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心里祈求着，但后半夜两人终究没等来雪，反倒是她，第二天醒来时脸色红润，额头滚烫，似乎是感染了风寒。

楚稷将昨夜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微月身上。

同微月一样，他的脸色也并不太好。

两人已经长时间没有进食进水，现下精神与身体都十分疲惫。

破庙只是缓兵之计，他们需要赶快找到新的住所。

客栈已经不能再回去了，他们随时有可能会被洗劫一空。

如今这燕州城，与炼狱已经没什么区别。

楚稷扶起微月，把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对她道：“忍着点，我们先去找处容身之所。”

微月点头，没有力气再说话。

白日的城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路上偶尔会遇到四处游荡的饥民，用好奇的眼光盯着他们。

直到在二人脸上看见熟悉的疲色，他们才收回目光，继续朝下一处走去。

可惜城内如今还能待客的客栈已经不多，他们之前待的客栈，是楚稷提前与燕州刺史王守锦通了消息，他派人为他们准备的。

饥荒下，银子并不能使鬼推磨，有吃的才行。

可是他们一没银子，二没粮食，从客栈出来时，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微月将头靠在楚稷的肩上，浑身无力，脑袋搅成一团浆糊。

楚稷停在巷口，将微月扶在墙边靠着，低头查看她的情况。

他握住她的手，手心里她的指尖发烫。

微月很少生病，从他第一次见她起，似乎一直是她在照顾他。

这让他几乎快忘了，如今她也只不过是个年巳二九的女子。

这一遭来得突然，超出了楚稷的预料。

他瞧着她快要涣散的意识，心里头生了几分悔意。

他本可不带她来燕州。

楚稷垂下眼，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搅动。

郑有贤站在巷口不远处，上下打量眼前这一男一女，看他们穿着不凡，心里确定了这就是李允所说的，前来燕州赈灾的大人物。

她拍了拍衣裙，走近了两人。

楚稷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身看去，见一四五十岁的妇人，穿着整洁，眉目慈善，对他道：“您就是上头派来赈灾的楚大人吧……大人好，我姓郑，叫郑有贤，就住在这宽杂巷附近，大人若不嫌弃，可以到我家里住几日。”

楚稷转头看了眼微月，发现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回过头，应下了郑有贤的话。

郑有贤脸上带了喜色，引着楚稷往自家走去。

路上，她将事情的原本告诉了楚稷。

原来，郑有贤的丈夫曾在官府做事，他有一好友，名叫李允，李允一家也是他们的邻居，这次楚稷来赈灾的消息，就是他打听来告诉他们的。

郑有贤昨日便听闻楚稷他们到燕州的消息，打听了客栈所在，原本今日想去找他们，结果就听说了饥民抢粮的事。

她脸上带了讨好的笑，边走边道：“大人见谅，我们燕州人还是很和善的，这次饥荒闹得人心惶惶，好几家都被饿死了，有些人也是饿极了……”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因为三人已经近了一座小宅院。

郑有贤抬起手叩了三下，门内传来跑动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探出了头。

她脆生生道：“娘。”

她怯懦地看了一眼楚稷，见他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又转回去看郑有贤。

郑有贤推开门，对她道：“快进去。”

宅院不大，但很精致，郑有贤提前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楚稷住。

上面来的大人，多结交总是好的，郑有贤原本就计划着将楚稷拉到家里来住，到时分粮，她也好从中多拿几份。

可她没料到楚稷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

看楚稷待她细心，想来也许是个侍妾。

郑有贤觉得自己得有些眼色，不应再收拾第二间屋子了。

楚稷将微月抱进房中，郑有贤送来些冷水和棉布，楚稷将棉布沾了水，放在微月额头上，坐在榻边观察她的情况。

门口，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往里偷偷瞟了几眼。

楚稷注意到她的目光，抬眼看她，道：“进来。”

女孩便走了进来，却只站定在远处，不敢靠近。

楚稷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开口道：“藕宝。”

“藕宝，”楚稷重复，对她招手，“过来些。”

藕宝终于敢靠近一些，她年岁不大，有一双葡萄般黑亮的眼睛，但望着人时总是怯生生的。

“你爹呢？”楚稷问她。

从方才进屋，他就一直没有看到郑有贤口中那个丈夫。

藕宝眼睛躲闪了一下，犹豫片刻后开口道：“爹爹去世了。”

