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疼，所以你得帮我。”姜吟指着床上铺展开的雪白的喜帕道。

“怎么、怎么帮？”顾泽羞得满面通红，一想到要见到姜吟宽衣解带的模样儿，心就乱七八糟的。

“啊——”顾泽吃痛一声，右手食指已被姜吟用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

姜吟让顾泽指尖滴出的血珠落到喜帕上，“今夜先用你的血交差，希望能糊弄过去两家家长。你可知道小娘子初夜会流多少血？这些假‘落红’够不够呀？”

顾泽不语，只是一昧脸红。

“可是疼得你说不出话来了？”姜吟担忧，不忍心再放顾泽的血，“若是不够，我再划破我自己的手指。”

“别，你打小就怕疼，还是我来吧。”顾泽声音弱弱的，“对不起，尔尔，饶我读过那么多书，也没有哪本书上写过小娘子初夜会流多少血。明日母亲那边若有怀疑，我来扯谎圆过去这件事。”

“阿泽哥哥，你真好。”姜吟踮起脚尖，轻轻吻了顾泽的脸颊下方，他新长出的胡茬有点刺嘴。

顾泽呆若木鸡，喉结滚了滚，浑身燥热难耐。

人影印照在落地穿衣镜中，竟是血红的一张俊脸。

处理完喜帕这件事，姜吟替顾泽包扎好伤口，小夫妻二人先后去沐浴更衣。

同躺在一张床上，虽然分别睡两个被窝，姜吟身上散发的幽香仍会钻进顾泽鼻间。

姜吟踏踏实实一夜好眠，顾泽却是心里打鼓、假寐了一夜。

晨起后小夫妻二人去闲云院向焦夫人请安。

焦夫人早在半个时辰前见过那张喜帕，次子终于与新婚妻子圆房，她心头大石方可落地，原本还担心尔尔不喜欢阿泽。

又见到来请安的小儿媳精神饱满、红光满面，小儿子却是憔悴不堪的面容，焦夫人心里怪责小儿子太过贪色、不懂节制，板着脸将顾泽训斥了一通，又和颜悦色对姜吟道：“尔尔，你年岁尚小，我家这头小笨牛只知道牛嚼牡丹，一点也不会疼惜人，一夜两夜如此折腾还看不出来什么，长此以往下去，你再好的身子骨也会被烈火烧成柴灰来，你们还是先分房睡吧，省得搞出人命来。”

姜吟假意露出为难之色，“为妻者，当尽心竭力侍奉自己的夫君。古人云三从四德，尔尔一刻不敢忘自己为人女、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尔尔家中双亲与婆母公公是一样的心思，都希望尔尔能早日为姜顾二家开枝散叶，便是搞出人命来了才好呢。”

焦夫人听完姜吟一番情真意切的说辞，又气又心疼，拉着姜吟的手道：“好孩子，天下没有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子女的。何必为了成全别人的心愿而自苦？在我家，什么是三从四德？阿泽，你将我在你成婚前教你的，说给尔尔听。”

被焦夫人训得大气不敢出的顾泽长吁了一口气，拘谨地站在姜吟身旁，道：“三从是媳妇出门要跟从，媳妇命令要服从，媳妇错了要忙从。四德是媳妇梳妆要等得，媳妇生辰要记得，媳妇花钱要舍得，媳妇打骂要忍得。”

焦夫人满意地颌首，望向一脸诧异之色的姜吟，笑眯眯道：“阿泽从小便是女孩儿般的人品，这长大了也不知和谁学坏了，昨夜开罪于你，你且宽宥他这一回。我与他父亲本就与你家商议好了，这阿泽是给出去到你家当半子的，将来你与阿泽生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随你姓姜，肩挑你姜氏一门的香火。生儿育女本就讲究子女缘分，你们小夫妻俩慢慢来。我也是二十出头生下我们家柔柔和阿霁，柔柔是多好的孩子呀，可怜进到宫里头过那般日子，所以我怎么也不肯蓉蓉再跳进火坑里。”

姜吟再没见过顾皇后那般温柔似水的美人儿，后宫争斗无止无尽，而顾皇后这么多年来从不参与宫斗、一心自保，甚至为想要戕害她性命的嫔妃向永贞帝屡屡求情，永贞帝很满意这位善良宽仁的皇后，也对顾皇后多有怜惜，却未有过一丝情意，连姜吟都为顾皇后这么好的人儿连连叹惋。

“自万寿公主夭折后，皇后娘娘一直郁郁寡欢，尔尔陪婆母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可好？”姜吟提议。

焦夫人难以抑制地低声啼泣，姜吟与顾泽轮番劝慰了许久，焦夫人才止了哭声。

“尔尔，当年陛下登基，前朝后宫为皇后人选争论不休。群臣奏请陛下封顾氏女为后。我有两个女儿，柔柔和蓉蓉。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便让她们姐妹俩抽签决定谁进宫。蓉蓉有先天心疾，四个儿女中我最担心蓉蓉，抽签那日定的是谁抽的签短谁进宫，蓉蓉先抽到短签，我却折断了那长签给柔柔，让柔柔替蓉蓉进宫。后来我得知，柔柔生来亦有哮喘，她太懂事了，不想我担心，和她父亲一直瞒着我这件事。她与蓉蓉是一样病弱的孩子，我这做母亲的，从未对她有过一丝偏爱。尔尔，我哪有脸进宫去见我的柔柔？”

