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诱惑

郁千惆那番如同利刃般锋利的控诉,还在华丽的寝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性与不屈的重量,砸在元承霄的心上。

然而,预想中更强烈的风暴并未降临。

元承霄沉默了。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被顶撞的愠怒,有难以理解的困惑,更有一种……被那铮铮傲骨狠狠击中的震动。他就这样凝视着眼前这个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少年,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灵魂的模样。

忽然,在郁千惆紧绷的戒备中,元承霄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上前一步,不是用强,不是用威压,而是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姿态,将仍在激愤中的郁千惆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与以往的禁锢、惩罚、掠夺都不同。它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涩的安抚意味。

郁千惆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便要挣扎,耳边却传来一声低沉到近乎叹息的嗓音,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对不起,千惆。”

“……” 郁千惆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仿佛瞬间被冻结了。他僵在元承霄的怀里,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因伤重出现了幻听。

元承霄……在道歉?那个强势、霸道、视万物为刍狗的太白谷主元承霄,在对他说……对不起?

元承霄似乎并未期待他的回应,只是将下颌轻轻抵在郁千惆的颈侧,声音低沉而沙哑,继续在他耳边低语,那话语中的内容,比最初的道歉更让郁千惆心神剧震:

“对不起……用错了方式。”

他收紧了手臂,将怀抱变得更坚实了些,仿佛要驱散郁千惆周身的寒意,也仿佛在确认怀中人的真实存在。

“我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掠夺,以为想要,便要不计代价地抓在手里。”元承霄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迷茫的坦诚,“我看重你的不屈,却用最伤你的方式去折辱这份不屈;我想要你的心,却差点亲手将它打碎。”

他微微停顿,呼吸拂过郁千惆的耳垂。

“你的话,像刀子,但也像……镜子。”元承霄的语调极其复杂,“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不堪。”

郁千惆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他只是僵硬地被元承霄抱着,感受着对方胸膛传来的、与自己同样有些紊乱的心跳。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颠覆,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料和认知。

元承霄缓缓松开了他少许,低头,目光深邃地望进郁千惆写满惊愕与不可置信的眼底。他的指腹轻轻擦过郁千惆眼角因为激动而泛出的细微湿意,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

“郁千惆,”他唤他的全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从今日起,我不会再逼你。”

“我会学着……用你能接受的方式,‘要’你。”

“我会让你亲眼看着,那些白袍人,只要愿意,都可以重获新生。”

“而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这番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郁千惆的世界里。他看着元承霄眼中那不再掩饰的认真与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心,第一次,在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面前,感到了真正的、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惯常用来对抗强权的坚硬外壳在这陌生的攻势下出现裂痕,露出底下柔软的茫然。

情绪的剧烈波动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苍白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如同冰雪初融时透出的第一抹桃色。那双总是清冷倔强的眼眸,此刻因惊愕而微微睁大,长睫轻颤,氤氲着不知所措的水光,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然无辜。这种不自知的诱惑,比他任何刻意的抵抗都更令人心旌摇曳。

元承霄呼吸骤停。

先前所有的思量与计划,在撞见这抹惊心动魄的艳色时,瞬间土崩瓦解。理智的堤坝被本能冲垮,他俯身攫取那微启的唇瓣,不再是试探性的触碰,而是带着积压已久的热望,深入辗转。

这是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吻。不再是为了征服或惩罚,而是带着发现珍宝般的急切,想要通过唇齿交缠确认这份意外的柔软。他一手紧扣对方后颈,另一手箍住细腰,将人牢牢锁在怀中,仿佛稍一松懈,这抹惊鸿一瞥的风情就会消散。

郁千惆在窒息般的亲吻中惊醒。他开始挣扎,手腕却被牢牢扣住,推拒的力道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前如同蜉蝣撼树。氧气的稀缺让意识逐渐模糊,原本僵硬的身体竟可耻地发软,陌生的热流在四肢百骸窜动。

当元承霄终于松开时,两人呼吸皆乱。郁千惆踉跄后退抵上廊柱,唇瓣红肿水润,衣襟微散,向来清冷的眼尾染上薄红,瞪视的目光里愤怒与羞窘交织,却不知这般情态更引人遐思。

"你..."他刚开口,就被沙哑的嗓音惊住。

元承霄眸色深沉如夜,指腹抹过自己唇角,忽然低笑:"原来道歉比威胁有用。"他向前一步,将郁千惆困在廊柱与胸膛之间,气息仍带着未散的灼热,"你看,你明明也会为我动情。"

"胡说!"郁千惆厉声反驳,却控制不住脸颊升温。

远处传来脚步声,甲三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元承霄最后看了眼怀中眼尾泛红的人,终是松开钳制,转身时已恢复平日冷峻模样,仿佛方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唯有郁千惆仍倚着廊柱轻喘,被吻肿的唇瓣和紊乱的心跳,见证着这场突如其来交锋留下的余震。

远处传来脚步声,甲三的声音很快出现在门外。元承霄最后看了眼怀中眼尾泛红的人,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水光潋滟,带着被欺负狠了的委屈,却又因方才的亲密而染上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媚意。

元承霄喉结微动,终是强压下继续索取的冲动,松开了钳制。他退后一步,刻意拉开距离,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自己微乱的衣襟。再抬头时,已换上一副戏谑神情,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却藏着几分无奈的宠溺和清晰的警告。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情动后的沙哑,偏偏语气轻佻得像是在调侃,却又字字清晰落入郁千惆耳中:

“千惆,记住……”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对方红肿的唇瓣,“下次,可别再这样……诱惑我了。”

这话说得颠倒黑白,仿佛方才那个强势索取的人不是他,反倒是郁千惆成了主动撩拨的那个。

郁千惆闻言,本就泛红的脸颊“轰”一下烧得更厉害,是气的,也是羞的。他猛地瞪大眼睛,想反驳,想斥责这人的无耻,可一时间竟气得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只能咬着下唇,胸口剧烈起伏,那模样落在元承霄眼里,更是坐实了“诱惑”之名。

此时甲三已敲门而进,恭敬地垂首站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元承霄瞬间恢复了平日那个疏离威仪的谷主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将人按在柱子上亲吻的只是幻影。他淡淡对甲三吩咐道:“何事?”

