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派弟子跟定武当派弟子,牢牢监视他们,当日落脚即书信一封给掌门白丽芳,其实纵使他们不写这封信,白丽芳也会很快得知,因为噬心石的消息已不胫而走,甚至比书信还走得快些。
不过两三天,关于这件事,江湖上已经出现了多个版本的说法,有说林子丘监守自盗的,有说圣灵派的人偷走的,有说其他门派偷走的,都详加叙述,说得有理有据。其实还有可能是林子丘自己不小心,上厕所的时候掉粪坑里了,不过这个说法就不够精彩,是以没有传开。
但实有不少人到天香楼去,还有不少女人、女扮男装者,开了大批女人逛妓院的先河,来此虽不干正事,至少会吃喝一顿,天香楼倒因此生意兴隆,为后来转型成酒店打下了基础。
林子丘把事实向李仙君陈过一遍,李仙君又挑细节问过,没有发现破绽,但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并非老实巴交的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下定论,只得做不信状,以观其变。
“你说的不是实话。”
“师父,您竟然不相信弟子!弟子所言句句属实!”
“不是我不信你,此事关系重大,你也难证清白。你下去好好想想,如果能找到确凿证据也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下山。”
他本来也不想下山,如果一走,岂非被人以为畏罪潜逃,不打自招。只是师父对自己如此不信任,让他心里十分难过,于是天天借酒浇愁。
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依稀可见灰蒙蒙的光柱,一团团光斑点缀在草地上、小路上、低矮的枝叶上与古亭石顶密布的青苔上。这是一座十分破旧的古亭,石柱斑驳,石凳破损,寻常没有人来,现在也只有林子丘一个人,他正在亭子里喝寡酒,一只脚放在栏杆上,一只脚撑在地上,背靠亭柱坐着。
“七师叔,找你大半天了,原来在这里!”一个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寂静。
“小同,找我有什么事?”道童走到亭前,林子丘问道。
“刚才来了两个朝廷的使者指名要见你,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好,就来。”口里答应,心里也不猜疑,最近好像人人都要找他问点什么,所以他已随便无所谓。
后堂内李仙君正陪二使喝茶,见林子丘进来,对他们道:“他来了。”
二使起身施了一礼,林子丘还了一礼,“抱歉,让二位久等了,不知二位找贫道所为何事?”
二使都三十来岁,一个高胖,一个矮瘦。
高胖者道:“在下姓潘,这位姓李,我们奉丞相之命,请道长到京城一聚。”
林子丘看他们仍站着,道:“坐下说坐下说!恕在下寡闻,不知当朝丞相是?”
潘使节笑道:“大人早猜到道长会有此一问,丞相大人姓贾,是道长故交,可知否?”
林子丘恍然大喜道:“哦……知了知了!大人什么时候上任的,小弟该上门贺喜才是,却劳动二位来请,心下真是过意不去。”
潘使节道:“大人蒙先帝召还京师,事出紧急,所以未及辞别。先帝于御榻前遗嘱授官,令辅政新君,所以也无暇联系。只近来事务稍减,又兼思念甚重,特差我二人前来相请。”
“这个嘛……”林子丘说着看了眼李仙君。
李仙君抢道:“丞相之命,必不敢违。只是小徒近日有要事缠身,还请二位在此间少住两天,待他将琐事交代清楚,即同二位前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二使看着林子丘,等他表态,林子丘垂首长叹道:“小弟虽也想念大哥得紧,却只能如此,请二位担待些。”
李使节道:“我们倒无所谓,只怕丞相等得心急。”
没人答话。
潘使节道:“三两天,倒也无妨,只不能太久。”
“不会太久,一定不会太久。”李仙君笑道,“小同,带二位长官下去歇息。子丘,你也退下吧。”
当即又教人去请林父、林母上山来探望林子丘,一来给他压力,意思是说:你的父母也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不说实话,他们也会受到牵连;二来,希望他们帮忙问出噬心石的下落。
林子丘见到父母,问其何以到来,父母讲出是李仙君请来,林子丘即知其意,更是由悲转怒。双方叙话未已,柳照凉突然跑进房来,一副慌张模样,道:“许多门派的掌门都来了,现在厅上嚷闹,要你出去对质。”
“对质?哈哈哈哈!好好好!”林子丘起身欲行,却已酒意深浓,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多亏柳照凉扶住,才没有跌倒。
柳照凉扶着他,他一把推开,想将他提着的酒壶夺过,他就要抬腿踢人。只得随他偏偏倒倒地走在前面,倒走得甚快,柳照凉跟在后面,二老也追出去。
峨眉派张仪天、秦岚,铁剑门门主林潮生,金沙帮帮主徐本溪,圣灵派掌门白丽芳,巨龙帮帮主严衮龙,昆仑派掌门林时,点苍派掌门林用,盐帮帮主万里云,漕帮帮主罗雁飞,崆峒派幸存弟子代表等人,早已等候厅中。
忽见林子丘转上厅来,背朝李仙君,虚着醉眼,四下里来来回回地看,口里道:“二师兄,你果然没有骗我,来的人真不少,比茅坑里的苍蝇还多,挤做一团,好难分辨。”人人脸上变色。
林子丘又道:“听说你们要问我问题,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道爷和家人团聚!”
