夜幕缓缓降临。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街灯就先亮了起来。
紧接着,设置在房子外墙的灯光,也在下一秒同时亮起,整片整片的黄色灯光在霎那之间连接起来。
虽然因为城市已经荒废许久,现在早就没有任何人居住,窗户里不可能有灯光,所以和之前在照片里看过的景色不太一样,可是依然非常壮观。
或许也正是因为窗户里没有灯光亮起,反而更能感受到壮观。
尤其是他们深切的知道,这里是几乎不可能看见这么多灯光同时亮起的世界终末,更因此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
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黑暗中不断延伸,和一直以来看见的、除了街灯之外一片漆黑的城市完全不一样。
就连工厂亮着的灯都是暖黄色的,远远看着,仿佛天上繁星瀑布般落入人间,在地上铺就起一片星河。
灯捧着装有热水的钢杯,静静望着底下灯火通明的城市。
似乎也不能真的说灯火通明,毕竟亮起来的不是住家的灯光,而是房子旁边和街灯一样,原本就会准时亮起的灯。
不过对灯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声音轻轻的说,“……真的好漂亮啊。”
像是怕打破了眼前幻象般的景色,他小口小口喝茶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顿下来,捧着杯子久久未动。
雪花缓缓飘落。
缓慢的、缓慢的落进暖黄色的星河之中,像是被温暖的灯光融化。
中原中也侧头看了看灯,微微弯起唇角。
虽然开门就能看见神明,可是他们现在要看夜景,没有坐在帐篷前,而是越过神明,坐在栏杆前方。
他们肩靠着肩,身上各自盖着一件毛毯,一起看着眼前的夜景。
太宰治也侧头看了看灯,轻轻笑了一下,“再不喝茶,就要冷了哦。”
灯这才想起来,又小小的喝了一口红茶。
原本热腾腾的茶水还冒着很明显的烟,现在已经有些凉了,烟雾变得小了很多。
中原中也也慢慢喝了口杯子里的茶。
他们静静望着远方,直到喝完了茶都还没有动。
“比一些号称珠宝盒的城市夜景还漂亮。”太宰治轻轻喟叹一声,又笑了笑,“也有可能是因为心情不一样、环境不一样的关系。”
以前基本上都是因为工作才会去高处看夜景,身处的又是灯火通明才是常态的世界,即使是号称珠宝盒的百万夜景,在太宰治眼中也就是那样而已。
对世界失去兴趣的时候,再怎么美丽的景色,都无法让心里生出任何波澜。
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侧头看看太宰治,轻轻握住他的手。
“百万夜景也没那么不好看。”中原中也瞥了眼他们交握的双手,把灯另一手还拿着的杯子接过来放到地上,也握住他的手,“有人气的地方……也有很独特的气氛。”
太宰治反驳,“说什么呢,明明是没有人的地方才有独特的气氛。离开了这个世界,又该去哪里找这种无人又明亮的所在啊……”
他说的也没错。
他们再次安静下来,一起注视着眼前的绝景。
在人类已经灭绝的现在,这幅夜景,也成为只属于他们的景色了。
直到灯打了个呵欠,困意朦胧的眯起眼睛,他们才再次回到帐篷里休息。
为了看夜景,晚上睡得比较晚,隔天三个人都有点赖床。
中原中也醒来的时候,灯还在睡。
太宰治也难得还没有醒,虽然缩在自己的毛毯里,可是脸埋在灯的颈边。
中原中也与灯的距离‥…一如既往的更近。
他小心翼翼的放开环住灯的手,慢慢往后撤开。
空气比昨天还要冷了很多。
他打开帐篷门,寒风瞬间吹拂进来。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不算小的雪。
“不出去就快点关门,很冷。”太宰治嘟囔一声,伸手揽住灯的腰,把灯抱进怀里。
中原中也默默关上门,又默默把灯从太宰治怀里挪出来。
太宰治:?
太宰治又伸手把灯拉回来,“我的小暖炉——”
“什么你的?”中原中也冷笑道,“是我的。”
“什么你的?是我的。”太宰治睁开眼睛,呵呵一笑,“你抱一整晚了呢。”
灯好像有点被他们吵醒,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声音软绵绵的说,“是大家的……大家一起吃……”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很过分的问,“大家一起吃?”
灯还在说梦话,“吃、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太宰治很自然的问,“吃你吗?”
灯应道,“嗯……”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原本听灯说梦话听得心里软软的,忽然听太宰治这么问,猛地呛了一下,“说什么啊!”
太宰治斜斜瞥了他一眼,“明明也很想吃,装什么?”
虽、虽然是这样——
中原中也咳了一声,“在灯迷糊说梦话的时候说这个,太过分了吧!”
