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端庄娴雅的皇后娘娘，玺玉有些出神。

与这位皇后娘娘相处，她觉得很舒心。

不用思考说得话是否还藏了其他意思，也不用担忧给的是否有其他目的。

好像面前的这位不是周国的皇后娘娘，她也不是羽族的圣女，而是长辈与疼爱的小辈。

“玺玉，快尝尝，这道白桃冻我特意让尚食局做了沙棘蜜口味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就像现在这样，这位皇后娘娘叫得不是岚羽郡主，也不是圣女，而是她的名字玺玉。

她也没觉得皇后娘娘越界，而是亲切。

耐不住皇后娘娘一直催促着她，就咬了一口：“嗯……香软滑腻，很好吃。”

只能说不愧是皇宫里的点心，做出来的是再是个花架子，也是个实干的花架子。

“太好了，我还担心来着。”皇后娘娘温婉地笑着，好像松了一口气，“听闻羽族距离朝歌几百里地，风俗习惯还有气候大不相同，以后若是在这里有什么不习惯，尽管来找我。”

说着皇后吩咐一旁侍候的宫女：“采青，去把我的宫符拿来。以后，你就拿着这个来见我。没人敢拦你。”

玺玉只觉得这手里的宫符有千斤重，摸着烫手，连忙撩裙行跪礼，双手把宫符捧过头顶：

“皇后娘娘，这宫符臣女不能拿，还请娘娘收回。”

“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皇后一点没觉得两人身份有什么不同，急忙上前扶起玺玉，“给你了就是你的，赶紧收下！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像是自家女儿，难道玉儿不喜欢我吗？”

玺玉看着皇后假装帕拭眼泪，连采青都朝她露出不赞同的目光，只能道：“当然不是，臣女也觉得娘娘和善。只是宫符实在是太贵重了，臣女真的不能收。”

“一个宫符罢了，外物而已，发挥不了它的作用不过就是摆设。既然给了你，你就收着，我王英给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拿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要，我就扔到外面的水塘里去，省得碍我眼。”

玺玉有些无奈，皇后都劝到这份上了，那就：

“谢皇后娘娘恩典，这宫符臣女会好好使用的。”

“这才乖！既然你收了我的东西，也别叫我皇后娘娘了，一点都不动听！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姑姑’吧。”皇后俏皮地朝玺玉眨眨眼睛，“放心，肯定是私下里的，绝不叫你落人口舌！”

“姑姑……”玺玉险些落泪，她眼眶微红地看向皇后，“……谢谢姑姑。”

……她想自己的姑姑了，皇后娘娘和姑姑一样温柔可亲。

说起来，这位皇后娘娘看着和姑姑差不多大，也不知皇后认不认识姑姑。

姑姑是在皇上还是大皇子的时候就成了大皇子妃，但如今原来的大皇子变成了现在的皇上，宫中也是嫔妃众多。

按照当初签订的羽族与周国世代联姻的盟约，圣女及笄礼后便会被赐婚给皇室成员，一般为皇子王爷或郡王。

而选定的皇室成员是由监天司最高长官大司命，在天运祭礼上占卜指定的。

这位皇室成员自此不得有任何妻妾，若是有就要全部遣散掉。

一开始玺玉也以为是遣散，后来才知道不是。

家室差的女子不出月余就会因意外丧命，家室好的不是出家当了尼姑，就是因病逝世，要么就是犯了错被送到庄子上。

总之，这些女子明明没有错，却因莫须有的事情没了姓名。

就为了这位皇族人清清白白地去迎接那位即将到来的羽族圣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了解真相之后，玺玉没觉得羽族圣女有多么幸运，可以享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待遇，而是觉得皇室……太恶毒了。

否则这事情就算百姓不知，稍微有点权力的世族一定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盟约之后，几乎无贵女嫁给皇族子弟。

所以，得知赐婚的对象是御南王之后，玺玉是派人去收集了他的所有消息，确认这人无妻无妾无通房无相好，才真真切切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不用担上这么大一口黑锅。

想到这里，玺玉看向面前的这位得叫“姑姑”的皇后娘娘。

这位皇后娘娘头戴彩绢玉银翠花冠，身着藕荷色对襟大袖长裙，面白朱唇，画眉点翠，端的是仪态端庄，优雅和气，不论做什么永远是贵女一样的富丽，却不显得盛气凌人。

正要开口时，一个男童炮弹似的从门外冲进皇后的怀里，随后几个宫女气喘吁吁地的跟上来，嘴里还不断地说着“七皇子，您跑慢一点，奴婢快追不上了”。

原来是七皇子。

七皇子躲猫猫似的捂住自己的眼睛，一个劲地往皇后怀里钻，嘴里小声嘟囔着，凑近听才知道他说的是“早，不到”“早，不到”。

皇后故意逗他：“乐儿，她们都没找到。”

