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公子,缱绻。

这四个字犹如空谷回音反复在微月耳边响起,她的眼、耳、口、鼻全都被覆在楚稷的突来的温情之下。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是楚稷在骗她。

微月抬眼,将目光对上楚稷。

他眼中怀着缱绻,只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等一个回应,亦或是在观赏她的反应。

微月细细地望进他的眼,里头如一片秋日的湖泊,映出即将枯死的落叶,嘴上说着好听的情话,枯树却没有焕发绿芽。

微月问:“公子是在骗我吗?”

她正面迎上她的眼,没有再瑟缩与退后。

楚稷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眼神黯去,自嘲一笑,反问道:“我如今在你心里是这般工于心计的人吗?”

微月沉默,没有回答,片刻后开口道:“一开始,我救了公子一命,可后来,公子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之间其实已经两两抵消了。”

“既如此,”她停顿,“为什么公子要留我在你身边?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微月眼中,楚稷从来都是一个好人,无论是少时在王府于若明湖看见的练剑少年,还是长大后偶尔从其他丫鬟口中听闻的尊贵世子,亦或是如今话少冷淡难见笑意的公子。

可有时,她又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直觉。

这种直觉告诉他,楚稷现在的一切都是一种伪装,那并非他真实的底色。

柔软的长发搭在微月肩上,楚稷将它轻轻一挑,发丝顺着肩头落下。

他略去她的疑问,俯身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带着温热的吐息,轻声道:“别人不信我,我不在意,可你不信我……会让我有些疼。”

他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语气里也带上几分委屈。

微月耳垂浮现两抹脂色,想起那日胡玉倒在水中挣扎,此刻她感觉自己也落入了那池子,如溺水一般屏住了呼吸。

察觉微月细微的反应,楚稷将她放开。

凡事都需要适可而止,这样鱼儿才能咬钩。

终于浮上了水面,微月轻轻松了一口气,耳垂的脂色却转移到了脸上,成了两朵红晕。

她站起身,垂眼不敢向楚稷看去,语气里透出几分慌乱,道:“我先回去了。”

没待楚稷回应,微月便转身出了门。

门外玉盘高悬,皎洁的月光洒在庭中显得万物透亮。

楚稷拈起酒杯,目光幽远地向微月离开的方向探去。

方才的柔情顷刻散开,眼中有的,只有这片清冷的月色。

微月推门,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跑到榻上,将自己埋在被中,试图平息自己面上不断升高的温热。

方才那幕占据在脑海之中久久不能散去,微月使劲摇头,将脑中念头打消,却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她是怀疑楚稷没错,可是说到底,她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怀疑他。

朝中之事,她不太了解,正如安南王突如其来的谋逆之罪,林天卿的犯上之罪又是谁在背后谋划呢?

这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什么是真,又什么是假,太过复杂。

微月闭上双眼,困意涌现,在万千思绪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微月醒来,主屋敞开了门,楚稷已经不在府中。

柳叶正等着她,见她醒了,脸上带着喜色,道:“微月,你与公子,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

微月心跳了两下,佯装不解,道:“没有发生什么,你为何这么说?”

柳叶不信,用手肘拱了拱她,道:“别骗我了。今早,他将府上人都叫去,说从今以后,待你就如同待他一般,不可一丝怠慢。”

“若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她道,“如今府上都知道你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人了。”

“不过,”柳叶有些奇怪,“他若想给你名分,一句话便可,为何只叫我们尊你,却……”

话说到一半,柳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当即止住。

但这话却搅乱了微月心中一池春水,她垂眼,掩去眸中神情,道:“别乱猜,没有的事,兴许是公子心情好,随口一说罢了。”

柳叶是个机灵的,见微月如此,便将话题岔开,道:“也是,随他们怎么说。今日咱们爷起得早,我本以为他是例行公事,没想是上头来人,叫爷去内缉司。”

微月抬眼,听她继续道:“我在厅中伺候着,听了几分,原是在商议饥荒的事。”

“饥荒?”微月疑问。

她在皇城中,并未听闻外省闹了饥荒。

柳叶道:“是,我听他们说,燕州一带连续暴雨,河堤决口,许多农田都被淹了。司中派人来,正是为叫爷去负责赈灾的事。还好我们待在皇城,我听人说,闹了饥荒,还会有虫灾和瘟疫,扒树皮吃都算好的,还有易子而食的……”

