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见

让青阳去端了壶茶水过来,谢砚缓缓打量着这女子,淡声道:“李倩儿,你既不愿意开口,不若本官将你犯案的经过,以及那些帮了你的人一一说来,你听听对与不对,如何?”

烛芯发出噼啪声响,木架上绑着的姑娘眼皮轻抬,看着这位绝大多数人都称赞的所谓好官。

唇角那抹讥讽的笑在他嗓音淡漠的将自己在杨家做下的事情缓缓道来,甚至连细节都能清楚的罗列出来的时候,笑容终于不复存在。

偏谢砚还不停,他甚至将那些帮助李倩儿躲藏的人也都说了出来,虽是询问她是与不是,但不过是想要借此来让她招供罢了。

五尺巷尾那断了腿的年轻男子,杨府管家的儿媳,甚至是那魏楼里的花魁胭脂姑娘。

一个个的名字从谢砚口中吐出,李倩儿阴森森的盯着他。

许久,她忽然哈哈笑起来,笑声在这间阴暗狭小的审讯房里回荡着,凄凉之中却又带着无尽的畅快。

“你说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为何要帮我,不过杨家的事情我倒是承认,是我做的。”她瞧着谢砚,眼中乍然换上了愤恨,“这般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好似要给无辜百姓伸冤似的,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浑身上下充斥着正义吧?”

她怒骂着,“简直可笑至极!杨家父子欺凌弱小之时你在哪里?我姐姐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如今那魔窟被我捣毁了,你倒是出来帮着那些恶人了。”

“狗官!我呸,你们这些男人全都是一丘之貉,就该让你们瞧着自己的姐姐,妹妹,心爱的人也都经历那样的折磨才好,不——”她骤然停住,“你们不会觉得有什么的,因为痛不在你们身上!”

这话仿佛又勾起了她胸腔里的愤怒和痛苦,她又崩溃起来,厉声尖叫着。

分明已经复仇了,可那无时无刻都如同在烈焰之中焚烧一样的痛苦为何还死缠着她不放?

是因为她做的还不够多吗?这世上那些仗着权势欺凌无辜弱小的人就该死绝了才对。

“若说是无辜,杨家那些被你杀害了的下人之中,不会没有如你姐姐那般并未牵扯其中的无辜之人,可你一个都没有放过。”

“哪来的无辜之人?”李倩儿反问他,“你以为杨家父子所做的事情当真有那么隐蔽吗?你既然连那杨府管家的儿媳帮了我都查到了,那你可曾查到她为何要帮我?”

见谢砚沉默,李倩儿冷笑,“因为她的新婚之夜,走进她婚房之中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杨家老爷,因为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甚至不知道亲爹是谁。”

“五尺巷尾的男子,他未婚妻一家的事情大人想必也听说过,不过有一点大人应当不知道,那就是他那个可怜的未婚妻并未死在前任知府院子里的深井之中,而是被送到杨家活活折磨死的。”

“至于那胭脂姑娘,”李倩儿面无表情,“她与此事并无干系。”

她期望能从谢砚脸上看到些波动,可这人却始终平静。

“那杨府里那些被害死的孩童呢?杨家最小的儿子不过七岁,杨老爷的小孙子尚且不会说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杨家的血脉太脏了,谁知道那几个孩子长大了会不会和他们那禽兽不如的爹和祖父一样,我如此做,不过是为了将这个可能提前扼杀罢了。”

她有些不屑,“再说了,那女婴我不是没杀吗。”

谢砚沉默了。

他不说话,李倩儿便又开始哭,她忽然开始想念自己当年和姐姐一同生活的日子了。

普通平凡的日子,如今想想,竟恍若隔世一般。

温馨,平淡,所有的一切都终止在姐姐笑着告诉她自己要去杨家做下人的时候。

姐姐说杨夫人心善,待下人极好,等她在那做上几年工,攒上些银子,便带着她回老家去做点小生意,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时她也这样认为。

可她最后甚至连姐姐的尸体都没见到,只能从和姐姐一起做工的下人口中探听到其中的真相。

她的神情扭曲着,眼中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着泪,大颗大颗的,接连不断的,将她的视线模糊的彻底。

杨家那些人死有余辜,没一个是无辜的,否则为何那么多人愿意出手帮她?