李仙君盛怒道:“混账!”
林子丘头也不回道:“混账骂我!”说完,只觉膝窝一痛,跪倒在地,方知失言,这一击是师父打的。林父林母正好赶到,满脸心疼地扶起,但厅上已无座位,便拉他靠边站着。
白丽芳当先道:“贤侄,为了得到噬心石,我们各门派都是出了力的,虽然当时交由你保管,但并不是说它就是哪个人或者哪门哪派的了,它是属于大家的,只要你肯交出来,是否依旧由你们武当派保管都是可以商量的,但你不能说不知道呀!”
林子丘不屑道:“不知道、不知道……就再问上一百次,我也还是不知道。”
林潮生冷冷问道:“那你说说噬心石是怎么丢的?”
林子丘讥诮道:“你是聋子还是傻子?”
李仙君大喝道:“把这混账拖下去砍了!”
柳照凉从未见师父如此愤怒,吓得不知所措,想要替他求情,“这……师父!”
徐本溪道:“真人有这么个守口如瓶的好徒儿,当真难得,砍了岂不可惜!”
李仙君诧异道:“徐帮主这是什么意思?”
徐本溪道:“什么意思真人心里还不清楚吗?杀了他可就死无对证了!”
黄民主道:“徐帮主,你实在曲解了我师父的意思,真要死无对证,师父他刚才何不直接亲自出手,他如果刚才亲自动手,试问在座各位有谁拦挡得住?”
徐本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其他人接着还是七嘴八舌地质问林子丘,林子丘却再不开口。
白丽芳道:“各位不必多费唇舌了,我看是问不出什么的。”
徐本溪道:“那如何是好?”看向李仙君,“真人肯用刑吗?”
李仙君道:“严刑逼供,实非名门正派所为!”
徐本溪冷笑一声。
白丽芳道:“我看这件事只能暂且搁置,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出敝派弟子秦嘉茵,贵派有言,绝不会坐视不理。”
李仙君道:“当然,不过要攻打云占山,还需集各门派之力。”
盐帮帮主万里云、漕帮帮主罗雁飞与崆峒派弟子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昆仑派掌门林时道:“真人此言差矣,虚元宫虎视眈眈,如何会想到要举各派之力与乾坤教厮杀,岂非鹬蚌相争,让渔翁得利。”
白丽芳道:“况且云占山形势不明,敝派弟子命悬一线,强攻损失惨重不说,对方一怒之下很可能会撕票,我看还是智取为好。”
黄民主道:“依掌门高见,该如何智取呢?”
白丽芳道:“我并无高见,所以需要群策群力。”
林时道:“我看不如遣人暗夜潜入救人。”
黄民主道:“云占山关卡甚密,陷阱无数,机关重重,想不被发现,难如登天。”
徐本溪冷笑道:“算了,不想去就不想去,找什么借口,我们又不是派不出人,不劳大驾,白掌门,我看这事我们还是自行商议吧!”
黄民主道:“若溜进去被发现,你们之中,有比‘影追风’轻功更为了得的人吗?”
徐本溪脸色陡变,冷笑立刻消失,转为盛怒,拍凳而起道:“所以就要牺牲众家兄弟,好让你们凑齐玄音玦和噬心石吗?左一句‘在座各位’,右一句‘你们之中’,实在欺人太甚!我早就看透了你们武当派,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我们主持公道,我看你们只是为自己主持公道罢!我看噬心石就是你们私吞了,监守自盗,和邪教有什么分别?有本事的来和我姓徐的斗上一斗,见见真章!”随即拔剑出鞘。
林子丘将手中酒壶猛然掷去,“砸死你个神经病!”一声巨响,酒壶碎裂,徐本溪竟未躲开,倒在地上,满脸划伤,口鼻流血,一动不动。随行弟子,探探鼻息,摸摸胸膛,竟真已被砸死,“你杀了我师父!纳命来!”悲愤之下,俱挺剑冲向林子丘,要杀他报仇。
林子丘要冲上迎敌,奈何被父母死死拽住,反而连躲都躲不开,眼看就要被刺中,柳照凉一怒拔剑,荡开来剑,挡在林子丘身前。就在对方拔剑之时,他已以目请示,李仙君始终无动于衷,不置可否,自己实在忍不住还是动了手。
两边对峙之际,潘李二使节大步流星走入厅来,一边大喝道:“谁敢动手!谁敢动手就是与朝廷为敌,满门抄斩!”道童小同紧随其后,林子丘一看便知是他想帮自己,去请的救兵,可惜却帮了倒忙。武林同道间的纷争,向来不用官差调解,若有人这么做了,不仅为各派所不齿,这梁子也只会结得更深。
白丽芳当即冷然笑道:“想不到武当有这么硬的后台,也难怪……真人,就此别过了!”带着随行弟子便要离开。
李仙君知道她误会加深,若让她就此离开,造谣毁谤,玷辱了武当派的名声,那便黄河难清。再者,误会若不能当面解开,以后定会致恨成仇。拿定主意,当下断喝道:“白掌门留步!”跳到徐本溪那几个随行弟子身边,连出数掌。那几个弟子初时盛怒之下,果敢报仇,恢复冷静之后,察觉形势大为不利,便有一丝恐惧,此时正踌躇不决,见李仙君跳下来,掌影一闪,俱低头看胸,却不觉疼痛,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已站在白丽芳面前,站成一排,挡住她的去路。脚下丝毫没有不稳,与其说是被推过去,倒不如说,更像是,被瞬间平移过去。
