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在拿我作赌？”许沐风伸手，示意金星雨给他也来一块，“我这个坐庄的怎么能什么也没有？”

金星雨捂紧了裤子口袋，他警惕地看着许沐风：“你能吃吗？”

“死不了。”许沐风懒得和金星雨废话，他直接把尹舟手上的那块顺了过来，金星雨只得又给出去了一块。

许沐风剥掉包装，将泡泡糖扔进了嘴里：“所以你们在赌什么？”

“赌你选文选理喽。”一说起这个金星雨就有些惆怅，他抱着许沐风的胳膊嚎道，“尹舟和秦轩就不必说了，他俩搞竞赛的肯定选理。我就你这么一个念想，结果你也跑去学理了。呜哇哇......你们仨孤立我......”

许沐风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金星雨上学期文科进步明显，虽说成绩也不算优异，至少要比理科好些。

许沐风拍了拍金星雨的肩膀安慰他道：“没关系，就算两个班离得远了些，在一个学校里肯定还是能碰见的。”

金星雨这才稍微宽心了点，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与他预料中的有所不同，一切从金星雨的母亲到校开始改变。

大课间的铃声一打响，金星雨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简琼兰办公室走去。前几天简琼兰挨个与学生交流，询问他们的选科意向。

问到金星雨时，他只说偏向文科，但还没和家长商议，简琼兰便让金星雨抽空给父母打个电话，有结果了便知会她一声。金星雨这两日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在昨天鼓起勇气，告诉母亲他想选文科。

如果让许沐风那三人知道自己竟害怕这种事情，他们大概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吧。金星雨轻笑了一下，只有自己会懂得其中的艰辛。

金星雨的父亲在外地上班，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也没几天，他母亲则是一天到晚都陪着金星雨，生活全都围着儿子转。

从小到大，金星雨没有自己做过任何一个决定。大到上哪个学校和补习班，小到吃什么饭买什么玩具，金母都一手包办。金星雨像是个被预设好程序的机器人，只需按流程办事即可。

他也不是没提过反对意见，换来的却只有无休无止的言语打压。金星雨听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妈妈以后都指望你了”，话虽是这么说的，她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金星雨碰了好几次一鼻子灰，到最后都放弃挣扎了。唯一违背金母意愿的事情便是学做甜品，这是金星雨父亲争取来的结果。

金星雨至今都记得那年父亲好不容易回了趟家，却和自己并排站在一起，被母亲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因金星雨偷偷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应儿子之请带回来了电动打蛋器而已。

金星雨父亲大概也是觉得丢面，之后他回家的时候就很少干类似的事情了，只是隔三差五地往家里寄点金星雨可能用得到的原料和设备。

金母一开始当然无法接受，她像疯了一般把东西全都扔出家门。但金星雨父亲这次没有轻易放弃，他对金母的抱怨充耳不闻，继续给金星雨买着。最后金母甩下一句“你们爱咋咋地吧”之后，就再也不管了。

不管不意味着金母能够容忍，她每次看到金星雨做甜品，少不得要冷嘲热讽几句。从“你有那个脑子做甜品吗”，到“做甜品能有什么出息”，金星雨这辈子听过最犀利的数落，来自他出生以来最亲近的人。

相比于之前劈头盖脸的斥骂，这些言语对金星雨来说不过是场毛毛雨。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中，金星雨的心早已变得如水泥般坚硬，微湿的地面被第二天的太阳一烘，水渍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在父子俩的默契配合下，金星雨倒也真学出了点名堂。心情越苦涩，便越是向往甜蜜的滋味，金星雨将甜品视作自己的乌托邦。

上课、吃饭、睡觉，金星雨连梦里都是究竟要放几勺糖，自己的生活才不至于难以下咽。

金星雨那本就不怎么好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他和母亲在初三时大吵一架，金母把所有和甜品相关的东西摔了个粉碎，甚至连学校也不让金星雨去上了，直接在家给他找了全科一对一的老师，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