“禀谷主,林佑先生已在书房等候。”甲三的声音毫无波澜。

“知道了。”元承霄应了一声,迈步欲走,却在经过郁千惆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低语了一句,语气复杂难辨:

“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说完,不再停留,拂袖而去。甲三紧随其后。

回廊里顿时只剩下郁千惆一人。他靠着冰冷的廊柱,腿还有些发软,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狠狠蹂躏的灼热触感,耳边反复回响着元承霄那句倒打一耙的“诱惑”,以及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晚上再来”。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度和心头的混乱。他抬手用力擦过自己的嘴唇,心里又恼又乱。这个元承霄,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刚刚露出一点看似真诚的歉意,转瞬就又变得如此恶劣难缠!

可是……为何他心跳得如此厉害?不仅仅是因为愤怒。

那种强烈的、矛盾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感觉,再次将他淹没。这一次,比任何一次单纯的威胁,都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夜色如墨,将太白谷重重笼罩。清音阁内烛火摇曳,郁千惆独坐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黑暗,心神不宁。白日里元承霄那句“晚上我再来看你”如同魔咒,在他心头盘旋不去。他既不愿见到那人,却又因这莫名的“约定”而隐隐有些……等待?这念头让他倍感烦躁。

更声敲过三响,夜色已深,门外却始终寂静无声。郁千惆自嘲地笑了笑,或许那只是元承霄随口一句戏言,自己竟当了真。他吹熄烛火,正准备和衣躺下,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衣袂摩擦声从窗外掠过,不止一人。

郁千惆瞬间警觉,悄然移至门边,屏息凝神。果然,片刻后,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院内,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直奔他的房门而来!他们皆身着白袍,但胸前并无编号标识,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不是元承霄的人!

郁千惆心下一沉,立刻意识到不妙。他内力未复,硬拼绝非对手。电光火石间,他想到元承霄白日未至的异常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莫非这是元承霄新的折辱手段?故意给他希望,再让人假意劫持,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就在他思绪飞转的刹那,“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撞开!数名白袍人鱼贯而入,二话不说,直扑向他!

郁千惆奋力抵抗,招式虽精妙,奈何气力不济,很快便被对方以多欺少制住。一人用浸了迷药的布巾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刺鼻的气味涌入,他的挣扎逐渐无力,视线开始模糊。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模糊听到制住他的白袍人低声急促的交谈:

“快!必须在寅时前带到……”

“放心,谷主今夜被林佑拖住了,发现不了……”

“哼,没了这祸水,看他还如何……”

谷主?林佑?拖住?

这些破碎的词句如同冰锥,刺入郁千惆逐渐涣散的意识。不是元承霄的命令?是谷中其他人?他们称他为……祸水?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最后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郁千惆在剧烈的颠簸中恢复了一丝意识。他发现自己被塞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像是马车车厢,手脚被缚,口中塞着布团。车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风声,他们显然正在快速离开太白谷。

劫持他的白袍人目的何在?是为了用他来威胁元承霄?还是……要彻底除掉他这个引起谷主异常关注的“祸水”?

"有埋伏!"

霎时间,林中杀声四起!十余名白袍人如鬼魅般从树影中跃出,与劫持者战作一团。刀剑相击的火花在黑暗中迸溅,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郁公子!"一个浑身浴血的白袍人冲破战团,剑光闪过,斩断郁千惆手上绳索,"快跟我走!"

郁千惆扯下蒙眼布,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正是三日前在刑堂受罚时,他悄悄塞过伤药的丙字辈少年。少年左肩已被鲜血染透,却仍死死护在他身前。

"你们......"

"是您救过的兄弟们!"少年格开劈来的刀锋,嗓音嘶哑,"谷主离谷,林佑要灭口!"

话音未落,暗处突然射来数支淬毒弩箭!少年猛地将郁千惆扑倒,自己却闷哼一声,后心中箭。

"走!"他呕着血推开郁千惆,"北面......断魂崖有密道......"

郁千惆眼眶发烫,抓起长剑旋身斩落追兵。他扶起奄奄一息的少年,却在触及脉搏时心如刀绞——箭上竟淬了"七日殇",中者经脉尽断而亡!

"别管我..."少年涣散的瞳孔映着月光,"您说过...只要活着...总有拨云见日时..."

追兵脚步声渐近,郁千惆深吸口气,将少年藏进树洞,转身引开追兵。他记得少年最后指的方向,也记得每个白袍人倒下前都在嘶喊:"护郁公子出谷!"

这些他曾经以自由为代价相助的白袍人,是此刻正用血肉之躯为他铺路。原来在这吃人的魔窟里,善念从未真正湮灭。

当郁千惆终于跌跌撞撞冲到断魂崖边时,身后只剩三个白袍人还在苦战。崖下云雾翻涌,唯一生路是横在万丈深渊间的吊桥。

"我们断后!"浑身是伤的首领斩断桥索,对他露出带血的笑,"记得给我们...立碑时...刻上本名..."

巨石轰然落下,隔开追兵,也隔开了生死。郁千惆跪在崖边,看最后一片白袍被血色吞没。他攥紧掌心染血的铭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丙廿七"。

月光凄冷,照着他滴血的手指在碑石上一笔一划刻下:

义士汤晓文之墓

——原来每个人,都值得被记住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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