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782年，联盟元帅伊莱·尤因于联盟庆典日公开致辞时遇刺身亡，结束了其传奇的一生。

——节选自《星际和平联盟纪事》

临城第一人民医院

“卫女士，您儿子没什么……，不过……”

“……谢谢您医生，那他……能……”

走廊上的交谈声通过门缝隐隐约约传入病房中，病床上的少年面容俊朗，只是脸色苍白，一股子病气。

安静摆放在身侧的手修长白皙，略显清瘦，此时微微动了动。

好累……怎么回事……妈……？

卫昭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熟悉的声音，然而迟滞的思维完全无法处理现状，紧接着就被沉重的身体和剧烈的头痛拉进浓重的黑暗中。

一个月后。

“妈！卫姐！我真没事了，你就让我出院吧，我都能下楼跑圈了！”卫昭一会搂着卫臻的胳膊，一会上蹿下跳给他妈捏腿揉肩，嘴里哔叭个不停央求回家。

卫臻打扮干练，一身舒适的运动服，头发简单地扎了一个低马尾。圆圆的杏眼一瞪不怒自威，习武之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不过卫昭司空见惯，在他妈手里摸爬滚打多年，早就不吃这一套了。

他的眼睛是和卫臻相似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增加了几分娇憨，锋利的眉毛又显得少年气十足。此时正皱着脸试图让自己蜷在卫臻的肩膀上，一头微长的黑发乱得像鸟窝。

“行了行了，离我远点，多大人了还这么亲骨头，”卫臻说到这，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嗔怪他一句，“谁让你非得暑假去云环山看什么流星雨，还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她的脸上写满嫌弃，看向儿子的眼中却只有心疼。

“你爸待会来给你办出院，你老老实实呆着，把东西收了先回家。我下午有课还要去武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卫昭振臂高呼，噼里啪啦开始报菜名：“爱您~我要吃红烧肉干锅肥肠干锅虾羊杂汤椒盐排骨鱼香肉丝，天天病号餐嘴巴都要淡出屁了！”

“吃得完吗你，到时候我可不吃剩菜。”卫臻翻了个白眼，手一招就出了门，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卫昭一顿收拾，不过一会秦瀚文就探头探脑地来了。

标准理科男的打扮，品味刻板得令人发指，本来儒雅俊秀的五官也被一副老气的金丝眼镜遮掩大半，只剩下木讷和死板。

“走吧，小祖宗，带你回家。”

真是一如既往的表里不如一。自己爹，没得选。

卫昭心里无语，嘴上却老老实实应了。

收拾出来要带走的东西不少，两人决定先把行李带下楼，卫昭留在大厅看好东西，等秦瀚文办好手续再一起去停车场。

大概是住院部的关系，底楼办事大厅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地分布在休息区，大多数人精神都不大好，带着口罩坐在一旁等着家属去办理住院。

卫昭同样抱着塞得圆滚滚的行李袋坐在椅子上等家人回来。

安静的大厅中忽然爆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他不由得回头看去，办事窗口有个男人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金属圆凳。

他面红耳赤，吼得嘶声力竭，在过于空旷安静的情况下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听出几个含混的“治疗”、“没钱”。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眼中有麻木有恐惧，卫昭则是被他喊得头疼。

下一秒更为刺耳的尖叫划破空气，服务台后的护士被男人拉住衣领，半个身体都拖出台面。

一直插袋的右手也高举着，银光一闪而逝。

卫昭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那是一把刀，在场的人自然也看清楚了那是什么，齐齐向外冲，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叫喊哭泣刺激了本就精神紧绷的男人，原本还在踌躇的手倏然一紧不顾护士的挣扎，猛然捅向她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机精准地击中男人的手腕打断他的动作，尖锐锋利的厨刀险险擦过护士的颈侧当啷落地。

卫昭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就把手里的东西用力掷出去，本来是想分散那人的注意力没想到准头好得过分。

两人的视线一同追逐滑出去的武器，目的不言而喻，但卫昭的动作更快，翻过长椅一跃而出，衣角在空中翩然翻转，在男人扑向那把刀前率先一脚踢走。

男人眼睛通红，布满可怖的血丝，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突然一拳袭来。他身量高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这一下威力绝对不小。