大概是金星雨天资不错，这种魔鬼式的学习方法竟也真的起了效，他擦着边过了外国语高中的录取分数线，换来了短暂一段和母亲和平相处的安稳时光。

金星雨本以为高中生活不过是初中三年的复制粘贴，吊车尾地晃荡两年，最后再临时抱下佛脚，反正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站在金字塔尖端的人，那母亲就永远都不会满意。

但变数出现了，许沐风、秦轩、尹舟，这些都是使金星雨望而却步的存在，可他也看到了光鲜的成绩背后，是不分昼夜的辛苦。

金星雨心中复又燃起了一点点微渺的希望，即便他的进步速度缓慢得如蜗牛爬行，那团火苗还是在不断生长壮大。他想，或许自己再用功一些，就能搏出一个可以同时装下两人的未来。

金星雨想不出在文科成绩明显优于理科的情况下，母亲有什么理由会反对自己。尽管如此，金星雨在说出“我想选文科”那句话时，他的内心依然十分忐忑。

如果......如果自己这么久的努力都能被轻易否认的话，金星雨觉得他过去十六的存在也会变成一场笑话。

好在金母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金星雨却像得到特赦一般欣喜若狂。

要不是学校里的老式电话机和听筒之间连着根线，金星雨激动得都想冲去操场跑上一圈。

这是分科的一小步，也是他人生的一大步！金星雨从未感到心中如此舒爽，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简琼兰办公室门外。

金星雨正想抬手敲门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母亲！她怎么又背着自己来找老师了？她现在过来是想干什么？金星雨方才还十分快活的大脑，此刻却像死机了一般转不动了。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身，不让简琼兰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自己。金星雨的耳朵却贴得更近了，声音隔着铁门传来有些闷闷的，但还算是清晰。

“金星雨妈妈，您今天过来究竟是所为何事？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金星雨很努力，虽然他的成绩现在还处于中等偏下的水平，但学习这种事情是不能一蹴而就的，不断进步已经是个很好的苗头了。”

“只要金星雨坚持不懈，我相信努力不会辜负他的。”大概是厌烦了金母的长篇大论，简琼兰直接截下她的话头，为两人的交谈做了一个总结，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简琼兰面上看着冷肃无比，实际上她内心的烦躁值快要飙过爆发的临界了。全班那么多学生，要是每个家长都像你一样不请自来，我还备不备课了？

简琼兰只希望金母能识相点赶紧离开，好让她去食堂吃口饭，否则她真的要饿噶在工位上了！

可惜金母向来没什么眼力见，她自顾自地说道：“哎呀，问题就出在这个上面。简老师，金星雨努力学习当然是好事，但他只学文三科，不学理三科，你看这......”

来了！简琼兰一听见“文”“理”两个字就支棱起了耳朵，这家长前面唠叨那么好半天，感情是为了分科而来。

简琼兰当了那么多年班主任，每次带高一都会经历这么一波，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选科这事应该遵从学生的意愿，简琼兰不愿介入复杂的亲子关系之中，她谨慎地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应道：“学习的精力是有限的，在没办法兼顾的情况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简琼兰这话一出，金母瞬间急眼了，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那他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理三科上，要去学什么政史地？我可听说了，现在副科的老师们都不怎么管，你们就是这样教学生的？！”

“有句话说得好，选择大于努力！那大学里的好多专业只招理科生不招文科生，这不摆明了理科更好吗？老师不帮忙劝劝也就算了，你们简直就是在助纣为虐！”

金母一言不合就开始发疯，简琼兰也不必再忍下去，她一拍桌子，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我不能干涉学生的选择，同时也建议你心平气和地与孩子交流，真心倾听孩子的想法。”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您请回吧，再闹下去我就要喊保安上来了。”

简琼兰的话说得滴水不漏，金母在这儿四处碰壁，撞了鼻青脸肿。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怕简琼兰真的翻脸，只好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椅子在瓷砖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简琼兰见金母还没无耻到完全不要脸的地步，她也松了一口气，否则事情闹大便不好收场了。

但简琼兰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在金母拉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又悬了起来。只见金星雨正站在门外，他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情。

金星雨感到嗓子里塞满了棉花，他努力咽着口水，却只带来了钝刀割肉的痛意。一片寂静之中，金星雨逼着自己开了口：“妈，你昨天不是同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