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基地之前，龙眼在门口拦住了宁忆宴。

少年染着一头红发，脸藏在额前碎发阴影下，眼圈有些泛红：“阮姐找我谈过了，把我骂了一顿。说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说让我给你道歉……”

千言万语堵在嘴里，龙眼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他其实也怀念宁忆宴刚回来时，两人一起点外卖、一起训练的情谊。

但自从那天，他在会议室外偷听到宁家的事开始，他就没办法再用平常心面对宁忆宴了。

“我知道，其实你的综合实力比我强，也不该止步在这里。”

可能是即将分别，龙眼扯着一抹苦笑，也愿意说两句人话，“不知道怎么说，祝你以后在更大的平台发光吧。”

他这个态度，让宁忆宴不好再计较，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嗯，也祝你一帆风顺。”

宁忆宴接着说：“但我短时间内不会原谅你，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就这样吧。”

成年人的人情世故大多如此，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恨，只有一笑泯恩仇的退场。

宁忆宴在心里给自己宽容大度、处变不惊的形象吹了一篇彩虹屁小作文，提着行李箱转身离去，只留给龙眼一个潇洒自如的背影。

美中不足的是，行李箱轮子在门口颠了一下，带着他潇洒的背影差点没保持住。

他没有跟任何人告别，甚至连阮经理都没告诉，独自买好机票，飞离了这座城市。

就像来时一样，离开时，也是孤身一人。

航班起飞时，温柔的播报声在耳边响起，越来越朦胧。

宁忆宴不禁想起，他收到青训邀请的那一天。

往年的OPL青训营都是由官方统一举办，今年改了规则，由各个战队自行练兵。

他这赛季直播京极决战，冲分冲得很猛，接连撞了几个主播和职业选手，粉丝也帮他剪了一些精彩击杀集锦。

排名达到了TPE的青训入围要求，于是某个上午，阮恬加了他的联系方式，问他要不要来青训。

宁忆宴向来只把这个游戏作为爱好来玩，因此想都没想，直接输入了“没兴趣”三个字。

但在发送之前，他又犹豫了。

他蓦地想起几年前聿城的冬夜，想起记忆里某个人那双温柔的眼眸，想起两个人共同的梦想，想起他们甚至没有告别。

一切犹如长风吹过，了无影踪。

他怀抱着几分期待，甚至是恶意，鬼使神差一般，删掉“没兴趣”，重新输入：[可以。]

什么狗屁共同的梦想，他一个人也能实现。

宁忆宴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现在大败而归，也是他鬼迷心窍，咎由自取。

航班降落在聿城机场。

宁忆宴推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他特意绕了个远，在某个环境不错的小区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街边。

街角有一家小吃摊，卖的是聿城特色炸串。

宁忆宴停下脚步，买了一串，咸香麻辣的滋味入口，他却觉得眼底有些发热。

味道和他以前吃过的，完全不同。

他两口吃完，把签子丢进了垃圾箱，随后拐进了旁边一家网吧。

-

收到大考成绩单时，宁忆宴正面对着电脑，选妃似的挑着排行榜上的几款热门游戏。

邻座大哥啪嗒啪嗒把键盘拍出震天响，空气里混杂着泡面和电子设备烧热的味道。

少年姿态随意地仰靠在电竞椅上，两条长腿交叠着。

黑发柔软细碎，黑色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

连夜赶飞机让他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眼下藏着几分浅淡的乌青。

电脑屏幕上，是BL直播简洁的直播间界面，旁边的弹幕助手时不时飘过几条。

[怎么是电脑游戏？今天不播扒鸡？]

[主播不是去青训了吗，怎么又回来直播？]

[去哪家了？去哪家了？去哪家了？]

[秋季赛希望看到你上场，ok？]

宁忆宴继续挑游戏，随口回答：“想什么美事呢，我在挑晚上玩什么，放心吧不会播给你们看的，你们只配看扒鸡。”

他选择性忽视了所有问青训的弹幕。

手机屏幕上，邮箱弹出提醒，青训大考的最终成绩单已经发到邮箱里，请及时查收。

他指尖轻轻一滑，就把这条通知删除了。

平安京的进度条加载结束，宁忆宴手动切换了投屏，开始直播游戏。

像是没看到弹幕越来越多的疑问，他压着嗓音，几乎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下：“在网吧，开不了摄像头。”

弹幕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说得好像你平时开摄像头似的。]

[前面的别乱说，血姬玩偶怎么不算开呢？]

[我证明，是吸血姬打的游戏，因为念念在我怀里。]

[前面的，因为你这句话，念念现在还在哄我。]

目光扫到这些发言，宁忆宴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原本沉郁的情绪也散开了一些。

他摸了摸左耳下的耳钉，精神重新集中在游戏上。

一局资质赛终于加载结束，十个人进入了游戏。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全局id，果然发现了熟人。

这个时间玩游戏的人不多，他段位又高，很容易排到认识的人。

他一眼看到了那个[秋风无情owo]的id。

果然是冤家路窄，竟然又排到了这位红叶姐姐。

上次碰到这位姐姐，她玩的是百目鬼，被自己坑了一局。

那时候她的段位还是大允，现在已经到达名士了，看来最近冲分冲得很猛。

她这局玩的是彼岸花。

金色的典藏皮肤让本就美丽的式神更加妖冶华贵。

在当前版本，中单彼岸花是万金油一样的存在，看来红叶姐姐也不想再当演员，决定好好打游戏了。

只是红叶姐姐排在了对面，与她一同在对面的，还有一个熟悉的id，[TPE.Longan]。

决赛大考时，龙眼的总积分就遥遥领先，TPE战队最终留下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宁忆宴不想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即便被龙眼排挤影响心态是事实，但他的积分比不过龙眼，技不如人也是事实。