然而卫昭早有预料似的一个侧步就轻松躲开，衬得男人像头笨重的狗熊，他趁人反应不及直接抓住他的手把人惯倒在地。

速度快得卫昭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原来有这么牛逼吗？

恰好从主治医生那里回来的秦瀚文也是一脸懵逼，他儿子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老婆教的好像不是空手接白刃吧……

卫昭的手抓在不停挣扎的男人脖子上，大病之下瘦得几乎皮包骨的手指狠狠陷进皮肉，细瘦的指骨毫不留情地掐住颈侧动脉缓缓施压。

深色的皮肤上一双更显得惨白的手如铁箍一般镇压住所有动作，

男人的脸色逐渐涨红，死亡的预兆姗姗来迟，尖锐冷厉的杀意无比清晰地盘桓在他的大脑表层，蛇一般嘶声舔舐，冰冷的铁锈味充满整个肺腑，在极度的惊恐中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颈椎咯吱作响的断裂声。

“安静一点。”

恍惚中有一道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强烈的求生意识的驱使下，他本能地选择听从声音的主人，不敢再有一丝反抗。

这人叫得比过年的猪还惨，震得卫昭脑袋突突直跳，原想着直接打晕算了，一身牛劲使不完。没想到话音才落他就像条咸鱼一样直挺挺趴地上不动弹了，禁锢在他身上的手才略微放松。

安保姗姗来迟，看着单薄瘦弱的少年轻松钳住一个大汉都觉得有些魔幻。

卫昭无辜地眨眨眼，示意大叔们快点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围上去换人。

“嚯，小伙子力气不小啊！”安保惊讶地发现男人手臂上有几条深深的淤痕。

青紫的血瘀突兀地出现在古铜色的手臂上，点点淤青周围的皮肤还有些失色的发白，再往上的后颈也是同样几条指痕，看上去骇人无比。

出手干净，直击要害，完全无法想象是眼前这个俊秀明朗的少年的手笔。

卫昭尴尬地笑笑，握了两下背在后面的手，暗忖下次还是留点手比较好。

一场重大事故就这么有惊无险地消弭于无形之中，但卫家父子俩不免要跟着去一趟警局协助调查。

等回到家时已经是太阳西沉的日暮时分。

原以为晚饭要草草了事，还好卫臻提早下班，三个人风风火火一起赶出一桌满汉全席，勉强满足卫昭的心愿。

一通收拾洗漱之后已经是**点，卫昭刚想回房间就见他妈“砰”一声在茶几上放下三杯白开水，因为用力过猛还有几滴水从杯口飞溅而出。

卫昭皮一紧，飞速落座。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敢冲上去夺刀！？”

“我说过多少次少惹是生非，这次是你运气好歪打正着扔中了，下次呢？”

他就知道卫臻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晚饭前的宁静都是暴风雨的前奏。

可这次情况紧急，医院里全是些老弱病残，那男人要是疯起来一刀一个谁都跑不掉，他能理解每个人都有难处，但可怜归可怜也不能用别人的生命来出气。

明明卫臻自己冲上去干小偷、混混、家暴男的次数也不少，都快凑齐社会败类图鉴了。况且母子俩都是警局常客，谁也没比谁好。

卫昭嗯嗯啊啊地点头，不知道第多少次保证下次一定，以后还敢。

卫臻看他这副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秦瀚文在边上和稀泥，少不得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天到晚戴着个丑得要死的眼镜！”卫臻果断调转矛头，骂完儿子骂老公，全场扫射。

秦瀚文朝儿子拼命使眼色让他赶紧撤退，卫昭一边劝一遍后退趁卫臻不察呲溜一下滚进房间。

没了矛盾的源头，门外吵闹的声音很快就平息下来，片刻后就传来拖鞋踢踏和关门的声音。

“啪”地一声，卧室骤然陷入了黑暗，月光从拉上一般的窗帘中温柔地流泻而下，给房间里模糊的轮廓镀上淡淡的光辉。

卫昭任由自己陷入格外柔软的枕头，忍不住用脸颊轻轻磨蹭充满阳光气息的布面，上一次这么放松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闭上了眼睛，尽管看不见室内的摆设，却依旧能在脑海中清楚地勾勒出每一处细节。清楚得好像他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几十年，甚至连书桌上翻开的空白暑假作业他都记得在哪一页。

