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尾声

那一剑带来的皮肉之伤,并未在郁千惆身上留下太深的痕迹。最重、最深的伤,是在心头。

元承霄拼尽内力将他从鬼门关拉回,他却几乎不愿醒来。意识浮沉间,万念俱灰的阴影笼罩着他,只求一死,永诀这充满背叛与血腥的人世。

然而,元承霄用了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方法——他再次不眠不休,倾尽所有地守在榻前,亲自照料。这份近乎固执的温柔,像涓涓细流,不知不觉间,竟将郁千惆冷硬心防下最后一点坚强的壁垒也冲刷殆尽,让那颗心重新变得柔软,如同浸透了悲伤的绸缎。

伤势稍见起色,庄中众人,无论是熟识的还是仅闻其名的,皆络绎前来问安,言语间皆是真挚的安慰与关怀。这份暖意却更灼痛了他——他的仇,那些直接的罪魁祸首虽已伏诛,可那道绝杀令的执行者,如今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成了横亘在他命运中,一个永远无法摆脱、注定纠缠的劫数。

他无法就这样接受。每一次感受到元承霄的关切,内心深处对师门的负罪感便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良心。他摆脱不了这无尽的谴责。

于是,伤情刚稳,他便直言去意。他刻意偏过头,不去看对方眼中那迅速掠起、又试图掩藏的无尽失落。他用冰冷筑起屏障,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若你今日阻我,我必拼死一战。以我现下功力,纵不敌你,也足以两败俱伤。”

“千惆,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元承霄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那一瞬间,他眼眸中的光彩伤心欲死,黯淡得像被终生囚禁于暗牢,再不见天日。

这句话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郁千惆积压的所有悲愤。他猛地抬眼,积攒的怒气轰然爆发,用尽力气嘶声喊道:“我是可以原谅你对我下的毒、设的局!原谅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折辱!可我师门上下几十条人命何辜?我恩师待我如子,此恩未报,却因我之故惨死你手!这笔血债,你叫我如何原谅?我怎能原谅!”

元承霄整个人如同被抽去脊梁,瞬间颓败下去,口中发出的却是近乎癫狂的苦笑:“哈哈……好!既然你恨我入骨,那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用我的命,去祭奠他们!”

郁千惆望着他,激愤的神情渐渐褪去,转而浮现一种凄艳绝伦的平静,那是爱恨燃烧殆尽后的灰烬。他黯然摇头,语调低沉却字字清晰:“你虽始于算计,后来却也倾囊相授,教我武功,算我半个师傅……弑师之举,我与你有何分别?我又怎能对你下手……”

他顿了顿,目光似已穿透眼前人,望向了更遥远的虚空。“但你做下的事,既然做了,就必须承担。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无尽的循环,该结束了。”

最后两个字,他唤的是那个最初的名字,那个曾短暂承载过纯粹与信任的化名。

“袁哲……你我之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这娓娓道来的低语,却比利刃更锋锐,一寸寸凌迟着元承霄的身心。这种极致的痛苦,他有生以来从未尝过,并将在今后的每一个日夜反复承受,直至生命终结。他整个人痛到麻木,僵立原地,直到那声“袁哲”如惊雷般炸响,才猛地惊醒,难以置信地望向青年:“你……你如何得知?”

郁千惆唇角泛起微苦的弧度:“你是怕我不愿接受你的帮助,才乔装与我为友……这份心意,我感激。”他几乎哽咽,强忍许久,才续道,“我嗅到你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似药似香。直到那日见你真容,才恍然想起,那是浸泡人皮面具的药液之气。面具需每夜以特制药水养护方能持久……我曾用过,本已淡忘,彼时彼刻,方才彻底忆起。”

元承霄长长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认命:“你一向聪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郁千惆神情依旧凄然:“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得。你对我门派所做之事,我也绝不敢忘!尤其是我师傅……我自幼孤苦,全赖他抚养教导,恩同再造,你却……”他语气骤厉,如金玉交铮,“自今日起,我巫峡阁与你麾下,旧怨可止,永不寻仇,但也永无交好之日!你我再无瓜葛!你若不服,只管来战,我必以死相拼!”

言尽于此,决绝如斯。元承霄只觉整颗心已被碾作齑粉,从未有过的泪水,自那双黯淡绝望的眼中蜿蜒而下……他无法,也再无立场去阻止少年的离去。一步错,满盘皆落索,或许从最初那个相遇开始,命运便已写定了这终局。

两人之间,明明不过数尺之遥,伸手便可触及的温度,却偏偏隔了一道无形无影、此生再也无法逾越的天堑。

爱而不得,求而不能,人世间至痛,莫过于此。

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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