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红既是形容那柄刀,也是形容那种武功,那种武功和那柄刀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武功赋予刀生命,刀一旦获得生命,就和它的主人血脉相连。
刀即是人,人即是刀,所以一百多年前江湖上给了这把刀的初代主人——乾坤教三弟子——这个响当当的外号“雪里红”。
姜草眉握着雪里红逃回大营,趺坐席上,把刀搁在身前。刀已经回复原来的明净,如一泓秋水,粼粼波光照着主人的一脸苍白。
疗至翌日少可,姜草眉急忙修书,差心腹人送交平宁王。平宁王回信令其稍安,言天子病危,回天乏术,等新帝登基,或可撤兵。
话说陆凝霜、张礼哲、方莹三人来至东窑村,听闻少林寺被围困,官兵封山锁路,只得投店等候时机。
这天陆凝霜出去打听消息归来,村头路上,见迎面走来一人。陆凝霜知是峨眉派大弟子,两相识得,对视一眼,各有诧异,擦肩而过。
未几,风闻皇帝驾崩,围困少室山的官兵俱已撤去,三人立刻喜匆匆上山。
山脚下新起丘坟无算,山路上折枪断戟、残刀坏剑四处散落,还有被烧焦的乔木,化灰烬的绿草,映入眼帘。岩壁上暗暗血迹、殷殷斫痕无不诉说着杀戮的惨烈,空气中仿佛还能嗅到血腥与硝烟。
喜匆匆顿时消散,眉头痕几缕深重。方莹本待看看青山绿水,山清水秀,如今却见识了一番人间炼狱,修罗屠场,虽是稍微清理过的,教她难受不迭。
和尚个个面有菜色,虽然官兵一撤退,都一涌下山弥补过对口齿的亏欠。
三人进了寺院,禀明来意,和尚引他们到知客寮。
稍候。凌云从门外进来,“阿霜!”陆凝霜亦激动地叫声:“云哥!”上前抱住他,都笑得像个孩子。
张礼哲站起来走过去,叫凌云一声,相搀着坐下。
凌云道:“张师兄,你的伤都好了吗?”
张礼哲道:“我哪有什么,都是小事,倒是你的伤,那么重,好全了吗?”
凌云点头道:“嗯,多亏了玄通大师。”又看着方莹道:“这位姑娘是?”
陆凝霜为他引见过,各自又把这段时间的遭际叙了一番。
“我哥竟敢这么做,这一切竟然都是他搞出来的!”凌云冷哼一声,又摇摇头,神色痛苦道:“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心想:“他一定知道阿爸在哪儿。”
陆凝霜道:“云哥,我们先回云占山,再想办法去找他吧?”
凌云不知道乾坤教的底细,虽然陆凝霜那儿有一层关系,但人心难测,他不想平白受人恩惠,更不想被人利用,加上心里恨得厉害,于是道:“我等不了,我要直接去虚元宫找他!还有:杀了玉面蛇妖、阴阳双煞为师父师伯报仇!”
张礼哲道:“这样恐怕不好吧,进去容易,出来难啊!”
凌云握着椅子扶手,此时扶手已被捏得爆裂了,他松开手,抻了抻,头脑在飞快运转。
陆凝霜道:“这真不是急得来的事,也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凌云道:“你先让我去试试,如果不行,就听你的。”
陆凝霜道:“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去。”
“你……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张礼哲两眼猛一睁,做出惊骇的表情。
凌云道:“张师兄,你就留在这儿等我们的消息吧。”
陆凝霜道:“张大哥你留在这儿也好,顺带帮我照顾方莹。”
方莹拉了下陆凝霜的袖子,表示不情愿。
张礼哲道:“你们不要小看人好吗,我好歹比你们年长,我虽然不赞成这么做,但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弃兄弟不顾!”又叹口气道:“不过,万一他们不在虚元宫……”
方莹灵机一动,打岔道:“你们不必去冒险,凌风会出来的,我有个主意,一定可以让他出来。”又看向陆凝霜道:“你把我送回去,然后他一定会来找我。”
陆凝霜面露难色,“可你……”
“大不了被我爹娘骂一顿,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他们把我关起来,以衙门里的戒备,也是难不到你的对不对。”方莹轻轻微笑,“就看你们到时候抓不抓得住他了。”
就此说定,正好梆子敲响,到了药石时分,众人起身往斋堂,陆凝霜牵着方莹走在最后,跨出房门,陆凝霜满含柔情道:“要委屈你了。”方莹道:“不委屈,只要能帮你早日了结心里的烦恼……”心里颇为感动,想:“只要能帮你了结烦恼,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只要能看到你开心起来,而你的开心就是我的幸福。”
第二天起早,凌云收拾一番就要离开,陆凝霜跟着他去方丈向玄觉辞行,正巧碰到张仪天从方丈出来,陆凝霜深感诧异,相互依然没有打话。
自凌云不顾自身安危守护少林以来,玄觉对他的看法已有所改观,但仍旧不待见他,未等听他说完,便道:“你以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要登个记,不必再来问我。”
凌云又去同元化道别,元化被姜草眉打伤尚未痊愈,碰巧玄通在起居室照顾他。元化如今也算凌云半个师父,玄通、元化听罢俱是不舍,玄通又苦苦挽留,元化虽深情满怀,只顾盼不语。
待要走时,元化嘱咐道:“你以后碰到‘雪里红’千万要小心。”
陆凝霜听得一震,自心下嘀咕:“‘雪里红’?哪个‘雪里红’?难道就是师父师伯一直在找的人?”
