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蓓儿睡醒，听见有人敲门。

她穿上拖鞋下床开门，是蒋城，他手里提了许多东西，脸上依稀还能看出昨晚宿醉的模样，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却老了五六岁。

“看什么看，觉得哥超级无敌帅是吧。”

潇蓓儿少见的没接他茬。

蒋城笑着挤开她门，自来熟地走进去往冰箱放东西。

“快去洗漱，等会儿过来吃饭。”

潇蓓儿站在原地看他忙忙碌碌，少时喜欢的人，如今喜欢未曾减过半点，她有点想哭，什么也没说，去到卫生间，用清水冲脸，中途没忍住小声哽咽出来。

情绪崩溃就在一刻，不能啊，不能，她拼命忍住，咬紧牙关，掬了捧水泼在脸上。

蒋城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大声说：“蓓儿，勺子在哪儿，我怎么没找到。”

“在橱柜第二层，有个专门放小东西的收纳盒。”

“哦，好。”

潇蓓儿使劲憋住，等听到脚步声走远，重重抽噎吸了口气，洗漱，护肤，一整套流程，又回房间换了身好看的衣服，要让自己看起来是最美的模样。殊不知，在爱你的人眼里，不论怎么样你永远是最美的，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变。

蒋城趁煮饭间隙，在切胡萝卜丝，他要先做一道锅包肉，抬头见潇蓓儿出来，朝她吹了个口哨，一脸恣意散漫地笑，又和高中球场那个少年的轮廓完全重合在一起：“潇同学，又漂亮了啊。”

“不要脸。”

“要这玩意儿干嘛，能吃吗？”蒋城打趣她。

“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潇蓓儿问。

“No，不需要，过去坐着就行。”

潇蓓儿没有走，他不让她动手，她就站在一边。蒋城曾经不会做饭，后来却因为她学会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她爱吃的锅包肉，请教了好多私厨师傅，才终于学得了这门手艺。

潇蓓儿本来不想吃东西的，熟悉的味道却让她胃口好起来，不知是不是要让自己记住这个味道，她今天吃了好多。

“我最近研究了好几本食谱还专门向李隅请教过，你帮我试试毒，我觉得我现在可以比得上正宗的厨房师傅。”

“你不要来了。”

“为什么？”

两人都保持着长久的沉默。潇蓓儿放下筷子，别开头去，蒋城起身伸手为她轻轻揩去眼泪，蛮横不讲理地说：“我辞职了，从今天开始我就赖在你这了，我有钱，伙食费住宿费，我都掏给你。”

潇蓓儿唇瓣颤抖，这一刻，在他面前忍不住。

“我不要，我讨厌你，蒋城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讨厌我吧。”他拉开椅子，过去伸手揽住她。

重要的人在心里，在眼前。

其余都不重要的。

蒋城辞去了副总经理的职位，他通过晋升不到两个月，直接辞去了所有。

丝毫不带犹豫。

“放心，会好的会好的。”

潇蓓儿哭得狼狈极了，他什么都知道，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她希望最好所有人都不要明白，尤其是蒋城，明明喜欢的不得了，可她却一次一次把他推得更远。

她不想这样的。

她一点都不想。

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为什么，为什么。

所有独自藏起来的伤心，今天全部倾泄出来。年少时看的第一眼，他捡起她的错题本，说：“同学，一样的知识点错了两道，下次要多注意呀。”她红着脸，忙从他手里抢回来，支支吾吾恨自己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晴朗的阳光里，她压着窗帘，讲台上老师枯燥地讲着电粒子加速，她心不在焉在纸上写了一道又一道名字，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什么都不会，却课后兴高采烈的要竞选课代表。

“请大家相信我，虽然上次我又没有考及格，可是我有一颗杀不死的进取心，相信我一定能服务好同学，勤恳帮老师跑腿，哦，不，最重要的是提高我的物理成绩。”

办公室距离他们班几步之远，从那天起，她得空就拿着书跑去问问题。

他今天请假了没有来。

他这周换位置了。

他们班拖堂，他被抽中上黑板写题了。

他发卷子，他这次分数又考得不错。

他这周是不是该换到靠窗这边了？

……

她仍然记得那天，校篮球比赛，很多女生下课匆匆赶到现场，她握住一瓶矿泉水，看见面前站着许多欢呼的女孩，渐渐低下头去，人群却散开了。

他走到她面前，抽走了她手里紧握的水，不顾所有人还有她错愕的眼光，牵着她跑到没有人的地方，笑着说：“潇同学，谈恋爱行不行。”

