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玺禾加入到苏家的餐桌之后,餐桌上总是笼罩着谜之尴尬的氛围,虽然说是加入,苏玺禾倒也不加入他们的一切或无聊或热烈的讨论,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细嚼慢咽地吃几口青菜喝半碗粥,起初其他人还是觉得不习惯,但发现苏玺禾倒是神色自如,对于苏家其他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的种种都置若罔闻。不过当然,万夫人因为忧思过度又一次病倒了,否则她是万万不会与苏玺禾同吃一桌饭的。
因为宠妻而向来对苏家关照有加的元蕤派人送来了特制的银筷子,元芷在和苏玺禾的大夫简单地聊过之后带着她素日服用的药物匆匆离开了,离开前安慰他们不要太在意,一定会安然无恙的,但是知道有人下毒之后的苏家人难免有些杂七杂八的主意,但还是小心翼翼,把各种不满和猜忌塞回肚子里。
为了方便照应,苏玺禾暂时住进了苏家最北边的偏房里,虽说还是偏僻得很,但是比起她之前住的可以说离正门近太多了。苏桀也罕见地进去看了看这个女儿,摸了摸她素日一直盖着的薄得像纸的被子,哽咽了几分钟挤出了一滴眼泪,念叨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啊”,大发善心派去了几个伺候的婢女,其中一个叫月儿,才15岁,入府不过3日,因为年岁小不懂察言观色,加上对府内情况一知半解,她低头站立只听到苏桀的呜咽,没有听见苏玺禾的反应,好奇心作祟偷偷抬头想看看苏玺禾脸上的表情。
她本来以为苏玺禾会是感动得泪流满面,至少也是眼眶含泪,却只见苏玺禾斜斜地依靠在木椅上,夕阳的暖光照在她瘦削的脸上,她一丝一毫都没有转头,就像屋内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是看着窗外似乎很远的地方。月儿一开始只当她是和老爷关系不好——她刚入府的第一天就听说苏家八小姐身份低微,乃是苏桀在回家路途中买下来做侍妾的卖艺歌女所生,后来那歌女得病死了,苏玺禾在府中地位也就比一般婢女高不了多少,后来发现苏玺禾除了躺在床上之外,似乎每日每夜都在望向窗外,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您天天看窗外是在看什么?”
苏玺禾被月儿的问题问住了,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做任何事有什么缘由。她看着月儿天真无邪的脸,绽放出一个缓慢的笑容:“在看花。”花?月儿不解地皱起眉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花已经谢了,而菊花还没有来得及开,她正想追问,又听见苏玺禾细声细语道:“在看什么时候是春天。”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苏玺禾这样的闲情逸致。元芷的右手托着下巴,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像两道利刃,死死地盯着面前摊开的书籍,夜色渐浓,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足足四个时辰了。站在门口来通报的侍从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模样,面露难色,但又扭头看见站在另一边的太监不满地耸耸肩,发出响亮的咳嗽声,只得硬着头皮打断元芷的思索:“侯爷,皇上让您入宫述职,还说,您当时向他承诺的调查苏孟然之死一案已经过了期限,您应该履行诺言……”
“我知道了。”元芷猛地站起来,沉声说道。他的语调并没有明显的起伏变化,但是他嘴角的轻笑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侍从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路小跑过去道:“王公公久等了,侯爷马上就随您一同入宫。”王公公似乎也放松了很多,脸上的表情也由紧张变为轻蔑:“南城侯固然才高八斗,聪慧绝顶,但说到底,可还是陛下的臣子,圣上金口,哪能容许旁人懈怠……”侍从不知道如何回答,又怕说错了话多生事端,只得不停点头哈腰。
就在这时,元芷身着一身白衣,头戴蓝色束带,从房间内健步走出,二人都傻了眼,元芷并没有理他俩,冲远处的小厮喊道:“备马!”侍从只当他兴奋过头忘了换衣服,忙跑上去低声提醒他进宫应换官服,元芷错愕地看他一眼:“谁说我要进宫了?”侍从一愣:“那您这是……可是王公公在……陛下还在等……”元芷只留下一句:“告诉皇兄,我还要一件事要办,马上就到。”就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留下气得满脸通红的王公公和不敢抬头的侍从。
