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凄厉的啸叫回荡在山林中。凌云和张礼哲踩踏着枯枝碎雪,紧赶着寻个落脚地方。
两人腹中空空,饥寒之感渐渐上来。张礼哲搭着凌云的肩膀,觉得越来越乏力,他早已不想走了,要是没有伴当,早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地便睡。此时凌云隐隐听见有流水声,对张礼哲说道:“张师兄,再坚持一会儿,前面应该有河,有河的地方必有人家。”张礼哲点头以示同意,仍旧无精打采。
又行几步,隐现灯火,凌云大喜道:“果然!”走出林一看,前方是一断崖,崖不高,仅有四五丈。崖傍一石上刻着:“虚元禁地,不得擅入。”但是天太黑了,他们并没有看见。他们正在崖上,而溪在崖下。
溪边桃树上挑着七八只灯笼,挂着无数衣衫。十几个女子正像鱼儿一样在水里嬉戏,个个是玉面玲珑,身姿窈窕,雪肤细腻。两个人都看呆了。张礼哲只觉得喉头一热,口里发咸,原来伤口又出血了,忙手捧颈项,闭眼沉心。凌云脸红心跳,一看张礼哲的样,不禁莞尔。桃林外有无村舍却看不见,凌云回头四顾,哪里还有更好去处,再看崖下,没有积雪,杂草丛生,要到溪边须穿过草丛。想也只有下去,对张礼哲悄声道,“张师兄,要过去咯,伤口捂紧。”张礼哲知他嘲笑,给他头上来了个暴栗。
两人贴壁跳下断崖,发现草原来比人还高,完全挡住了视线,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心道麻烦,一时不敢向前。
凌云看着张礼哲,低声问道:“怎么办?”
张礼哲缓缓拔出剑,甩头示意前进。
两人执剑在手,拨开杂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突听四面有暗器破空,两人忙挥剑挡开。然而刀如雨点,劈头盖脸。五个人,五把刀,砍得杂草纷飞,草味弥漫。凌云和张礼哲连接几刀,心里一掂量,不约而同施展出绝技“龙翔九天”,凌云攻左二人,张礼哲攻右二人,四人同时扑地。中间一人却无人理会,凌云赶忙补上一脚,直中□□,把那人踢得丢刀跪倒。然后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凑近道:“少说废话,我问你答,否则死路一条!”
那人抬起头,凌云才发现他是个瞎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脸露难色,口里“咿咿呀呀”,又是摆手,意思是自己还是个哑巴。
凌云想问张礼哲的意思,刚把剑松得一松,那人突然一拳打向凌云□□。凌云剑一圈转,那人力还没发足,右手就已被齐腕割下。张礼哲再补上一脚,那人晕死过去。
两人复进,再无埋伏。钻出草丛,就到溪边,只见那些女子还在水里。清一色的少女,清一色的美妍,清一色的面泛愁苦、脸露娇羞,却并不慌忙躲避,只是用手遮住了重要部位。
凌云口里连道罪过,但是不转脸不闭眼,想她们虽然不着寸缕,也不可不防,她们尚且如此镇定,自己又有什么不敢看的。少女们默不作声聚拢起来,其中一人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半夜三更跑来偷看人洗澡!还胆敢如此光明正大!”
凌云作揖歉然道:“我们兄弟二人经商路过此山,为强人所劫,无处下榻。恰巧经过,无意偷看,请姑娘们恕罪。还请教附近有无村舍,或是姑娘能否领我们到舍下暂住一宿,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只听几个少女不禁失笑。
张礼哲一开始就觉得环境诡异、人诡异、气氛诡异,听凌云说完,深觉欠妥,真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经不住诱惑,万一被赚进了贼窝,可如何是好。
少女皱眉道:“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你们还是赶快走吧……”
话音未落,只听半空传来大喝:“无耻小儿,闯我虚元,真不知天高地厚!”