“我认真向你发出早恋邀请，作为补偿，你所有短板的课，我都给你补。”

那天她心脏好快，脸红心跳，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潇蓓儿喜欢蒋城，这个男人贯穿了她的小半生，她过得很快乐，不论做什么他都永远支持她，她的恋爱真的很好。

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蒋城心疼地要死，面前的人是他心爱的姑娘，为什么不可以是他，为什么呢，他宁愿代替她承受千倍百倍的痛苦，甚至情愿用生命去换。

可是没有用的。

蒋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沙哑地说：“下周去看过陈裳，我们去旅居吧，你不是喜欢拍照吗？那就把想去的地方都走一个遍。”

她没法拒绝，她拒绝不掉的，潇蓓儿从始至终都知道，她也有自私的，自私一次吧。

“可以吗？”他问。

“好。”

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请一定要好好守护。

一定要啊。

—

徒步，虽然累，但真的会令人上瘾。

陈裳换了套轻便衣服和远动鞋，他们从早上九点出发，春天的太阳不热，十分明媚，先走柏油路，跟着指示牌右转是一段碎石小道，李隅走在她后面或一边，总之照顾她的步子，有时候累了他们就停下来歇一歇。

这路走得辛苦，碎石不稳当，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崴脚。

要过一条小河道，有一块石头搭得完全不合理，应该是下暴雨被冲击了，距离对面岸边有些远，陈裳犹豫着她这一步到底该怎么跨，正准备迈时，李隅回身向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几秒，抓住他的手掌，借力一跃，李隅将她迅速一拉，终于过来了。

两人一下离得好近，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好了。”

“嗯。”

他松开手，往后退开了几步距离，捏了捏指尖。

陈裳不太自在地咬了下唇：“大概还有多久？”

“还要走一大段土路，喏。”李隅指给她，“你看。”

放眼过去一下子吸引视线。

一条两旁绿绿油油的泥土路，树木都不高，却格外葱郁，阳光透过树叶留下斑驳在路上，低矮灌木中开着蓝色的阿拉伯婆婆纳，还有别的不知名的小花，像一条童话小道。

“如果累了的话可以先停一会儿。”

“没有！”

陈裳可太想继续了，这一路风景独好，越走越见魅力。

快到一个小时后，到达梨树入口，梨花开得正盛，大片大片薄薄的花瓣，经风一吹，翩翩飞舞，太绝了。

树叶嫩绿，梨花雪白，春光无限。

再继续往上去了梨花顶，已不见了梨树，站在料峭山石，俯瞰四周，视野开阔，清风徐来，天那么高，云那么近。

“往那边看。”

陈裳视线投去，就见他们上来的另一边，是一大片壮美的梨花梯田！

眼前一片透亮。

俯瞰一览梯田全景，美不自胜。

“拍几张照吧。”陈裳欣喜。

这趟出行不光拍了景。她回身时，看到李隅清峻的侧脸，他这时也正好扭头看向她，见她一脸高兴，朝她笑了笑。他笑起来，有弯弯的卧蚕，藏着不自知地温暖。

“拍张合照。”陈裳摇了摇胸前的相机。

李隅愣了一下，她已经过去拉住他，迅速咔下一张。

照片里女孩拽着男生的袖子，男生低头看着她，虽被迅速抓拍，却另加氛围感。

陈裳看完照片，抬头，见他依旧还注视着自己，撞见他复杂的眼神，已立刻松了手，撤开距离。

“不好意思……想着一起上来拍张合照的。”解释显得有些无力。

他垂下眸，浓黑的睫羽，看不清情绪，轻声道：“你利用完就走。”

“嗯？”恰刮来一阵风，陈裳没听清，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算了。”

“你说不说？”

“说你今天很漂亮。”他无奈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花环，精巧可爱，“给你的。”

陈裳听见他话笑出声，接过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十分惊喜：“你手怎么这么巧。”

“随便编的。”

“哦，好吧。”

“也不是。”

“哦～”

风好像有形状，又没有，没人知道。

两人一坐一立，俯瞰风景，都渐渐平静下来。

忽就感慨万千，陈裳挑了一张仰拍梨树的照片，春日艳阳下盛放，很有生命力。她和平日完全不同，少见的矫情一回，发送到和潇蓓儿徐菲建的小群里。

她在文案里写下———

“祝我们春和景明，拥有许多个明媚的春天。”

希望她的朋友，一定可以。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