姜吟终于明白，从前她做女官时，为什么很少见到顾皇后宣焦夫人进宫？原是这对母女之间存在这么多的隔阂。

离开闲云院后，姜吟与顾泽换上赐服，进宫先向永贞帝请安。

永贞帝留顾泽在乾清宫下棋，“尔尔，昨日朕惹姐姐生气了，你今日为朕好好当个说客，最好能让姐姐请朕今日去她宫中用午膳。”

姜吟颌首应允，“也请陛下莫要欺负我家郎君，他不擅下棋，陛下且让他几子先，别让他输得太难看，脸上无光。”

永贞帝笑道：“知道了，朕定好好关照阿泽的。”

待姜吟的身影消失在宫院门口，永贞帝似笑非笑地打量起顾泽，“你不擅下棋？”

“与尔尔对弈，臣次次都输给她。”

“和自己心悦的小娘子下棋，你便让着人家。”永贞帝轻轻踹了顾泽的小腿一脚，这是一个与他开玩笑的动作，“朕可是天子啊，你次次都让天子输得脸上无光。今日你若不让朕几子，朕就将你的真实面目一五一十告诉尔尔。”

“陛下将才还答应了尔尔不欺负臣的。”顾泽温温一笑，

永贞帝负手进殿，“阿泽呀，你有多大的本事，朕能不知道么？比起你，朕更脆弱易碎。来吧，将你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都告诉朕，尤其是那许平生，朕有意让他接替你父亲。凭他对皇贵妃的那颗心，朕信他可以全心全意辅佐元祯。正如你对尔尔的这颗心，所以朕信你可以成为元祯的老师。”

顾泽跟在永贞帝身后，君臣关起门来论起了千秋鸿业。

而大昭的江山，将来都在皇太子朱元祯的肩上担着。

*

坤宁宫冷冷清清的，宝寿公主、永寿公主都被姜皇贵妃接去承乾宫照拂，因顾皇后还沉溺在万寿公主夭折的哀痛之中。

姜吟见到卧床休养的顾皇后时，顾皇后简直瘦成了一具红粉骷髅。

顾皇后枕边放着万寿公主戴过的虎头帽、穿过的绣花鞋，她哭得双目红肿如桃，声音也是沙哑的。

“尔尔，你坐远一些，莫沾染了本宫的病气。”

“娘娘，我与阿泽一直挂念着您的身子。”姜吟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亲自侍奉顾皇后进药汤。

顾皇后感激地望着姜吟，喝下药后，又吃了一颗珍珠梅驱散舌尖的苦涩。

“正好你今日来，父亲可还身体康健？父亲腿上的陈年旧疾可还发作过？”

姜吟如实回答，又听顾皇后一一问过顾霁夫妇、顾蓉、顾泽的近况，唯独不问焦夫人是否安好，便道：“婆母早晚都念叨着娘娘。”

顾皇后若有所思，“想必母亲告诉了你一些和本宫有关的事，宫中嫔妃都盼着自己的家人进宫探望，唯独本宫没有盼过。若本宫宣母亲进宫，母女见面，合该本宫向母亲行礼的，却要母亲向本宫行跪拜大礼，有违人伦。索性本宫便不见母亲，母亲在家中有蓉蓉他们相伴，也足够了。”

姜吟想到自己的母亲进宫向姐姐请安时，姐姐都会免去母亲行礼。但顾皇后并不能像姐姐那样任性，因为她是皇后，而姐姐是宠妃，宠妃是可以任性的，但皇后必须符合天下人对她的期望。

一国之母，理当克己复礼。

这凤袍加身，是万千荣耀加身，也是万千枷锁加身。

姜吟竟有几分庆幸，庆幸姐姐只是皇贵妃。

“娘娘，倘若一个母亲只想见她的女儿一面，是不会计较其他的。”

姜吟此言一出，顾皇后忍不住泣出声来。

“本宫亦是母亲，早已知道母亲的不易。尔尔，本宫想请陛下废后，本宫想去花月庵带发修行，为大昭国运与早夭的万寿祈福。烦请你转告皇贵妃，是本宫对她不住，先逃出宫去，将这一摊子烂事全丢给她管了。”顾皇后带着哭腔道。

姜吟开解了顾皇后一阵儿，终至承乾宫见到了姜皇贵妃。

宫院的月桂树下，宝寿公主、永寿公主坐在摇篮边逗弄软被下的可爱婴孩。

而姜皇贵妃坐在书案边督促朱元祯临摹字帖，手中握着一柄戒尺，用来纠正朱元祯的姿势。

两位小公主先见到姜吟，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姜吟的腿撒娇。

朱元祯听到妹妹们软软甜甜的声音，想要搁笔，却被姜皇贵妃提醒道：“静心临完字帖才能玩耍。”

姜皇贵妃待两位小公主吵完姜吟，才带着姜吟回寝殿说话。

“你以为我与陛下为何置气？”姜皇贵妃眉心深蹙，“你定然想不到，从前与你在尚食局一向不对付的陈尚食竟然是陛下的人。两日前，陈尚食在二皇子喝的羹汤中投毒致二皇子痴呆。虎毒尚不食子，即使我知道陛下是为了我们母子三人命陈尚食如此行事，但二皇子何其无辜？我不喜陈丽妃为人蠢笨嚣张，但她抱着二皇子在陛下面前哭泣时，她因陈尚食投毒而记恨起陈太后时，我真的很想告诉她，她恨错了人，害二皇子痴呆的人，是她深爱的陛下，是她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