急切的咚咚咚的敲门声把苏家从深夜的睡梦中惊醒。经历了苏孟然的猝死之后,苏家的每个人都对这样半夜的突然来报心有余悸。张管家还没来得及把门完全打开,元芷就用力地将门推开,“南城侯深夜到访……”元芷没待苏桀客套完:“在下已经知道令公子和令千金的毒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抬眼,目光穿过凑过来的苏英禾苏莲禾等人热切的眼神,一眼就看见了裹着大衣依然在全身发抖的苏玺禾,她依靠在门框上,然后随着众人一齐涌进了正厅,元芷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她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元芷,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到了正厅也只是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甚至没有张管家、做饭的刘婶以及大大小小的丫鬟侍从站得靠前。
秋风瑟瑟,虽然没有冬天刺骨,却也是寒意从脚起。正厅里挤满了苏家的人,每个人都屏着一口气,所有人中万夫人固然是最激动的,她迫不及待地问:“请问南城侯,孟然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元芷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花清教。”
这三个字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元芷瞥见苏玺禾也低下了头,她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垂下的眼眸,他看不清她的神情,苏英禾怯怯的声音把元芷的目光拉回来:“花清教……是什么呀……”没有人回答她,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加上他们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还是苏桀回答了她的问题:“花清教,起家于南国,近年来在北国也很是猖獗,主要是接受金钱委托,用毒和暗器进行一些盗窃、暗杀等活动,加上手段比较卑劣,为人所不耻,被称为天下第一邪教。”“可是,四哥哥的为人,怎么会得罪花清教呢……”苏莲禾疑惑地说。“这个暂时未知。”
“那南城侯是怎么确定是花清教害了孟然?”万夫人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恐惧而忍不住颤抖。“因为……令公子所中的那种毒是花清教特有的。”元芷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并不算清澈,也没有多么摄人心魄,但是听起来让人莫名的心安,而且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信服感。“我们耗费了许多时间调查,与确认曾经中过花清教毒的死者、伤者反复对比才终于弄清楚,据说是因为花清教中有一人极其擅长用毒,调制的毒药天下难有解药可解。”
又是一片死一样的沉默。这样的悲伤与无力几乎比得知苏孟然死讯时的感觉更为强烈——当时抱着苏孟然冰冷的尸体,苏桀万夫人也好,苏玉禾苏莲禾苏英禾也好,还有在外征战无法回家只能写信回来的苏峭然苏敬然也好,在得知苏孟然是被害之后每个人心中激荡起的只有强烈的复仇**,这种浓浓的恨意压过了所有的悲伤,他们只一心找出凶手,看看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还是街边的市井流氓,他们定要亲手将凶手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但是现在真相水落石出,他们要复仇的是花清教——一个北国和南国朝廷都无能为力的邪教帮派,而且不知道是哪一个人,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裹挟着悲哀向每一个人袭来。
元芷看着他们中有的不甘地咬着唇,有的难过地闭上眼不说话,有的恨得捶胸顿足直跺脚,苏桀只是叹气,万夫人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流淌下来,苏英禾苏莲禾等人都红了眼眶。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部分侍从丫鬟开始散去,去休息或者去准备,苏玺禾的声音像细细的泉水一样流淌进元芷的耳朵里:“那我呢?”
元芷幽深的眼眸望向她,他看得那样用力,好像要把她的脸印刻进自己的眼睛里,苏玺禾毫不闪躲,她瘦小的身影在凄清的月光下显得毫不起眼:“三小姐,你的……中毒,应该……只是庸医害人,夏枯草与百鸟绝这两味都是极其名贵的药材,单用虽好,却是万万不能通过熬制同时服用的,这个偏方知道的人很少,想来你的主治大夫可能也是为了你好,没想到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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