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喊声、兵器的撞击声从左边林内传出，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小，直到消失。

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浑身是血，扛着一柄大大的弯钩，就像一钩弯弯的新月，血月。

鲜红的月亮，鲜红的月光，血色的光芒，血光。

“老朋友，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江鹤青开口道，他虽然在笑，却笑得很勉强，因为只有许珲走了出来，这就意味着乾坤教的人已死光。不过这同样意味着虚元宫除了许珲以外的其他人也都已死了，这个结果还勉强可以接受，所以他还可以笑得出来。

“既然是朋友，又何苦刀剑相加、暗施偷袭！”许珲走到最前面一棵树下站定，情绪很激动。

“是啊，既然是朋友，又为何包藏祸心、出言欺骗！” 江鹤青的情绪却很稳定。

许珲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道：“我也不想骗你，只不过我们立场不同！”

“这就对了，因为立场不同，我也不能放过你！”

“老兄，我虽然骗你，可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那只不过因为你没有得逞！”

“哼！”许珲冷笑着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很失望，“你既然这么想，那从今以后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早已不是了！”

“而且已是死敌？”

“没错！而且今天就要分出生死！立刻就要分出生死！”这时江鹤青的情绪变得激动，许珲反而镇定自若了，“你敢和我单打独斗吗？”他问。

“我为什么要？你现在只有一个人，我只要挥一挥手，就可以把你剁成肉酱！”

“哈哈哈哈！”许珲突然狂笑。

笑声中，林内又有人影缓缓步出，人影越来越多，都在树下停住。竟都是虚元宫的人，并不比进去时少太多。

他们浑身血污，像一匹匹饿狼，人血还没吃够的饿狼，眼睛像狼的眼睛，在暗处闪闪发光。

他们虽然看起来不够威武，却很阴森很恐怖，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怖。

他们本就是那种一看见就会让你感到害怕，而又让你说不上来为什么害怕的人。他们既没有打你、也没有骂你、也没有和你发生任何冲突，可你就是会觉得害怕，仿佛那是一种本能。恐惧本就是一种对自己本能的保护，就像看见蛇，还离得很远就能感受到它皮肤的冰冷，教你退避三舍。

江鹤青已神色大变。

在右边林内观望的陆凝霜等人也都不禁骇然。

“很不巧，你碰到我带领的这些人是虚元宫最强悍的杀手。” 许珲用平静的口吻说道，狂笑过后，他的语气却变得更加平和，“你以为我要和你单挑是怕输吗，我只不过看在相识一场的分上，想让你死得体面点。不过你可以选择，是群殴还是单挑，你都可以选择。”

江鹤青没有回答，也没有马上动手。他们都很老道，不是那种会被挑衅到失去理智的人。他在思索，他虽然知道虚元宫实力很强，但想不到这么强，“难怪虚元宫可以占领这么多门派，与整个武林为敌也毫无顾忌，果然是高手如云！这下糟糕了，就算赢下这场仗，但在这里就元气大伤，别说攻占虚元宫，以后连平分秋色的资格都没有了！” 更重要的是牺牲已太多，他已不愿看到有更多的牺牲。他太难过了，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其中很多人都和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如果你输了，我就放他们走。”许珲像是猜出了他的心事一般，补充道。

如果他输了，他就放他们走，那他会不会故意去输呢？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江鹤青断然道。

这时一骑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蹄声在这寂静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众人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马上人灰头土脸，鬓发蓬乱，身上满是尘土，脏兮兮的，直到近处，众人方认出是江海龙，他现在才赶回来，看样子一定遇到不小的麻烦，但是好歹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们自觉让开条路，让他去到他父亲身边。

“好，你来了正好，这个人要和我决斗，如果我不幸死在他的手里乾坤教就交给你了。”江鹤青已视死如归。

两匹马并排站立，他们两个人相距也不过一尺。“爹！”江海龙转过身面对着江鹤青叫了声，声音嘶哑，张开的嘴里满是鲜血。“你……你怎么了？”江鹤青吓坏了，看见自己的儿子原来已身受重伤，自然极心疼极担忧，自然而然地便去握他的双臂，没想到突然从他肚子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江鹤青的腰。还没等江鹤青反应过来，一个血婴已拉着他的腰顺势从江海龙肚子里钻出，爬上了他的背，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脖子，他顿觉全身酸软，劲力全无。

他竭力控制住身体才没有从马上摔下去，可是江海龙已摔下去，圆睁着双眼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裹尸鬼！”许珲怒喝一声，飞了过来，直奔江鹤青，乾坤教众人都已被刚才的景象吓得呆了，一时竟无人拦阻。

裹尸鬼本来也以为许珲是赶过来杀江鹤青的，谁知他一跳就跳到刚才江海龙那匹马上打横坐着，瞪着自己，却不动手，只得又提醒道：“我把他抓住了，你快动手杀他呀！”