出了房门,陆凝霜立刻便问:“云哥,我刚才听元化大师提到让你提防‘雪里红’这个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凌云道:“不是的,不是个人,‘雪里红’是一把刀的名字。”
一路走一路说,凌云把朝廷出兵剿灭少林寺一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备细告诉。
陆凝霜确定这个用雪里红刀的人就是“雪里红”的后人——就是欧阳剑南和江鹤青要找的人了,他发现了这个大秘密,觉得又激动又高兴,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回云占山,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欧阳剑南,也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但还要耐着性子,先把眼下这件事处理了。
把方莹送回府衙,陆凝霜日夜躲在衣柜里专候,衣柜不大,满是脂粉香,但他并不觉得闷,因为他就在里面练气。
方天化不但没有责难方莹,还心疼得不行,因为方莹骗他说凌风是个变态,假装布个局拿仇人,却只是为了把她关起来虐待。方天化觉得不可思议,但相比凌风的话,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女儿。他虽然不敢兴师问罪,却也派了个心腹人送信给虚元宫主,言下之意,不许凌风再踏进府衙半步。
方莹每天叫四个人的饭,还都是要在房里吃。
方天化见一到饭点,女儿就让下人往卧室里端上一桌子的饭菜,端完了就神经质一样去把门窗紧闭,帘子都拉上,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又不好说得,以为她心理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心想:“三个大男人也吃不完呀!”不到半个时辰,打开门看时,都吃得罄尽,只得暗自垂泪叹息,“我的宝贝女儿真的受苦了也!”对凌风更是恨之入骨。
虚元宫主知道凌风惹恼了方天化,把他好打一顿。凌风承诺绝对不再接近方府,但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知道方莹回到了家中,心里便奇痒难忍,最后还是决定去找她,伤痛也顾不得了。
陆凝霜几个等了两天,没来,直到第三天夜里,已到就寝时分,方莹去关窗户,凌风突然从外面跳进来,方莹疾退后轻斥道:“凌风!你还来做什么?”
凌风压低声音,用恳求原谅的语气道:“莹莹,你别生气,我上次那么做,实在是不得已……”
“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不得已!”方莹打断他。
“可是,你至少要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方莹斜眼看了看他,指了指衣柜旁边的凳子,“坐下说吧!”
凌风听她请自己坐,以为这表明她对自己还有些情意,感到自己还有希望,“如果不是他来找你,你现在已经嫁给我了,我们本来就应该是天生一对。”
方莹面无表情走到琴案旁,“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不嫁给你吗?”
“不就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来过吗?”
“不是,只不过因为我不相信你。”
“你还不相信我?我简直要为你发了疯……”凌风急迫而苦恼的模样,“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方莹回眸微笑道:“你坐下,我先弹首曲子你听。”
凌风便坐下,看他表现的样子,就算方莹要他去死他也愿意。可是,他真的愿意吗?
乐音从指间流淌而出,像山涧清泉,涤荡过凌风污浊的灵魂。正听得入神,陆凝霜把衣柜门猛一推开,就把他打翻在地。陆凝霜刚才在柜中听凌风叫“莹莹”叫得肉麻,直恶心,早憋着一股气。
凌云和张礼哲同时从窗外跳进来。警惕看时,凌风已经在地上不动。
张礼哲上前去探探鼻息,“死了!”四人心中不免一乱。
陆凝霜上前欲再查看,刚刚蹲下,凌风便伸手如风挟住他的脖子,看似已锁死,但不知怎么被他一滑,就滑脱了。凌风一击不中,立刻向窗外逃去,纵身跃出,脚却被陆凝霜拉住,直接拽回来摔在地上,凌云跟着点了他穴道,“阿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难过道。
“哼,怎样?”凌风气冲冲道,“你跟着外人要来对付我?”
“阿哥,你还好意思说这个话?我不会伤害你,你只要告诉我阿爸在哪儿。”
凌风假怒道:“我怎么知道?”
张礼哲“嗖”得把剑亮在凌风面前,用手指摩挲着剑锋,做奸笑状,“他不会伤害你,我可不一定哦。”
凌云背过身去。
凌风大笑道:“王八蛋,你吓不到我。不妨告诉你们,他就在虚元宫,敢去救吗?”
张礼哲轻蔑笑道:“不敢!”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留你一命,还敢猖狂!”
陆凝霜抢道:“还有玉面蛇妖在哪儿?快说!”
楼下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小姐!”
张礼哲立刻点了凌风的哑穴。
方莹去到窗畔,探出头看丫鬟正立在檐下,问道:“怎么了?”
丫鬟反问道:“小姐你没事吧?我好像听见你房里有奇怪的声音。”
方莹道:“我没事啊,你是不是太困了,有点幻觉,我要睡了,你也赶紧去睡吧!”
打发了丫鬟,他们也不敢再在此逼供。
张礼哲将凌风五花大绑,凌云有情分牵绊,所以这些事都由张礼哲一手包办。
现在抓住了凌风,免除了方莹被骚扰的忧患,陆凝霜就说服她留在家里,方莹虽然不忍离开他,但她理解他,便答应了。
张礼哲、凌云扛着凌风先行离去,让他们好说话。
两人坐在床沿,方莹在陆凝霜额头轻轻一吻,“就算事情没有办完,你也一定要时时来看我!”
这是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人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陆凝霜心中一动,竟差点堕下泪来,“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来娶你。”还之以深吻,鼻尖贴着鼻尖,“我要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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