“金的？母母，以，不，骗我哒？”

“没有，快睁开眼睛吧。”

然后，七皇子就悄咪咪地移开手指头，转头一看，几位宫女都盯着他，他吓了一跳，就想钻到桌子下躲起来。

七皇子脚一动就想起方才皇后骗他的事情，一扭头哼一声，嘴巴翘得老高。

“乐儿，怎么了？怎么不理母妃？”

七皇子自己在边上哼气半天才说：“母母，以骗我！”

“没有，母妃哪里骗你了？”

七皇子嘴巴在那鼓气：“以，就有！吾不，里哩，呐！”

皇后微笑着看他一会，发现七皇子真的生气了，于是朝采青使了个眼色。

采青：“娘娘，尚食宫最近做了一些新奇的甜点，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五色缕，已经派人送过来了，娘娘可要尝尝？”

皇后接过后咬了一口道：“这五色缕名字倒是新奇，看着像是用五种颜色的食物做出来。吃起来凉丝丝的，还挺爽口，就是有点甜了，不太和我胃口。采青，剩下的都倒了吧。”

“是。”说着就要扔出去。

七皇子从听到“甜点”二字开始就瞪大了双眼，竖起耳朵认真听，边听这耳朵边往上翘，整个头全歪过去了。

配上他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看上去憨态可掬极了。

接着就抽动着他的小鼻子开始找甜点，小嘴巴吧唧吧唧地嚼着，口水顺着脸颊就流下来，好像这甜点尽在碗里了。

听到皇后娘娘不喜欢他开心地合不拢嘴，听到要采青倒掉他急了。

一个飞扑抢救下来，兴奋地塞嘴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皇后早有预料，又让采青端来一些甜点：“这玉团露、绛雪酥、云肩酪都太甜了，可惜了，采青，也全都倒了吧。”

七皇子急了：“母母，不不不，不不不，吾，吾，料，次。”

“你说什么？母妃没听见呀。”

七皇子更急了，小脸皱成一团：“吾！料！次！”

“那你还要不要不理母妃了？”

“要，要，要，理——”

皇后这才大发慈悲把甜点给了七皇子，疼爱地看着他吃，时不时给他擦拭嘴边的碎屑。

等七皇子把甜点全吃干净，他大大打了个哈欠：“困料。”

皇后嘱托七皇子身边服侍的宫女：“摘红，抱七皇子去内屋睡会，注意别让他踢被子，乐儿睡觉总是不老实，真是担心他有染了风寒。”

摘红：“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盯得紧紧的。”

一直看着七皇子进了屋，皇后才跟玺玉开口道：“玉儿，吓着你了吧。小七这孩子率真直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时常盯着。”

玺玉：“七皇子天真烂漫，虽不会察言观色，但有一颗赤诚之心，反而让人觉得珍贵。”

皇后叹一口气：“玉儿嘴真甜！我知你想问什么，小七不是我的亲生子。他母妃生他时难产，胎位不正，出来的时候瘦小得很，那脸憋得紫红紫红的，连哭声都跟小猫似的。我怜惜他出生就没了母妃，怕宫里的人不用心照顾，就抱来养，十年了，已经当成亲生的孩子了。”

“七皇子有姑姑这样的母后教导，才能让他无忧无虑，保持童真。”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品茶吃食。

皇后：“瞧我，留你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水心的人儿，让人想多聊几句。自阿月走后，本宫许久未曾这般轻松了，时辰不早，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玺玉胸中突然涌动出一番情绪，她忍不住问：“皇后娘娘，我姑姑……”

皇后浅笑，并未回答，只言：“玉儿，你是个伶俐的，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乏了吧，你先回去歇息吧，改天再拿着宫符来见我，聊一聊其他的事情。”

玺玉抿唇，最终低下头：“姑姑，那臣女改日再来叨扰，望您莫要嫌我烦。”

玺玉走出景仁宫看了许久，却不知景仁宫内的皇后娘娘也在座上失神了很久。

“采青，去把那个拿给我。”

采青驾轻就熟地从暗室里的墙上拿下一直簪子递给皇后。

这是一支珠缠金纹羽饰簪子，金色的，手制的，皇后抓着它，让它粘上了自己指尖的体温。

一滴清泪打湿了簪子上的那片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