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和陆凝霜从草丛里钻出来。凌云把小五拉在身后。

阴阳双煞跟着追过桥来。“哦……是你们！”天不容拉长语调表示轻蔑。

“龟儿子，不敢光明正大地来，尽搞些什么鬼把戏！”世无二怒道。

“对付鼠辈，何必讲究！”凌云笑道。

“上一次大爷们兵器不在手上，让你们得了些便宜，这回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天不容说完，把戈一挺，直冲过来，世无二稍慢半拍，以同样的动作紧随。

凌云和陆凝霜拔剑出鞘，却只是站在原地，待他们冲到面前，才突然展动身法。

脚步之快，宛如鬼魅，精进神速，与前次交手又不可同日而语，阴阳双煞大吃一惊，一击落空，立刻转攻为守。

刹那间，世无二左臂上已挨了一剑，所幸伤得不重。

两边继续打杀，连拆了七八招，不见分晓，天不容大喝道：“金戈铁马！”

世无二便扎起马步，天不容跳到世无二肩头，两人上下呼应，合二为一。天不容无论动作多大都不掉下来，世无二的脚步也依旧灵活，较之并肩作战更为勇猛，胜在居高临下，将戈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

见渐落下风，凌云道：“前后夹击！”正往他们背后绕时，天不容大叫道：“长戈当哭！”

世无二猛地站直，天不容借势一跃而起，跳得老高，纵向陆凝霜，手里的戈左摇右晃，发出呜咽之声。

陆凝霜只见戈影晃动，看不清他的招式，便将剑望他中心指去，剑气激射而出，不幸却击中了戈柄，只发出清脆的一响，没有阻住他的来势。而同样的招式已来不及再做一次，即使再做一次，也很可能同样无效。

天不容见他愣在当地，像待宰的羔羊般束手待毙，心头狂喜，戈影合而为一，全力一击，陆凝霜却突然不见。

他落地，转身，而他的剑已经直指他的咽喉。他不动。他不敢动。

天不容一跃而起之际，世无二转身迎击凌云。长戈挥动，距离锋刃七尺外的草都被尽皆斩断，凌云见来势如此凶猛，远远避开，以少林指法相拼。世无二直往前冲，凌云直往后退，直退到溪边，终于退无可退。他咬牙站定，避开锋波，戈剑相交，世无二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凌云已一指洞穿了他的大腿。这一指从他腰际的左手发出，不知是太隐蔽，世无二没有注意到，还是这一指太快，注意到也没有避开，总之原本一边倒局势就这么瞬间扭转了，原本势均力敌的对峙、凶险猛烈的激斗就这么突然结束了。凌云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提着他走到陆凝霜身边。

“老子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载在三个兔崽子手里，要杀便杀，别指望大爷会求你们！”世无二咒骂道。

天不容的脸色却变得很祥和，“冤冤相报何时了，只要……”陆凝霜将剑轻轻往前一送，就洞穿了他的咽喉。

“我最讨厌听这些废话，如果有人要为你报仇，尽管来好了，怕只怕没有任何人会为你们报仇！”

这个时候的陆凝霜让凌云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是不是因为他太果断了？

天不容已倒下，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双手握着自己的脖子，似想阻止血液涌出。

世无二拖着受伤的右腿，两只手臂和左腿轮番用力，向天不容爬去，快得像蛇贴地滑行一般，而凌云的剑始终搭在他肩上。

他趴在地上，几乎要和天不容脸贴着脸，“大哥！”他用嘶哑的嗓音喊着，双手死死攥着地上的草。

“活……下……去……”天不容从冒血的喉头吐出这最后三个字。

他显然十分明白活下去的意义，他知道活下去有多么重要，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不选择死亡，不管多么痛苦都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战胜痛苦的希望。

“他活不下去的。”陆凝霜残酷笑道。

“他一定可以活下去，除非你也不希望她活下去了。”一个守卫打扮的人押着无痕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走出来。

凌云假装不解道：“你是谁，她又是谁？”

那人道：“少在我面前装傻，既然你们不认识她，那我就动手了！”

陆凝霜一跺脚道：“阿姐，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无痕脸色苍白，无以对答。

“一换一！”凌云道。

“成交！”那人道。

世无二、无痕都缓缓向对面走去，世无二的脚步很重，无痕的脚步轻快，擦肩而过之时，世无二突然出手，无痕弯腰避开，同时大叫一声：“丹凤！”

陆凝霜听见，忙对身边两人轻声说：“快堵住耳朵！”

小五照做，凌云犹自在问：“为什么呀？”只听草丛里传来公鸡的一声啼鸣，血气旋即在身体里乱窜，像无数蚯蚓在血管内穿梭，头昏脑涨，忙运功压制。

世无二和另外那个虚元宫的人已倒下，陆凝霜见凌云只是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片刻又消隐，不似受到多大影响，赞叹道：“厉害呀云哥，你竟然能不晕过去！”