两人听在耳内,瞬间体内血气乱涌,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说话者双足落地的时候,十六个少女已经飞快跃出水面,跪倒在岸边,口中齐呼:“宫主!”此人声音沉雄浑厚,面容却娇美俏丽,宛如少女,身着玄色劲装,外罩紫色折枝牡丹斗篷,脚蹬蟠螭勾头履。
“小七,把他们关起来。然后到玄灵阁来。”虚元宫主冷冷道。
“是!”那个刚才和凌云答话的少女应道。
待虚元宫主走远,少女们才站起来,因腿上沾了泥土,又伸脚去溪水里晃了晃,随即将水绿襦裙穿了。
这十六个少女的名字也就是数字,从“小一”到“小十”,从“十一”到“十六”。
“小七!”小五注视着小七,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
“没事的,”小七微笑道,“我先去了。”
小七一手一个,提着凌云和张礼哲后襟飞快穿入桃林。
“今晚本不该轮到她的……”小五望着小七的背影,低声道。
“那你代她去啊。”小一边整理衣带边厌烦道。
“没事的,宫主犯不着惩罚她。”十一安慰小五道,“寻常练功的话,她能撑住的。”
“离上次,才不过三天……”小五哽咽道。
“又哭,这么点破事又哭,最烦你这个样子!”小一嫌恶道。
“行了,你也别说她了。”十六道,左手搭在小五的右肩上。
“你多了不起啊!就你要强!我们一起这么久,你就没有一点情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小五流着泪大声道。
“就我无情、就我冷血!你们有感情,看样子当初不过是贪恋宫主的美貌来,不然如今能有机会为宫主付出,为什么一个个都怕得要死?我可不像你们,练功虽苦,但哪怕让我天天去,哪怕累死,也是死在宫主怀里。”小一注视着水面道。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宫主对我们怎样,你不是不知道,那种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你也不是不知道,何苦这么讥刺我们呢?”十四右手抚摸着小五的背对小一道,“我们并没有谁能得到宫主的一丝垂爱,谁也不用嫉妒谁,挤兑谁。就算是你一个人真爱过他吧,又怎么样呢?我们确实是没有那份感情了,只是现在有没有感情,谁也别想走得了。”
一语道破,大家都悻悻然。世间如果没有偌多相似的悲剧,如何总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出了桃林,绕过一座座古旧楼阁,穿过回廊,小七在最巍峨的重楼前站定,此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直冲霄汉,亦甚古朴。雕漆匾额上书“玄灵阁”。每次一站在这座楼前,小七的心绪就再无法安宁起来。两个穿青挂皂的侍从迎上前来施礼,小七松开手将凌云和张礼哲扔在地上,对他们道:“把这两个人带到囚楼去关押起来。”径直跨入黑漆大门去。
凌云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想是夜间吧,触手是一床被子,想是在床上。他只有躺着,却睡不着了,过了不知多久,半醒半睡时,门开了,光照进来,刺得眼睛颇不舒服。原来门外是大白天,只是这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无数铁栅栏将这间屋子隔成了四间囚室,其他三间也和凌云这间一样:一床一桌一凳一马桶而已,不过整洁干净,条件也算是可以了。张礼哲躺在间壁,没甚动静。其他两间都是空的。
一个穿襦裙的少女走进来,凌云认得便是那溪里的一位。她提着两个细长的方形竹篮,凌云闻到一股饭菜香,不禁咽了口水,肚里咕噜叫起来。
凌云看少女走到近前,将篮子放在地上。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盘白米粥、一盘青菜、一盘梅菜肉,青花瓷盘刚好篮子大小,篮子刚好铁槛缝宽,看来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少女从远处将篮子轻轻一推,便滑进去,这个距离连她一根毫毛都够不着。少女照样将篮子推进张礼哲的牢房,然后转身准备出去。
凌云见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句话都不说就走,急道:“姑娘且慢!你能否看看我师兄,他尚且有伤在身,一直未醒,不知情况如何。”
少女看他躺着,直盯盯望着自己说话,脸颊突然变得玫瑰一般鲜红,也许是想起昨夜事来而不好意思。
“不是我不通情理,没有宫主吩咐,我们不能接近犯人。”
凌云吃了一惊道:“哎呀,我们都成犯人了!我们违法了?犯罪了?”