“我说什么了?”太宰治拨开灯落在颊边的发,很自然的在他唇角碰了碰。
中原中也反应了一秒,猛地瞪大眼睛,把灯一把拉走,“你在做什么?!”
太宰治微笑着说,“亲亲呀。”
中原中也吸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灯就终于被他们吵醒了,努力睁开眼睛,“……天亮了?”
太宰治若无其事的顺顺他的额发,“嗯,天亮了。”
中原中也心慌意乱的,紧张的低头看看灯。
……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刚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
又不是他偷亲的,为什么要紧张啊!
中原中也停顿几秒,还是问,“还记得吗?刚刚有和我们说话。”
灯满脸迷茫,“没有印象了,我说梦话了吗?”
中原中也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
太宰治笑眯眯的说,“说了呀,你说要大家一起吃很好吃的东西呢。”
灯点点头,很赞同自己说的梦话,“好吃的东西就要大家一起吃。”
太宰治又意味深长的笑,“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让灯坐正了,直接转移话题,“先来梳头吧。”
灯乖乖坐好,一说到吃就很难被轻易转移话题,快快乐乐的回答,“什么东西都好吃!”
太宰治哼哼道,“小骗子,明明就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不会不喜欢。”灯有些苦恼的说,“只是不太拿手。”
“那可怎么办哦。”太宰治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免不了会苦苦的,可是总是要吃的。可能一个晚上还得吃不少次呢。”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开始还没听懂,听见晚上什么的,忽然就听懂了,脸色瞬间爆红,“闭嘴啊!”
想让灯吃、吃吃吃什么啊!
太宰治微笑着说,“你可以不让灯吃啊。”
中原中也还没回答,灯就不太理解的问,“吃什么东西呀?去其他世界才能吃的吗?”
太宰治摸摸下巴,“这么说也没错。之后再让你吃吃看,搞不好会很喜欢呢。”
中原中也默默放下梳子,深深吸了口气,连耳朵都红起来了。
幸好灯现在背对着他,不然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灯看了看太宰治,“太宰神神秘秘的,中也又害羞了。是亲亲摸摸的事吧?”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刚稍微退了一点热度的脸瞬间又烫起来,“什、什么啊,我没有害羞!”
“中也都不说话了,手又烫烫的。”灯说,“就是害羞了。”
太宰治完全没打算否认,一脸深沉的说,“没错,就是关于亲亲摸摸的事。可是现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灯乖乖点头。
太宰治看他这么乖,又忍不住问,“都不好奇?”
“好奇呀。”灯说,“可是你们都觉得之后再说比较好,那就之后再知道就好了,没关系的。亲亲摸摸的事,是大家的事。”
中原中也目光微微飘开,有点小羞耻的咳了一声。
……怎么能这么笨啊!
总觉得灯就算糊里糊涂的被吃干抹净了,还会说很舒服想再来几次什么的——
他赶紧停住脑中逐渐加速的几辆车,依旧是非常拙劣的转移话题,“……咳、那什么,外面的雪下的有点大,等转小了再出发?”
灯毫不犹豫的回答,“好呀。”
太宰治闲闲道,“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到基干塔没有多远,可是行走时间却会很长的原因。”
“不急呀。”灯说,“天气问题没办法预料,还是慢慢走比较好哦?”
“是呢。”太宰治立刻改口,“毕竟从这里离开之后,大概就要开始面对各种虫子、人类、野狗了……”
他说着说着,面色就扭曲起来,“不行,想想就好不舒服。呜哇,突然又不想走了!”
“虫子、人类、野狗。”灯重复一遍,眉眼弯弯的说,“大家一起面对的话,就不会觉得那么不舒服了。”
太宰治哼哼唧唧的,“是和你一起才不会不舒服。中也只是个讨厌又没用的家伙!”
中原中也呵呵一笑,“讨厌又没用的家伙是你这种连虫子、人类、野狗都没办法接受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三样都是擂钵街常见的致死因素。
他一个擂钵街出身的人都不觉得讨厌,一看就没过过多少苦日子的太宰在抱怨什么?
不,应该正是从未过过苦日子的人反而无法接受。
太宰治微笑着道,“说什么呢,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讨厌这三个东西。”
灯眨眨眼,“可是我和中也是人造人。”
太宰治、太宰治无法反驳,“哼哼,之后你也会知道那些东西有多讨厌。”
终末底层的人类虽然物资短缺,可是还能存活很长一段时间的原因,其中或许也有其他动物都消失的关系吧。
外界的威胁只剩下人类本身,没有饿极了的动物会出现在人类聚集的地方伤人性命,也没有蚊虫、害兽带来的疾病。
不过这也代表人类没办法猎捕动物裹腹。
似乎很难定论究竟是好是坏。
帐篷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呼啸着吹拂过搭建的非常稳固的帐篷。
外头寒风刺骨,可是帐篷早就做好了与外界隔绝的措施,丝毫冷风都无法透进来。
三个人虽然没有挤靠在一起,可是帐篷的空间就那么大,距离彼此不远,身上也都盖着毛毯,完全称得上温暖。
帐篷内外仿佛两个世界的感觉,他们也体验过很多次了。
灯把自己用毛毯裹成一只毛毛虫,望着帐篷门发了会儿呆,喃喃道,“真好……”
中原中也侧头看了看毛毛虫,无意识的笑了一下,低声应道,“嗯?”