“谁让你多管闲事！”裹尸鬼更加想不到他竟冒出这么一句，并突然出手，用自己抓江鹤青一样的手法，抓住了自己的后颈。他也劲力全消，手上一松，顿时就被甩了出去。

“狗熊，你真他妈是头笨狗熊，好心当做驴肝肺！”他在空中大骂，他的身子又轻，许珲的力道又大，直接被甩进了右边林内，即将从枯骨道人旁边飞过。

他不出声还好，他这大骂，让枯骨道人定位更加准确，他拾起身旁的剑，反手扔出，剑在空中飞快旋转，刚好和裹尸鬼撞在一起，刚好把他砍成了两半，连惨叫都没来得及。

鲜血喷了一地，肠子和内脏都从体腔里滑出，散落了一地。

方莹已捂住了眼睛，扑在陆凝霜怀里。

陆凝霜抚摸着方莹的秀发，安抚着她，他自己却好像根本没有受什么影响，可能因为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血婴了，可能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了。

刘与还看着陆凝霜，脸上带着称许的微笑。他的表现令他很满意。虽然他已没有什么太多东西可以教他了，可毕竟他还是他的徒弟呀，师父看到徒弟有值得夸耀的地方，总是会比较高兴的。

凌云、张焘和黄道安都皱紧了眉头，苗可和小五则在呕吐。陆玲玉捂着嘴巴，应该是处在将吐未吐之际。

“啧啧啧啧啧，”张礼哲咂舌道，“这玩意儿真他妈恶心，还好我们隔得远。要是沾在身上，我起码要三天吃不下饭，三个月不敢吃猪心猪肝猪腰猪肚肥肠这些美味了。”

他不说还好，说完以后陆玲玉也开始呕吐起来。

凌云道：“张师兄，你是不是故意的？”

“看来你们还是年轻啊，见多了就好啦。”刘与还笑道。

“嗯，”张礼哲点头道，“没错，年纪大就是不一样。你们看那老头搞出来这么大事情，竟然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枯骨道人果然还是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从来就没有动过的样子。虽然尸体离他很近，但一滴血也没有溅在他身上，他出手拿捏得很准。

“你们在这儿别动。”他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凌云已经蹿了出去。

陆凝霜道：“阿玉姐，帮我照顾方莹！”也跟着蹿出。

原来许珲已经抓着江鹤青跑了，他们不得不追。不是为了救江鹤青，而是为了对付许珲。

“我们也该上了吧？”黄道安看了看张焘。

“走！”张焘走字说完，本立刻就要冲出去的，但张礼哲的话传入他们的耳朵还要快一点，“我们根本不用去，因为我们根本追不上他们的。”

“追不上也要追！”张焘道。

“人影都不见了，你往哪儿追呀？”张礼哲道。

张焘和黄道安再抬眼望去，果然人已不在了。

只看到乾坤教的人和虚元宫那些虎狼之士打在一起，“那怎么办？”黄道安问，“要不然去帮帮他们？”

张焘道：“他们打不过虚元宫的那些人的！”

黄道安道：“我们去了就打得过了。”

张礼哲看着那边已看了很久，说道：“那也不一定，不过确实太惨烈了一点，我也看不下去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那边枯骨道人倒第一个飞了出去，不知什么时候，那把剑已经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张礼哲跟着立刻奔出，自言自语道：“被个老头子抢了先，真的有点丢面子呀！”他为自己刚才的犹豫，感到不满，甚至有点生气，他知道这不是一种好的品格，虽然这很正常，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惰性就是如此，人性就是如此，能保全自己，首先一定是保全自己，自己本来很安全，也没有必要置身于危险的处境之中，为什么还要去呢。

“好歹我们也和这些人相处过一场，不去实在说不过去，”刘与还说着看了看陆玲玉、苗可、小五道，“你们几个女的就不要去了。”随即冲出。

张焘和黄道安也冲了出去。

陆玲玉要照顾方莹当然不会离开，为了照顾到苗可和小五的感受，又补充道：“有他们几个就够了，我们在这里等着吧。”

乾坤教的人本来就很多，比虚元宫那些人多多了，刚才惨败，不过是因为武功也差那些人太多了，现在有了他们帮助，战局陡转，由他们当主力，这些人只需要在旁边辅助，轻松多了。

刘与还、张礼哲、张焘、黄道安也很轻松，因为乾坤教的人实在太多，甚至不必他们能打败这些虚元宫的高手，只需战住他们，这些人再围过去随便刺一剑、砍一刀，也就成了，更别说枯骨道人还非常厉害，所以他们实在想不赢都难。

所以虚元宫这些人有的已经开始逃跑，而乾坤教这些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实在很难相信，刚才像战狼一般凶恶的人如今也会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因为他们也是人，不是狼，就算是狼，狼也是会跑的。他们如果能够想到这一点，刚才在气势上就不会输给这些人了。

很多的失败都是从心里开始的，一个人再强，失去了心理的优势，也很难不失败。而很弱的人，也可以通过建立这种优势，走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