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谬天今一上班就接到各种鸡毛蒜皮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
他留意到方文渊今天都没出过办公室,随手抓了个同事一问方知方文渊今天请假。寻思这不像方文渊的作风。
“方警官,我认识……我们认识。”道枝宗介看到方谬天就像看到救星。
“你坐好,听到没,少乱攀关系。”做笔录的巡捕拿着钢笔警告。
方谬天听到有人叫,回头,确实眼熟。仔细一想,之前在廖诗诗家见过。
方谬天走了过去,按着同事的肩膀询问:“他犯了什么事?”
道枝宗介看方谬天来,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
“他啊?”同事瞟了对面一眼,回道:“人家宾馆服务生告他猥亵,耍流氓。”
“那是诬陷,是他记恨我没给小费怀恨在心……”道枝宗介反驳。
“你安静。”方谬天厉声道,转头:“那女服务生多漂亮?”
同事见状,拿起笔录挡着脸凑到方谬天耳边纠正:“男的。”
方谬天一听大为震惊,一把夺过笔录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寻思,这货儿居然好这口儿?他之前送过宫城该不会对宫城下手吧!
“方警官,你看我是不是能走了?”道枝宗介舔着脸问道。
方谬天“啪”一下将笔录拍桌上,严肃道:“走什么走,套什么近乎?老实交代,还犯过其他事没?”方谬天一顿连珠炮吓得道枝宗介瞬间老实。
“谬天,有你电话。”
“诶,就来。”方谬天应了一声,指了指道枝宗介一副警告的眼神,临走不忘拍拍同事的肩膀,言下之意放心大胆地审不用顾忌他。
方谬天拎起电话“喂”了一声,钱昧火急火燎的声音有段时间没听见了。
“谬天啊,我跟你说啊诗诗今天没来上班,我去她家找人。发现门开着,电话筒挂着。我怀疑诗诗出事了!”
“她是不是又跑哪儿玩儿去了,之前不也有过,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她倒好跟小姐妹去杭州玩儿了。”方谬天觉得钱昧就是太惯着她,她才会玩失踪,“铁定什么事没有,你放心吧!她要真有什么事,我也负责把她完完整整带到你面前,行了吧?我这儿忙着呢,先挂了。”方谬天不顾电话那头钱昧的呼喊挂断了电话。
看着一累累的卷宗,方谬天纳闷:“这还没到过年呢,就冲业绩了?”
方谬天忙完,想起打个电话去廖诗诗家,兴许人已经回来了。
他刚准备拿起电话,电话铃响了。
“喂,巡捕房。”方谬天听到对面的声音内心立刻不淡定。
“谬天啊,你还在啊?”方文渊道。
“还没到点。倒是你,今天居然翘班。”方谬天装着和平时玩笑的口吻。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
“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想打个电话看看你在吗?”
方谬天捏紧了话筒,鼓起勇气道:“那好,我有事找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
“明天上午十点,警校射击场。”
“好,我刚好有份礼物要带给你。”方文渊说道。
方谬天纳闷一不过生日,二没功劳,方文渊好端端的送礼干嘛?
坐在办公桌前,方谬天将头埋在两臂之间。良久,他抬起脸抖擞精神看着对面白墙上贴的纪律大字,借此给自己洗脑,切莫动摇初心。
方谬天担心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怎么也该给自己的金主留个信儿。他拿起电话拨通的一瞬间却放下了听筒。
“算了,迟早会知道的。”方谬天咽了咽喉咙,望向窗外。
电话铃响了一下,吴妈接起电话却发现对方挂断了,嘟哝道:“奇怪,谁打的,通了就挂了。”
宫城进门,刚巧听到吴妈的嘟囔。下意识地盯了眼电话,但没多想径直上了楼。
十点,警校射击场。
方谬天来到了约定地点,本以为自己先到,一转身,方文渊出现在身后。
换作平时,方谬天一定会热情地唤一声“老方”耍个活宝,可今天他出奇的一本正经。
方谬天掏出烟,风有些大,火柴被吹灭了。他背风划了第二根才点燃。
“怎么这会儿想到抽烟?”方文渊问道。
方谬天不急着回答,吞云吐雾后跳过这个问题调侃起他今天的打扮,“我说你今天怎么这副打扮,穿得跟个教书先生一样。”
方文渊今日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长衫,配上他的光头颇有一股“聪明绝顶”的学究味。
“比起那身警服,我还是更喜欢这身长衫。”方文渊满含深意地道。
方谬天拿烟的手蹭了蹭鼻子,喷出两道烟雾,“这让我想起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副打扮,不过颜色不对,那个时候你还有头发。”方谬天望向他,“浅咖色,像极了那天正午的日头。”
“你还记得,连我自己都忘了。”
方文渊不是不记得,恰恰相反他记得很清楚。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当初的他已经被他弄丢了。
“有个问题我记得我小时候就问过你,上海滩上那么多无父无母的,你干嘛偏选中了我?该不会我真是你的私生子吧?”方谬天半句正经掺着半句玩笑。
方文渊倒是希望,可是他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这些全拜侯鸿燊所赐。
“你想多了。”方文渊嘴角扬起笑意,冷声道:“对你来说这些也不重要了吧?”