“……不知道该怎么说。”灯停顿了一下,“好像有种……能看见未来的感觉?好像也不是这样,唔、不太会说。”
“说的差不多了吧。”太宰治笑着说,“因为知道旅途的终结不是真正的终结,而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原本的惶惶不安、不确定感都消失不见,当然会觉得很好。”
灯眼睛亮亮的,非常赞同的点点头,“嗯!就是这样!”
太宰治又笑,“可是不知道会去什么世界,就算是去横滨,也不知道会去什么时间点,不管什么样都是未知的挑战哦。”
“虽然是这样。”灯说,“虽然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但是已经不觉得不安了。接下来遇见什么都没关系,大家在一起,就能一直往前走。”
太宰治轻轻握住灯的手,低声应道,“嗯。”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
太宰说过,灯一个人也能走到最上层。
中原中也也是这么认为的。
即使只有灯一个人,可能要走很久很久,他也一定能维持着稳定的心态走到最上层。
所以。
或许应该说,和灯在一起,无论什么困难都能跨越。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都一无所有,甚至以最脆弱的姿态出现在灯的面前。
……这是个与过往所有的一切,与异能力、与他们被附加的所有身份和责任完全无关的地方。
他们都只是他们。
灯眼中看见的就是他们本身,与其他所有零碎额外的事物都没有关联。
“乌托邦啊。”中原中也低声道,“虽然很想离开这里,去到离世界的终结还很遥远、有很多东西的地方,可是……”
在某些时候,也会有些不想离开。
但是不可能不离开。
在这里又能活多久呢?食物和水源都很有限,不可能让他们使用一辈子。
中原中也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
“嗯,要离开的。”灯说,“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就算其他地方不一定比较好?”太宰治问。
“要有探险的精神!”灯快快乐乐的用太宰治说过的话回答。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一下。
中原中也沉默几秒,“反正就靠意念吧。靠意念让我们能回到横滨。”
太宰治轻嘲着笑出来,“还真的相信我的胡扯?”
“……你真的是胡扯?”中原中也问。
灯也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顿了顿,“都说了只是猜测了……不过很有可能就是靠意念。”
中原中也思考几秒,又问,“果然是防止去到另一个终末的措施?”
“嗯哼。”太宰治说,“不然去了不合适、不想去的世界怎么办?古代人做事可是非常谨慎的呢。”
灯问,“所以想去横滨的话,只要努力想着横滨就可以了?”
太宰治轻轻笑起来,“或许吧。”
灯又想了想,“可是如果大家想的是不一样的地方,会不会去不同的地方?”
太宰治还是笑眯眯的,“也很有可能呢。”
灯微微瞪大眼睛,“那怎么办!”
“这个嘛。”太宰治道,“就都不要想了。”
“不要想的话,会去哪里呀?”灯问。
“不知道呢,不过或许我们根本没机会思考想去哪里。”太宰治捏了捏他的后颈,唇角笑意再次加深,“放心吧,不会有问题。要相信古代人的技术。”
“嗯。”灯乖乖点头,好像真的放心了,“古代人很厉害!”
中原中也虽然还是有点担心,可是就像他们在搭升降机、搭电车一样,除了相信古代人的技术,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帐篷之外,雪依旧在下。
他们窝在帐篷里,就像窝在床上一样,各自阅读着不同的书、做着不同的事。
一直到夜色降临,雪都还没有转小的趋势。
灯把门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看了眼外面头上积着雪的神明和依然星光点点的夜景,“我想去看看夜景。”
中原中也放下书,“我和你一起去。”
太宰治抬头瞥了眼帐篷外,用毛毯把自己再裹紧一点,摆摆手道,“去吧。”
就是没打算跟出去的意思。
外面的风雪确实不小。
不过只是看看夜景而已,只要觉得冷了,就随时都能回帐篷。
寒风凛冽刺骨,雪花纷飞。
在更大的风雪中,城镇夜景和昨天看起来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气候恶劣。
仿佛亘古以来从未熄灭过的灯火,更加像是某种守卫者,温暖坚定的伫立在安眠的死者身旁。
“好漂亮。”灯喃喃说着,握住中原中也的手,静静望着远方。
中原中也回握住他的手,手指扣进他的手指之间,轻轻应道,“是啊,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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