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午无语凝噎。
被踩住的那一刹那,她的种子脑袋正好卡进那人鞋底凹槽里,严丝合缝,一时拔不出来。于是乎,祁午只能被迫粘在她鞋底,跟着她抬起,踩下,抬起,踩下,抬起,踩下……
“脚——脚下留——人——”
祁午尝试发出呼救,企图提醒鞋子的主人。但事实证明,此人不但瞎,而且还聋。
就这样,祁午被她踩着走出了好几米。惨遭无数次踩踏后,坚韧不放弃的祁午终于依靠自己的力量,啵一声,从鞋底抠出了自己的脑袋。
她犹如一张破损的旧纸,带着满身脏兮兮的泥沙,生无可恋地飘落下来。
而罪魁祸首毫无所觉,依旧带着那顶看不见路的帽子,悠悠走出祁午的视野,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罪孽。
小黄鸭紧张兮兮跑过来,不敢随意扶动,生怕一不小心就造成分尸现场。它只能睁着圆圆的眼睛,关切问:“你还好吧?”
“……你说呢?”可惜祁午现在没有眼睛,不能用眼神精准地表达出自己惨遭踩踏的悲愤心情。
“幸好幸好,还活着。”
这时,最后一抹夕晖从天边消失,夜降临了。
祁午恢复了原貌。憔悴得像张烧焦的饼子,被摊在黑乎乎的铁板上。
小黄鸭认真地把她从头看到尾:“放心,没有缺胳膊少腿,脑袋也还在。”
祁午勉强撑起身体,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爆了。她愤愤回头,那位罪魁祸首早已不见了踪影,但已经在祁午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我不会忘记你的。”祁午咬牙切齿,恨恨发誓。
***
报到点是一个小房间。里面的摆设很简单,正中间是一张长桌,配了几把椅子。只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性,桌上的牌子写着她的名字:杨婧。
杨女士忙里偷闲,正慢悠悠地一勺一勺品尝餐盒里的蛋炒饭,嚼得细碎下咽后,再灌了一口装在保温壶里的紫菜汤,幸福地啧啧嘴。
忽然,有道身影猛地扑过来,一张又青又肿的脸就怼到她面前。
杨女士吓一跳,差点被汤呛住,刚想发火,就看见来人的那双眼睛,正闪烁着贪婪的光,直勾勾地盯着蛋炒饭,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来了。
这个可怜的眼神杨女士再熟悉不过了。她立马端起餐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光蛋炒饭,再咕噜咕噜喝光紫菜汤,最后优雅地取了块纸巾,揩了揩嘴。
可怜眼神的主人——祁午默默坐回椅子上。
“嗝——”杨女士打起了饱嗝。
“咕——”祁午肚子发出悲鸣。
之后的对话都在“嗝”和“咕”的伴奏下进行。
“名字嗝。”
“祁午咕。”
杨女士面色不改,调出祁午的资料,将她的脸与照片来回做了翻比对,由于有些出入,为保险起见,还采集了她的指纹,确定是本人后,疑惑问:“你这脸怎么变肿了嗝?”
祁午摸了把脸,按着有些疼。杨女士慷慨地递了块饭盒盖给她当镜子。铁块上模模糊糊印着她的模样,脸颊青一块红一块的,左边眼皮还有点小肿,看起来有些大小眼。
“一言难尽咕。”痛苦的事情祁午是不会再回忆第二遍的。
杨女士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药膏:“消肿的嗝,拿去吧嗝。”
祁午一怔,双手接过,对杨女士的好感瞬间蹭蹭往上涨,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其实您还是个好人咕!”
“不是嗝。”杨女士说,“你刚好是我班的嗝,明天就开学了嗝,你这样影响班容班貌嗝。”
“……”终究是错付了。
“这是配备给你的智能手表嗝,”杨女士拿出一块明显看得出磨损的手表,“校内各种消息都是通过它联络的嗝,你的班级宿舍课表都能在上面查找嗝——毕业后得还回来嗝,很贵的嗝,弄丢要赔的嗝。”
祁午接过,面无表情地看着“很贵”的手表。屏幕有些裂纹,裂得恰到好处,处在看得清与看不清之间,不至于被送去报废。表带是皮革制的,散发着一股劣质的臭味,还掉皮严重,坑坑洼洼的,处处都在昭示着它的历史悠久。
“对了嗝,”杨女士看到资料上的孤儿一栏,又按了几个键,补充说,“你这种情况每月可以领取100新币的补贴嗝,我已经给你申请了嗝。”
话音落下,手表就收到一则短信,是补贴到账了。
祁午瞬间两眼冒光。她有钱了!她能吃上饭了!