“就差一点而已！”凌云喘着气道。

“哪里来的孽畜，敢在虚元宫撒野！”从远处传来雄浑的低音。

“宫主来了，快走！”小五焦急道。

他们举目远望，守卫打扮的人正络绎不绝从桃林冲出来。他们跑得相当快，显然功夫都不弱。

陆凝霜的眼睛在“煮熟的鸭子”躺倒之处与追兵间过了几个来回，然后决然转身。

“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再见！”凌云一边跑，一边大叫道，回头见小五眨眼便已落后，忙停住，等她赶上，不容分说将她背起。

无痕被飞石一类的暗器打中了左肩，伤得手也抬不起来了。但是她没有作声，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一抵达下榻处，陆凝霜便急不可耐问道:“阿姐，是师伯让你跟踪我们的吗？”不免有些懊恼，他们本可以一次将阴阳双煞全收拾掉，就因为她，事情搞砸了。

“秦嘉茵呢？”无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她的脸色很难看。

“跑了！”凌云抢先道。

“凝霜，跟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陆凝霜故作不知道。

“他的意思是不找回噬心石他是绝不会回去的。”凌云笑着打岔道。陆凝霜明白了他的用心，不再作声。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无痕问道。

“你决定不找到噬心石就不回去了吗？”“你决定要永远离开那个地方了吗？”她的意思究竟是哪一种呢？从她无奈、担忧、悲伤交织的眼神里可以看出端倪。

陆凝霜慢慢眨了眨眼，也就是说上下眼睑接触在一起的时间比普通眨眼时要长，大概是普通眨眼时的三倍，然后微微点头。他的表情自然，神态安详，也就是说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感，也就是说流露出了最为复杂的情感。

无痕起身向门外走去。

“阿姐！”陆凝霜叫住她，“你不在这里住下吗，这么晚了还到哪里去？”他问，语气里似含着对刚才恶劣态度的追悔。

“我在别的地方订了房间。”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好歹一起吃个饭再走吧。”凌云赔笑道。

无痕继续向前走去。

“你住在哪里，明天我来找你。”陆凝霜道。

“不用了。”无痕冷冷道。

“不行，我一定要来找你！”陆凝霜冲到她身边。

“何必呢？我和你不一样，我还要回去交差，然后接受下一步指示。”

“下一步指示？接下去该怎么做，你难道不能自己做决定吗？”陆凝霜说完自觉失语。

无痕停住了脚步，怔了怔，没有答言，不过片刻，又继续向门外行去。

从客店出来，街市已被笼罩在昏暗之中。这层黑纱稍微遮盖了街道的面容，瓦砾、烂菜叶、剩饭、破布和黄土的颜色都已不那么分明，然而走在上面，一不小心还是会踩上牲畜或人的粪便。酝酿出的那股难闻气味，也不能避免。

她沿街走着，两旁，除了搭建来专为做买卖的棚户，房屋大多是土墙，偶有砖木结构的，看起来也十分破旧。墙壁开裂都是常事，青苔从屋顶到地面，随处可见。酒肆门柱的漆红已被岁月冲淡，高挂的酒帘在风中孤零零地飘荡。杂货铺的窗棂上积满灰尘，原本白净的窗纸也被年辰浸墨，如果不小心蹭到，必然形成一道污迹。人家的屋檐下是蜘蛛的家，在风中微微摇晃，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大安稳。只有一家人门口挂着灯笼，里面也没有点亮，也不知道会不会点亮。她感到所在即将隐匿，自己也好像要消失了似的。肩膀上疼痛的消失即是先兆。

她就这么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去。

街上没有人，人都进屋里去了，她可以想象一家人围坐在烛光下吃饭的样子。不错，光是有的，只不过她看不见。

“你难道不能自己做决定吗？”这句话回响在她耳畔，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自己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决定吗？

不是的，她做过的，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占据她生命大部分时间的都是师父安排的任务、下达的命令。

那么活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已经踱步良久，好像迷路了似的。在漫长的时间里她像迷失了自己似的。看不清现在就像看不清脚下的街道，看不清未来就像看不清街道蔓延所至的远方。

这条路还长！

黑色的昏暗和白色的浓雾所带来的效果是一样的，她突然这样想到，又不知为何会这样想，有些惊奇有些诧异，这个想法像只埋伏在路旁草丛中的嫩绿的纺织娘，一跃跃入了她的脑海，她感到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丹凤一直悄悄跟着，竟似被主人的情绪感染了似的，“咕”也没咕一声。无痕在柴草堆中躺下，丹凤蹲在旁边，做个鸡窝，它应该觉得并没什么不妥。

就这么度过了这一夜。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