卫昭略微调整姿势，翻身滚上床头，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出神。他也算是大病一场，昏迷了一个多月，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隐约可见肋骨的痕迹，只有肚子因为晚饭吃得太多隆起了一个小弧度。

“嗝。”

卫昭刚想悲伤春秋一下，就被突如其来的饱嗝破坏了气氛。晚上的饭菜太香，他实在没忍住，体谅一下几十年没吃到亲妈手作的失意社畜吧，至少他在医院醒来之前以为再也没机会吃到了的。

不过现在他确实饱得不太能动弹。

挂在床沿的小腿晃了晃，权当给自己消失消食。片刻后还是撑得慌，他不得以站起来走向窗边，伸手拂开了碍事的纱窗，仰头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的夜色。

夜已经深了，楼下的马路上只有零星的出租车安静地驶过，路灯还亮着，街边商户的各色霓虹招牌一路蜿蜒远去，没入远处的灯红酒绿，直到黑暗，直到云环山上的一点点灯光。

星空被城市的繁华掩盖，只有零落的几颗星星挂在头顶。

卫昭尽力眯了眯眼，又转身戴上了眼镜。他近视，不过度数不深，平时也不乐意戴，鼻托总是会在过于优越的鼻梁骨上留下红红的印子。

等到再抬头时恰好有几颗星星闪了闪，唤醒了他久远的回忆。

那是号称近几个世纪最壮观的流星雨，无数天文爱好者蜂拥至云环山，卫昭也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凑热闹。

而那场流星雨确实名副其实，甚至盛大得让人恐惧。

无数陨星在那个夜晚狂乱起舞，瞬间点燃整个黑夜。各色的火光在头顶燃烧，尖啸着撕开天穹，整个世界都在这样的雨幕中扭曲、震荡。

未知的宇宙深处也仿佛传来破碎坍塌的嘶鸣。

奇怪的是陨石在进入大气层时就随着高温燃烧殆尽，并未出现事故，至少第二天的新闻是这样报道的。

而自己，在混乱中掉下观景台，失重的眩晕拉着他一同坠入无穷的天幕，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已经不知道还在不在地球上了。

不过，当卫昭清醒后，看到诡异的淡紫色天空和高悬其上的三个“太阳”时，他就明白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上了。再加上身边连绵不绝的垃圾山，其中还有疑似机甲手臂一样的东西，他大概也能推测出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星际垃圾星。

最糟糕的是自己还变成了一个几岁的孩子，脏得很犀利，只剩双眼睛是亮晶晶的祖母绿，金发也暗淡发灰。

简直是一眼望得到头的天崩开局。

卫昭在一片垃圾海中极限求生，最后还是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然后，他幸运地被一对母子捡回了家，不知道是可怜他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成了这个奇怪的家庭中的一员。

垃圾星上的生活苍白又困苦，但女人对他很好，也算是第二个不错的童年。她的孩子比他大一点，一开始总是无视他把他当做空气，可很快就在卫昭的攻势下逐渐软化，渐渐把他当做自己真正的弟弟来看待。

之后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又经历过一次死亡，卫昭没法回忆起来了了。

往后的很多年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不论是声音还是画面都空洞不已，只记得如影随形的硝烟和幽寂的深空。

记忆的胶卷被揉得混乱破碎，重叠的面容、交织的嘶吼还有让人作呕的鲜血，都抗拒着让他回忆起一切。

想到这里，卫昭疏朗的眉眼间浮现了一丝郁气，周身的气势是远超17岁少年的压迫和深沉。

“哎……”

他叹了口气，猛地拉上了窗帘，又倒回了床上。

最要命的还是自己的精神海，碎得一塌糊涂，哪天他在睡梦中吭哧一下没了都不奇怪。

卫昭惦记着这要命的事情，心情却出奇地轻松。

几缕月光在窗帘的缝隙间摸进来，微尘随着窗帘扬起又逐渐落下，随之平静的还有屋内的呼吸声。

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一天算一天。

他在两个世界反复横跳最后还能活着回来简直是他卫家祖坟冒青烟，有这点功夫愁来愁去不如多玩玩手机。

这可是神医，包治百病的那种。

什么乱七八糟的联盟帝国，都喂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