关门的关门,下药的下药,甚至连她逃离,都有人帮她扫清障碍。

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以至于她认为自己确实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可她还是痛苦,尤其是如今,这个狭小的审讯房会让她想到杨家那个黑漆漆的密室来。

她会控制不住去想姐姐当时的惊恐和遭遇。

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将自己那满腔的愤怒都抒发出来,最好让这狗官一怒之下直接将她杀了才好。

于是她很快想到了这些时日从旁人口中听来的那位住在衙门后堂的女子。

她将泪珠子使劲挤出眼眶,待视线恢复之后看向谢砚,“听说大人的心上人如今也在这里,大人可千万小心着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那心上人生的那般貌美,指不定哪日便被人看上,如同杨家密室里那些——”

话未说完,她面上便被兜头泼了杯冷茶。

对上谢砚那冷冷的表情,李倩儿反倒觉得畅快极了,原来这狗官也有害怕的事情。

从审讯房出来,日头已经很高了,谢砚抬手遮了下眼睛。

李倩儿说的不对,他并不害怕。

云舒信任他,前来寻求他的庇护,那谢砚便绝不会让云舒陷入到那样的地步。

他只是控制不住胸腔里那骤然升起的愤怒。

这会让他想到云舒那双提到谢之远时布满惊恐的眼睛,以及她提到云伯父去世后家中小厮对她心生觊觎时的排斥。

这些都让谢砚感到十分的焦躁。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被李倩儿的那些话给影响到了。

甚至于控制不住的去想,若是她未曾在前去京城的路上弄丢路引,云伯父未在她面前提及过自己,她也并未恰好遇到前来扬州的商队。

如此,她眼下该是怎样一番境地?

越想,谢砚的面色便越是阴沉。

……

云舒顺利装了两日病,想着小郡主怕是会来看她,为了保险起见,云舒本想着洗个凉水澡冻一冻,如此一来更逼真些。

奈何红俏说什么都不同意。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对于谢之远的到来太过紧绷了些,以至于翌日感到昏昏沉沉的,竟当真生了病。

红俏还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跑到院子里挨冻了,云舒被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又喝了些汤药,倒是松了口气。

下午小郡主果真来了。

风风火火的就跑到了她房间,红俏拦都拦不住,跟在后面连忙道:“小姐生了病,郡主莫要离得太近,回头把病气过到郡主身上就不好了。”

粱稚鱼不听这些,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也朝红俏笑笑,示意自家小主子是个不听劝的。

云舒也拿她没法子。

瞧着她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床榻上,小手攥住了自己的手,又见她鼓着嘴巴不太高兴得样子,问道:“郡主可是因为我没法赴宴的事情不高兴?”

“当然不是。”粱稚鱼晃了晃她的手腕,小声道:“府里来了个讨厌的人,我不喜欢,这两日能不能跟云姐姐待在一处?”

这可真是同病相怜了。

云舒一时无言,虽瞧着小郡主这模样颇为可怜,想要应下,但那洛王妃的生日宴,小郡主怎么都得要出席的。

她试探着问道:“是欺负过小郡主的人?”

粱稚鱼摇头,“那倒没有,但她每次见到我都会千方百计地从我这里打听哥哥的事情,实在是讨厌的很,偏偏她还喜欢哭,我话说重一点她便要哭,这么大的人了,比我还不害臊。”

气愤起来,粱稚鱼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云舒险些被她逗笑,但也基本明白了过来,想来她说的那女子是对世子有意,想要做她嫂嫂。

可小郡主抱怨倒是无妨,她却不能跟着附和,只耐心的听着。

但说着说着,小郡主转了话头,“云姐姐会和谢大人成亲吗?”

云舒:“……”

她连忙否认,“怎么会,小郡主怎么这么问?”

小郡主兴奋起来,“不是吗,那云姐姐觉得我哥怎么样?你要是愿意做我嫂嫂的话,我就可以每日都去找你玩了。”

看来是小孩子心性,云舒松了口气,一时竟也忘了问粱稚鱼为何会觉得她要和谢砚成亲。

只笑着拒绝了小郡主的提议,“郡主可莫要在世子面前说什么,这成亲是很复杂的事情,待郡主再长大一些便会明白了。”

很快到了洛王妃生辰宴那日,谢之远若是会来,想来昨日便该到了,谢砚也没让人给她送什么消息,云舒估摸着谢之远应该没来扬州。

云舒莫名松了口气,浑身轻松了不少。

她坐在院子里和红俏闲聊,这两日因病了场,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倒是清瘦了些。

红俏对此不太满意,总想要再给她补回来。

眼见她说着说着就恨不得往厨房去,云舒连忙拉住人,有些无奈道:“前几日明浅是不是还送来了些果酒?”

因着生辰宴不能出什么岔子,所以陆明浅这两日一直很忙。

上回来送银饰的时候还给云舒带了些新酿的果酒,是洛王府里定于女席上的,打算让云舒先尝尝。

结果云舒还没尝就生了病,红俏看的严,她便没什么机会喝。

眼下身子好转,总算是能央着红俏倒些来尝一尝。

红俏哪里能拗得过她,嗔了她一眼,说了句只能尝一杯后转身去给她倒了。

云舒靠在竹子做成的摇椅上惬意的闭了闭眼睛。

微眯的眸子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院墙,猛地瞪大,唇角的笑意凝滞,与那扶着院墙遥遥望向她,眸中带着惊痛的人对视上时,手里拿着的团扇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脑子嗡的一声响,云舒先喊了出来,嗓音发着颤,“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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