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不如静下心好好磨练技术。

但这一切，都跟他和龙眼的私人恩怨无关。

宁忆宴点开聊天框，输入了一行字，发在公屏上：[念x（吸血姬）：红叶姐姐，演你上单一局多少米？]

他很记仇，就算龙眼道歉了，也不影响他报仇雪恨。

片刻，红叶姐姐发了一串省略号，是她的风格。

龙眼没有说话，对他直白的挑衅视若无睹，不知是觉得愧疚还是心虚。

宁忆宴开始撒泼耍赖。

[念x（吸血姬）：小姐姐，你之前演了我一局，我都没有计较，还记得吧。]

[念x（吸血姬）：你上单我认识，上次就是因为他，我才不小心坑你的。]

[念x（吸血姬）：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也该帮我演他一局。然后我们两清怎么样？]

红叶姐姐没回他，反而是下路双人组提出抗议。

[兄弟，不要这样，我们ad上分很难的！]

[大哥行行好，辅助的命也是命！]

宁忆宴忍俊不禁，笑了半天。

原本也是开玩笑，他不会干这种花钱买分的事，最多气气龙眼。

龙眼这局玩的仍是妖刀姬，像是打定主意要苦练妖刀姬。

妖刀姬和吸血姬的对线，好打，也不好打。一边是爆发型忍类刺客，一边是拉扯型法坦，拼的就是谁更能找机会。

一般来说，新手妖刀姬对不过吸血姬，新手吸血姬对不过妖刀姬。

而两边都是高手的情况下，就更注重细节的把控，总体来说还是妖刀姬更好打一些。

宁忆宴毕竟是老吸血姬了，这也算是他的绝活式神之一。

而龙眼的妖刀姬显然玩得不够纯熟，开局就被他杀了两次，只敢躲在草丛里闻经验。

第三次交锋时，红叶姐姐游到了上路，才保下龙眼一条狗命。

[不厚道呀，姐姐。]

宁忆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继续在公屏打字：[那年杏花微雨，我玩的也是吸血姬，你说会来上路帮我，或许一开始便是错的。]

他没觉得对方会理他，因此放开了撒泼。

谁知这一次，对面惜字如金的红叶姐姐终于肯在公屏发了两行字。

[秋风无情owo（彼岸花）：下次。]

[秋风无情owo（彼岸花）：带你上分，补回来。]

宁忆宴挑了挑眉，好狂的语气，好充沛的自信，上来就说要带他上分？谁带谁还不一定呢吧？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也飘过了一排弹幕。

[看语气像个冷酷御姐啊，念念快把握住，美好的网恋机会就在眼前！]

[发生了什么？主播和这个彼岸花认识？怎么都叫她红叶姐姐？]

[来给新粉科普一下，主播赛季初连逢演员和喷子的悲惨事迹。]

[真是好惨一主播。]

[真是好惨一主播。]

[……]

在弹幕的不断复读中，宁忆宴点掉敌方基地的最后一丝血条，结束了这场资质赛。

屏幕停在资质赛结算的界面，金色的胜利两个字挂在顶端。

那种熟悉的、单纯的，会因为游戏胜利而快乐的感觉，似乎回来了。

他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气泡感在口腔里弥漫。

游戏玩得专心，他差点都要忘了，自己正身处在聿城的一家小网吧里。

有家不想回，又不知道该去哪，像个四处流浪的游民。

邻座大哥喊出一声字正腔圆的国骂，手中键盘生风，似乎在跟游戏队友争论各自母亲的归属。

这熟悉而嘈杂的氛围，让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聿城这两年迎接创城，翻新了不少街区老楼，整个城市跟他记忆里的样子相去甚远。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不是在这家网吧里，或是某个布局类似的店面。

又或是当初的那家网吧已经倒闭，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分毫线索。

只记得，当时的他推开网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缸五色斑斓的鱼。

硕大的鱼缸旁拥挤地摆着几个零食架，吧台就挤在零食架的中间。

吧台里坐着的人很年轻，脸长得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

神色不冷不热，业务倒是很熟练。

“上网5块，包夜20。”他娴熟地在电脑上输入着什么，抽空扫了他一眼，没什么语气地说，“未成年啊，未成年不让进。”

……

后来想起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其实也不算多。

让他难忘又难以割舍的画面，这算其中之一。

发呆的时间里，宁忆宴没怎么看手机屏幕，也就没留意右下角反复出现的游戏邀请。

弹幕比他这个本人都着急。

[红叶姐姐拉你打资质赛了，快回应呀！]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加的好友？警觉.jpg]

[呲溜，谁不想要一个游戏打得好的知心大姐姐呢？放开那个狗念念，带我上分！]

片刻没得到回应，红叶姐姐那边似乎很疑惑，又给他发了一条小窗私聊：[？不打？]

宁忆宴这时才回过神，他也没想到对方立刻就会邀他打下一局。

看着一排排的弹幕，顿时觉得十分无奈。

他点了接受邀请，一边敷衍着直播间的粉丝，“想什么呢，就上次随手加了个好友，随便一起玩玩，补补上次他拿红叶演我的分。”

一边诚实地在私聊界面打字：[打的打的！刚刚去喝了点东西，没看到邀请，我已经入队惹！]

结尾还配了个萌死人不偿命的猫猫颜文字。

直播间立刻飘过去一排“哟哟哟哟哟～”

口是心非的狗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