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放突然拔高音调,练习室瞬间变得安静,没人敢接他后面的话茬。
“你怎么这么激动,”洪航忙道,“我们没有想离婚。”
“那是你们感情出什么问题了?”
“……我们感情也没有问题。”
“你们即不离婚,感情也没问题,跑去上这种节目做什么?”舒放问了一圈下来,彻底看不懂洪航和连萍的奇葩操作。
这两人爱情长跑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修成正果,今天却说要上婚恋修复节目,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洪航没再继续和舒放兜圈子,他坦言道:“其实我们上这个节目,说白了,就是单纯想借这个机会,抓一波平台的热度,给你们乐团增添一点曝光度。”
“你的意思是,为了上这个节目,你们不仅要假装有感情危机,还要我们配合你们演戏?”
舒放试图理解洪航的说辞,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他一下就嗤笑了出来:“你们自己不觉得这个行为很可笑么?这加的是哪门子的曝光度?”
不等洪航接话,舒放便敛了笑意,他眼睛紧盯着洪航,质问道:“你所谓的曝光度,就是让大家在全国观众面前,当骗子演戏,小丑式的曝光么?”
洪航听后面色骤变,正要反驳,却被连萍拦下。
原本还挂在众人脸上的笑意,也在舒放的话说出后瞬间凝固,神色变得尴尬起来。
舒放目光扫过刻意躲开与他眼神接触的成员们,心下了然:“所以你们早就都商量好了,今天只是走过场通知我一下?”
见无人回应,舒放又继续说:“其实你们想要怎么做,我都无权干涉,但要拉上乐团背书,我绝对不允许。”
他之前还纳闷,方易霄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剧院,现在看来,多半是和洪航狼狈为奸一起谋划的这件事。
舒放瞟了一眼方易霄,气不打一出来:“为了这点曝光度,拉着大家一起上节目欺骗观众,真亏你们能想出这种缺德的损招。”
莫名其妙挨了舒放一眼刀的方易霄还没来得及喊冤,洪航率先发作:“舒放,你要这样说话就挺没意思的。”
对舒放十分不满的洪航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不悦。
“那你想我怎么说?看着你们拿乐团的前途过家家酒,招摇撞骗,我还要为你们拍手叫好?”
一向吃软不吃硬的舒放,此时就像只被人踩到尾巴后,随时准备反击的应激小猫。
被他阴阳怪气的态度刺激到的洪航,火气蹭一下就冒了出来:“你们乐团什么经营状况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清高,你了不起,那你来,你来告诉我,你们乐团前途在哪?!”
洪航接连的逼问,大有想和舒放干一架的劲头。
方易霄见状放下手里的毛巾,扯着洪航的胳膊,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劝道:“你冷静点,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你们都不想当坏人是吧?那行啊,今天我就唱这个黑脸。”
洪航人被方易霄拦着,嘴却没有停:“舒放,真不是我打击你,你整天抱着弘扬民乐的理想做你的春秋大梦,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现实和你的理想乌托邦是不一样,大家要养家糊口,要吃饭,要生存的,现在大家的饭碗都快端不住了,你不说想办法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摆在面前,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我怎么就没有想办法?!”舒放梗着脖子反驳他。
“你嘴里的办法就是,天天去街上发传单,在网上打广告,让你那些学生帮你口头宣传?一年多了,我就问你,你的办法有让乐团上座率提升么?再继续这样下去,你们乐团运营能不能撑过今年都是个大问题。”
民乐团现下的窘境大家都心知肚明,压力平等地均摊在每个成员身上,只不过没人选择在明面上挑破而已。
舒放被洪航说得哑口无言。
连萍把还想继续往下说的洪航拽到一旁,安抚着舒放的情绪:“老洪这人说话一向难听,你别往心里去。我们也都知道,你负责团队运营,跑前跑后协调工作很不容易,乐团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也有义务和你共同分担这份压力,所以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有些掏心窝子的话,我想和你,和乐团成员们说一说。”
连萍是舒放的师姐,舒放还从没见过在连萍脸上见到过像现在这样严肃的表情,他默默坐回椅子上,等待连萍的下文。
“老实说,当时老洪和我提议上这个节目的时候,其实我内心也非常抵触,我也觉得很荒谬。”
“我三岁就开始学箜篌,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练习,是为了让我能够在行业里发光发热,而不是在综艺节目里拖家带口娱乐大众,这要换做以前,我的自尊心和我的教养,是绝对不允许我做出这种博眼球的事情的。”
连萍叹了一口长气,继续说道。
“但是,成家以后,我不仅是乐团的一份子,我不仅是我,我还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理想固然可贵,可我也必须向现实低头。”