“饭堂直走左转嗝,”杨女士很懂她,“里面的紫菜汤免费的嗝。”
“谢谢咕。”祁午丢下话,风一般冲了出去。
杨女士同情地摇摇头:“想当年我也这么惨嗝。”
***
秉持着对食物狂热的爱,之前还病歪歪的祁午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口气冲到饭堂门口。
“慢…慢点……”口袋里的小黄鸭有些晕人。
现在过了饭点,食堂里比较冷清,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祁午两脚发飘,一路飘到点餐台。剩的菜色不多,蔫蔫发黄的不知名绿菜、看不到肉末的茄子炒肉、糊成一团的番茄蛋……看到最后一盘时,祁午果断拍板,“阿姨,来一份。”
那可是焦香四溢的实实在在的肉啊!
阿姨盛了出来,祁午迫不及待捡了块丢进嘴里。啊,美味!再嚼吧嚼吧,好像是鸭肉。
小黄鸭探出脑袋看了眼,被祁午一把塞了回去。
“不适合你看,太残忍了。”
“没事,我不是真的鸭子。”
“扫脸支付。”阿姨敲敲玻璃板,提醒道。
祁午把脸凑过去,红光一闪,手表就收到了信息:付款金额99.99。
“……”祁午揉了揉眼睛,变换不同角度看了好几遍,确定不是屏幕裂纹造成的错觉,真的是扣除了99.99新币。她的账户目前剩下0.01的余额。
“阿姨,你会不会算错了?”祁午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挣扎。
“我工作了二十年从未错过!”被人质疑水平的阿姨非常生气,要不是怀揣着神圣的职业素养,此刻唾沫星子恐怕都蹦到祁午脸上了。
祁午肉疼地端着“99.99”走了。
“贵,你们太贵了。”
在后门口找了个空位放下餐盘,祁午才想起杨女士口中免费的紫菜汤。四处搜索起来,终于在一根大柱子后找到了一个铁桶。走过去看,果然是汤,整整一大锅,勺子捞起来,满满都是青青绿绿的紫菜,还漂浮着些许蛋花。
福音!穷人的福音!
祁午感动地打了满碗,一口气干完,继续打,继续干……
后门口。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生开了门进来。他叫褚良,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军服,熨得平平整整,领口处还挂着条白色领巾,举手投足都是一副贵家子弟的气派。
经过旁边的餐桌时,褚良脚步一顿,停住了。
桌面放着一盘鸭肉,有数条肥硕的蚯蚓堆在餐盘上,向鸭肉蠕动而去。褐色的蚯蚓混在褐色的鸭肉里,它们互相缠绕、交织,在肉片之间钻来钻去,分不清各自的头和尾。
褚良面色复杂,盯着看了有一会,终是忍不住,从裤袋里掏出双白手套,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再皱着眉头迅速端起餐盘,快步走到垃圾桶边,一股脑倾倒而下,完事后白手套也反褪下来,一并丢了。
端着碗紫菜汤回来的祁午当场傻眼了。
不是,我那么大一盘鸭肉呢?!
褚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一个衣着破烂的女孩捧着一个碗,神情呆滞地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好似时间静止了。
听到脚步声,祁午机械地扭动脖子,盯住褚良:“看见这里的鸭肉了吗?”
褚良还没察觉到危险,如实相告:“我扔垃圾桶了。它……”话没说完,就被猛然扑过来的祁午用力地摁到墙壁上。
“扔了?你扔了?”祁午痛心地盯住他眼睛,“你知道它们的诞生有多么不容易吗?你知道它们的人生意义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你断送了吗?你知道作为它们主人只吃了一口的我有多么痛苦吗?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它们有多贵吗?你简直罪恶滔天,天理不容……”
一句紧接一句的带着强烈情绪的谴责如机关枪似的蹦到褚良脸上。他依靠良好的家教还维持着风度,趁她停顿的空子,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里面有蚯蚓,很脏。”
“哈?”祁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情绪愈发激动,“我的鸭肉我还不了解?哪来什么蚯蚓!就算有蚯蚓,你觉得很脏就能丢了吗?”
说着,祁午两指夹住他的领巾,笑眯眯问:“那我觉得你这玩意怪脏的,可以揪下来丢垃圾桶里吗?”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领巾被抽出,信手扬到了地上。
她又拍拍他的衣服,笑眯眯问:“这衣服也怪脏的,可以扒下来丢垃圾桶里吗?”
“下流!”褚良涨红脸,猛地拍开她的手。
“总而言之,我觉得你整个人都怪脏的,可以把你丢垃圾桶里吗?”
“两位,看见我的蚯蚓了吗?”
就在祁午单方面压制褚良的时候,一道艰涩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齐齐一愣,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不知何时立在旁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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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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