这正是武当派的九霄神掌。
这门武功,除了掌门继任者,绝不传于第二人,李仙君到现在还没选出自己的接班人,所以武当上下只有他一人会。这一掌的奥秘,除了他以外,也无人知晓。武林中人只知道它可以杀人,一掌当胸,筋断骨折,心脏爆裂,一掌击出,无论打在什么部位,那个地方都必定会筋骨尽断,无法接续。没有人知道它还可以移动人,而武当派只有这一种掌法是少有人见过的,所以众人就都猜想这必定是九霄神掌了。
几乎是一眨眼功夫,那几个金沙帮弟子就被移动到了三丈外,见到这神奇武功的本派弟子与各帮人等,个个惊叹无已,‘咦、哇、唉、嗨’各种叹息声同时低鸣。
李仙君为了震住众人,所以一击便施展出这至高无上的绝技。他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
白丽芳自然不走了。回去坐下。
金沙帮弟子则回到徐本溪的尸体旁站着。
“这两位是罪徒的朋友差来,请他赴约的,见有人要伤害他,必然出面维护,请各位不要误会。徐帮主的死,是罪徒失手误杀,大家有目共睹,如果非要他偿命,贫道也不敢护短,不过贫道也不敢清理门户,不然各位又会怀疑我杀人灭口,所以请各位自己动手吧。”
没有人动手。
“他的朋友是谁?”林潮生打破了寂静。
潘使节道:“说出来怕惊着阁下……”
李仙君打断道:“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就不说了。白掌门,各位掌门,既然大家都不忍让罪徒为他所犯下的错误偿命,这事就先放一边。为了敝派的声誉,为了证明敝派并不是徐帮主所说的那样,请各位待敝派把噬心石的下落查明,再走不迟。”
峨眉派、崆峒派、点苍派、盐帮、漕帮在座的都是晚辈,一般不发表看法,此时更是面面相觑。峨眉和崆峒两派,由于被虚元宫占领,原掌门被害,更是连掌门都没有。既是晚辈又不是掌门,自然更是缺少说话的底气和资本,甚至有点后悔来蹚这趟浑水。
林潮生注视着李仙君,冷冷道:“如果我一定要走呢?”他的眼神里似乎不带有任何的感情,目光和语气都一样冰冷。
不待李仙君回答,严衮龙先道:“真人,我是相信贵派的,但如果就因为怕我们说出些对贵派名声不好的话,就要把我们软禁在武当,这样做法未免让人难以信服吧。一旦传扬出去,你只会失去更多的朋友,武当的名声只会更坏。”
李仙君道:“贫道并没有软禁各位的意思。”
白丽芳冷笑道:“哦?那真人是什么意思呢?”
林潮生说了句:“恕不奉陪。”就往外走。
李仙君高声道:“我换句话说吧,如果各位想知道噬心石的下落,就留下来,不想知道随时都可以离开。”
林时问道:“请教真人,噬心石的下落几时可得?”
李仙君道:“如果三天之后没有噬心石的下落,各位可自便。”
于是林潮生也倒回来了。
李仙君吩咐柳照凉将这一干头目随从请进厢房歇息。
他虽应承三天,心中实无把握,至少先让他们休息一晚,冷静冷静,再劝说解释,徐图良策。
那几个金沙帮弟子望着徐本溪的尸体抹眼泪,不忍离开,李仙君道:“你们放心去休息吧,我会让人好好安葬他的。”
其中一人道:“掌门,我们对噬心石完全没有兴趣了,现在只想将师父带回家乡安葬,请掌门成全。”
“你们一定要走?”
“一定。”
“好。”
柳照凉道:“师父,那我先带其他人过去了。”
李仙君点头应允。
黄民主和林子丘等人也各回各处,大厅上只剩下李仙君和这几个金沙帮弟子,李仙君人影一闪,他们就全倒在了地上,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随即吩咐弟子连同徐本溪的尸体一起拖走。
武当派处理尸体的方式都是埋葬在后山极偏僻角落,但这些专门负责埋尸体的弟子,为了偷懒总是把这些尸体直接扔在那里,就不管了,根本懒得挖坑掩埋,又没有哪个师父会来视察,所以时间一长这已成为他们的惯例,传帮带,沿袭至今。
暴尸荒野的尸体往往还处理得快,除了自然腐化,还有野兽吞吃。
这次他们又把这些尸体扔在那里,就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徐本溪的尸体突然起了变化,肚腹越涨越大,直到“噗”一声破裂,一个小手伸出,慢慢撕开皮肉,一个人鲜血淋漓地爬出来,婴孩大笑,夜叉般丑陋可怖,正是裹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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