剩下的话微月没有再听,她的心无端地沉了几分。

谢府内,谢铮坐在堂上,心腹李文正将燕州饥荒的奏报递上。

谢铮展开奏报浏览,面色渐渐加深,眉间染上了几分忧虑。

饥荒一事,他早在半月前就有所耳闻,当时他便派人前去查看,底下来报,说状况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可如今仅过半月,情况便急转直下。

他盯着白纸黑字,眼神仿若凝固,万千思绪在脑中盘旋。

此前不久,他接到前线八百里加急,说主军已然兵临明国城下,可敌军据城固守,一时难以攻下。如今军粮将尽,形势危急,需要朝堂尽快拨粮援助。

城内要粮,城外也要粮。

谢铮将奏报放下,问起另外一件事。

“那三人,可有影踪了?”

他指的,正是趁狱中暴乱之际逃出的赵乾与季凛两人,当然,还有一直追查的赵观庭。

李文道:“禀大人,城门严查至今都未见三人踪影,他们应该还逗留在皇城之中。”

“逗留在皇城?”谢铮重复,心中的疑问渐渐升起。

他起身,开始来回踱步。

任何可疑之事都会在可见之处留下蛛丝马迹,只要保持耐心,顺藤摸瓜,就一定能抓住些什么。

赵乾为何离开庇护他的燕州不远万里冒着风险进城?

这三人逃走后又为何没有立即离开?

“质夫,”他叫李文的字,“如果是你,冒着十足风险都要停留在一个地方,会是因为什么?”

李文细细思索,片刻后答道:“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谢铮听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怎么会忘了,还有一个公主没有被抓到。

赵乾他们在燕州的下落,他是知道的,至于这位公主,虽然他命了内缉司去抓,可实际上她的生死与行踪,他一概不知。

原本,应该是没人知晓她是否真的存在的。

可如今看来,那三位应该是得了些消息。

“女子不去……”他喃喃,想起此前牵扯进其中的一位女子,正是楚稷问他要的丫鬟。

楚稷此人,文武双全,他在他幼时便悉心教导,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楚云荆死之前,他便试探过他,想他归入他的麾下。

可即便楚云荆人头落了地,也不见楚稷有半分的屈从。

此刻他细细想来,竟不知当日楚稷来他府上,究竟是真的想明白了,还是仅仅为了一个丫鬟?

他不应该是个贪恋情爱的人,谢铮想,那就只能是这个丫鬟,有什么独特之处了。

“质夫。”谢铮道。

“属下在。”

“去查查楚稷身边的丫鬟。”

“是。”

李文退下,谢铮转身重新坐回椅上,他望了一眼桌上的奏报,眼中明暗起伏,脑中重新开始思索粮草之事。

在他看来,明国不过是个边陲小国,本想能在几月之内攻下,却不想拖了这么久还在僵持。

既兵临城下,却无法打开城门,看来明国,是铁了心要与他们耗。

如若不尽快将粮草送去,军力不散,军心却易散。

正如谢峥所想,此时明国城门紧闭,城外大军已安营扎寨,夜间举火,正在擂鼓呐喊,以营进攻之势。

宫内,萧映雪身着素衣,身后跟着她的贴身宫女知意,两人正朝着宫中被杂草掩盖的狗洞走去。

半个时辰以前,萧映雪的身份还是明国尊贵的昭华公主,而此刻她在心中反复默念,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姓周,名璃。

她双眼通红,紧咬嘴唇,忍住哭泣的冲动。

眼前浮现最后所见母后与父王坚毅的面孔,面对敌军兵临城下,他们已经做好耗尽最后一粒米与最后一滴血的准备。

萧映雪本想陪着他们,陪着明国的百姓与士兵,一起守着城门直到最后一刻。

可是唯有她,他们放不下。

在最后的商议与决断之下,萧景炎和林静姝,一个是明国的君王,一个是明国的王后,他们决定调遣一小部分士兵暗中护送萧映雪出城。

此行艰难险阻众多,或许是九死一生,可留在城中,却连一线生机都难以见到。

大厦将倾,若萧映雪成功逃出,她往后或许就是明国唯一的火种。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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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公子,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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