少女冷冷道:“你们犯的不是朝廷的法,但犯了虚元宫的法,也是犯法。你们不该擅闯,伤了本宫侍从不说,而且……而且……”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心里一急,脸更红了,转身便走,凌云大声道:“真搞不懂你们,当时也不见这么害羞。”
少女已经关门去了,屋里又只剩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哎呀,还有没有道理啊,这让人怎么吃饭啊!”凌云大声道,仿佛想让门外的人听到。其实听不到。
张礼哲其实也醒了,他猜到凌云会让少女来查看自己的情况,本来计划等她把牢门打开时,再制服她,想办法逃出去,没想到却落了空。
“睡吧,云师弟,天都黑了。”张礼哲低声打趣道。
“张师兄你醒啦,不赖啊,都能说话了!”凌云也打趣道,“这哪里是天黑啊,这是我们被黑了。”
第二天来的是另外一位少女。
凌云笑道:“不错不错,克丁克卯,还有轮班。”
少女微笑道:“小二她说不想和你说话,所以换我来啦。”
凌云从床上跳起来道:“她觉得我很讨厌?”
少女笑道:“这倒……应该不是,她平常就不爱和男人讲话。”
“她叫小二?那你叫什么?”凌云坐在床边问道。
“我叫小五。”少女把篮子推进牢房,就蹲坐在地上。
“我说大名。”凌云道。
“就叫小五,我们在宫里是不能有别的名字的。我们是虚元宫的侍女,虚元宫十六个侍女,从一到十前面加一个小字称呼,十一到十六就直呼数字。”小五道。
“序齿排班?”凌云问道。
“没有排行,不按年龄也不按入宫时间。缺了哪一个数就补进来。”小五道。
“缺?”凌云疑惑道。
“因为侍女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陪宫主练功,因为……太累,常有人死去。”小五眼神里的幽怨像秋天的黄叶落在地上,凌云看得见。
“那你还来?被强迫吗?”凌云不解道。
“不是,我自愿的。”小五低着头道。
“虽然我现在后悔,但是……其实也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即便把我放回当时一千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一千次。”小五好似在回忆一般,又抬起头笑道,“你如果见过宫主,你也会愿意来的。”
“看来你们宫主一定很帅。”
“不能用帅来形容。”小五笑得很甜,凌云突然觉得看着她就像看着苗可。“应该说很美。”
“他是个女的?”凌云不可思议道。
小五摇头。
“不男不女?”凌云尴尬地摸不着头脑,“那他是公公?”
“既是男的也是女的。”小五捂着嘴笑,眼睛弯成一弯新月,长长的睫毛是水灵灵的眼睛里发出的新月似的光芒。
小五道:“快吃饭吧!一会儿我走了,里面就看不见,吃东西也不方便。”
张礼哲突然嗄哑道:“姑娘,我看你们聊得投机,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就是想请问一下,你还提了一篮是不是给我的?”
小五抿着嘴笑,把篮子推给张礼哲,道:“里面还有小二嘱咐我带的金创药,敷在伤口上好得快些。”
又对凌云道:“她的心地也是很善良的。”
“你们宫主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张礼哲问道。
“没有任何吩咐。”
“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凌云一边吃一边问道。
“从入宫的那一刻,我们就忘掉以前的名字。”小五道。
“真的吗?”凌云想这哪里能忘。
“嗯。”小五道。凌云想一定是不许提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五问道。
“凌云。”凌云将空碗放入篮中。
“那我要走了,凌云,明天见。”
“明天?”张礼哲疑惑而不满道,“怎么今天又只有一顿啊?”
小五哈哈大笑,道:“因为我们这谷中白天的时候较外面短得多,所以一日只需吃一顿。而且我们一年只有三季,没有冬天。”
“邪了门儿了!不知道还待遇上什么邪门儿的事!”张礼哲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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