楚稷并不意外她的回答，眼睛望着微月上扬的睫毛，问道：“怎么死的？”

藕宝的声音弱了下去，答道：“饿死的。”

楚稷没有再说话，直到郑有贤端着两碗红豆粥进来，藕宝突然向门外跑去，郑有贤瞪了她一眼，面带歉意对楚稷道：“她从小是个难养的性子，还请大人见谅。”

楚稷看着热腾腾的红豆粥，道：“多谢夫人，如今正值饥荒，这两碗粥想必得来不易吧。”

郑有贤道：“哪里的事，大人是来赈灾的，粮马上就要运来了，我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你们吃，不够了我再去取。”

楚稷则道：“不必了，两碗就已足够。我们身上还带了些吃的，只是借住两晚，其余的不必夫人再费心。”

郑有贤笑了笑，应下后便离开了。

楚稷扶起微月的头，舀起一勺粥想送进她的嘴里，奈何她紧闭双唇，很难喂进去。

楚稷仰头喝了一口，缓缓低头靠近她的唇。

正在这时，榻上的人睁开了眼。

微月茫然地望着楚稷近在咫尺的眼，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楚稷将口中的红豆粥咽下，对她道：“你再不醒来，粥就要被我喝完了。”

“有粥了？”微月睁大眼睛。

她起身，看见一旁桌案上正放着两碗热粥，红豆的香气飘进鼻腔，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见到的热食。

楚稷抬起一碗递给她，她边吃，他边向她道来前因后果。

说到他们只在这借住两日，微月好奇道：“公子难道断定两日后粮食就会运到吗？”

楚稷点头，算是回答。

距离燕州百里外，装载着粮食的车马军队分为了两批运输，一批的目的地是燕州，而另一批的目的地，是北疆前线。

两批粮草运输的路线在抵达燕州之前都是相同的，但因货物多少不同，送往前线的粮草落在了另一批粮草后面。

赵乾三人按照楚稷所给路线快马加鞭跟在了前线粮草后面。

此时正值午夜，三人潜伏在草丛中，多日的追踪终于让他们找到一个好时机。

运输粮草的队伍很少休息，几乎是日夜不停，但就算人不疲惫，马也会疲惫。

在跑死了两匹马后，军队的领头终于决定暂时歇息一个晚上。

赵观庭仰头躺在草丛中，拿着一张干饼无声地咀嚼，双眼失神，也是一副累极的模样。

他们与运粮队伍一起，也算是日夜兼程，如今前头停了，他们这些跟在后头也终于能停一停了。

要说为什么不提前到，然后半路来个出其不意，这还得怪楚稷给的信太晚了。

等他们做好准备出发，躲过皇城诸多审查后，运粮的队伍已经出发两天了。

两天的路程，他们只能马不停蹄地跟在屁股后面追。

赵乾将手中的火把分别递给两人，叮嘱道：“一会儿就按我说的做，记住，不可贪心。”

这些天在马背上颠簸的日子并非白费，反倒是让赵乾生了个好主意。

三人劫粮，强攻必败，只能用计。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现下，他们是不能而示之能，不用而示之用，反正讲究的，就是一个“骗”字。

季凛武功高强，赵乾派他在军队驻扎的东侧制造假象、瞒天过海，假装有明国的敌军来袭。

赵观庭手脚灵活，胆大心细，赵乾要他和自己一起从西侧浑水摸鱼，乘着夜色与草丛掩护摸进粮草所放的地方。

届时他们用火把将部分粮草点燃，从而制造混乱，乘机上马，带走几辆粮车。

至于能带走几辆，就得看他们的本事了。

季凛最先带头，他接过火把，点头应下。

赵观庭手里拿着大饼，将中间啃了个大洞，如今大饼变成了圆圈，他将这个饼圈套在了季凛的脖子上，贱兮兮地笑道：“要是我们分开了，你就抱着这个饼吃，吃没的那天我就来找你。

赵乾瞪了他一眼，季凛却没说话，将饼圈摘下塞进嘴里，含糊道：“不会分开。”

赵观庭反手夺过他手里的饼圈，笑道：“自己吃自己的。”

季凛看着赵乾与赵观庭两人，两人一人如父，一人如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分开，也只是暂时，最后都会聚在一起。

赵观庭跟在赵乾身后，他跟在赵观庭身后。

而在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他故去的母亲和父亲。

他希望一直这么走着，不会改变。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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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公子，劫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