“老洪他们的现代舞团前几年收入惨淡,濒临解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在他跟着易霄参加了那档舞蹈综艺之后,舞团的上座率这两年都是满场,哪怕到现在都还有粉丝追着老洪骂,骂他吸血,蹭易霄他们团的热度,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当今这个社会,就是流量之上,娱乐至死,没人会在意你的内在价值,你的音乐不会成为讨论的话题,而只有当你成为被讨论的话题时,才能让人看到你。”
“当初和小舒一起组建起这个名为‘初’的民乐团的时候,我们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单纯,就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民乐,欣赏民乐。”连萍看向舒放说,“我一直都懂得你的坚持和理念,梦想很美好,但是想要真正去实现它,总是要对等的付出一些代价。”
“我说这些不是想要道德绑架你,强迫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我只是想把我当下的想法告诉你,仅此而已,不管你最后做何选择,我都尊重你的意见。”
连萍的话说完,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舒放,等待他的回答。
整个练习室原本轻松的氛围都变得凝重起来。
垂着头的舒放,沉默了许久之后,却没有正面回应连萍。
他站起身,只是低声说了句:“我看大家今天也都没心思排练,外面还下这么大的雨,早些散了吧,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说完便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走到自己的扬琴面前,收拾好刚拿出来琴具。
舒放全程一言不发,面上也没有任何波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临出门离开前,他却在练习室门口停住了脚步,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身体也有些许松动。
“这件事,我回去认真考量后再做定夺,最晚明天演出结束之前会给你们答复。”
舒放虽然嘴上强装镇定地在练习室里这么说着,可方才在听过连萍说的那番话后,心里却是无限的迷茫。
他怔怔地站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握着还在滴水的雨伞,手心里是一片潮湿。
倾泻而下的漫天大雨将周遭的一切交织在朦胧的水雾中,雨珠砸落在地面的同时,舒放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也随之坍塌。
一时间,他好像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舒放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是什么,而自己又是在为什么坚持。
雨水不仅模糊了他的眼睛,也模糊了他的内心。
直到有两束雾灯穿透雨幕,一辆黑色的大奔驶进场馆,车身在雨水的洗礼下闪着微光,稳稳地停在了舒放的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了方易霄轮廓分明的帅脸,一头略显凌乱短发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气息,深邃的眼眸在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
一直在原地发呆的舒放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车窗里的方易霄。
此刻也正望着舒放的方易霄,唇角微微上扬,说:“发什么呆呢,上车,我送你回去。”
舒放偏开头,装作认识他的样子,没有理会方易霄。
方易霄按了两下喇叭,被舒放瞪了一眼,继续说:“快点上车啊,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可停不了。”
“我不需要你送,”舒放拒绝道,“我自己可以打车。”
“这个点,马上就下班高峰期,你上哪打车去,赶紧上来。”方易霄催促道。
“你是很闲吗?我都说不用了。”
舒放最烦方易霄这种听不懂人话的死样子。
方易霄和舒放说话也觉得费劲,他松开安全带,正要下车把舒放抓上车,就看见大厅里的保安大叔手指着他的车,往这边走过来:“你怎么回事?这里即停即下,不准逗留,赶紧把车开走。”
“赶紧走吧你,”舒放习惯性地白了方易霄一眼,“别在这占用公共消防通道。”
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方易霄在保安的驱赶下,顾不上和舒放纠缠,拉过安全带系好,一脚油门,便开着车子驶离了剧院主场馆。
舒放看着方易霄的车消失在雨中,莫名有些失落,但又转瞬即逝。
他继续等待着叫车软件上的排队人数减少。
没过一会儿,熟悉的黑色车辆停回了舒放面前。
这回方易霄一句废话都没和舒放多说,他把车往舒放面前一停,走下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拽着舒放的胳膊,强行把舒放塞进了车里。
一气呵成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丝滑,等舒放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方易霄的副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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