方谬天被方文渊猜到,不由撇开目光,猛吸了一口。
“你刚问我这会儿怎么想抽烟?”方谬天弹了弹烟灰,抿了抿唇,“想抽就抽呗,兴许是最后一支。”
“哦?你怎么就觉得这会是你抽的最后一支?”方文渊明知故问。
“你杀了侯鸿燊,还会放过我吗?”方谬天话音刚落弹飞了手上的烟,仍旧燃烧的烟崩落几颗橘色的星火横在二人面前如同楚汉鸿沟般不可逾越的裂罅,一旦有一方逾越就注定分出个生死。
方文渊埋头笑了笑,突然抬手,从袖管里滑出一把FN勃朗宁手枪对准方谬天。
神情凝重。
“老方。”方谬天冲他喊道,“你怎么也不装一装?多没意思。”
“装给外人看的,自己人没必要。”方文渊的口气带着不同以往的威胁和高高在上的权味儿。他拿枪口指了指方谬天:“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
“林婶和侯鸿燊。”方谬天道。
方文渊拿枪示意他继续。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把柄在你手上,可她却是个受外界暗示性很强的人格,你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对自己哪怕做过的事产生怀疑。你正是利用了她的这一点,让她无意间成了你的帮凶。准确的说是借刀杀人!至于侯鸿燊你应该没料到我在地毯上发现了他小拇指的断甲,上面残留的血迹和你下巴的伤想必脱不了关系。”
方文渊鼓起了掌,调侃道:“你没去刑侦科真是屈才了?”
“果然是你!”
方文渊眼神一凌厉,他居然被方谬天摆了一道。
“你小子耍我?”
方谬天检测了指甲上的是血迹,但无法证明就是方文渊的。可凭借他的推理肯定那是凶手和被害人对峙时留下的。
“下一个呢?你的目标是不是侯莞珮?你明知道她有心脏病还让林婶给她喝咖啡?”方谬天激动道,向前走了一步。“她可是你老婆?”
“老婆?那也是侯鸿燊硬塞给我的。”方文渊怒道,平静的面孔上第一次起了波澜。
砰——
一声枪响。
他在警告方谬天,不要轻举妄动。
方谬天反应快躲过一劫,子弹正中背后的靶心。
他回过头,不敢相信方文渊会突然开枪。
“枪口不能对准自己人,你忘了吗?”方谬天记得他第一次穿上警服,拿起枪向方文渊示范的时候,方文渊告诫过他——枪口,永远不能对准自己人。
“我从你任职起就告诉你,别多管闲事,安安分分,我这位子迟早由你来坐。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省心?你以为穿上这套警服就能伸张正义?不过是在这偌大的上海滩给你披了件保护罩。这世道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非黑即白,军官相护、洋人横行、商商勾结……外人欺负我们就算了,自己人也欺负自己人,是你想得太天真。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过就是教条!”
“老方——”方谬天嘶吼道,试图阻止他。
砰——
又一声枪响。
方文渊射向了旁边的矮丛,丛里发出一阵呜咽声。
方谬天这才意识到那里有人。
“谁?”方谬天惶恐地望向对方。
“我看你不单是因为侯鸿燊的死,这个婊子也跟你说了什么吧?”方文渊瞟了一眼矮丛。
方谬天脑海中迅速飞转,想起昨天钱昧的话立刻猜到了里面的是谁。
冒着被枪弹射中的危险,方谬天奋力奔向声音。
“啊!呃……”方谬天惨叫一声跌进了矮丛,他看到了被绑的廖诗诗,赶紧替她松口,解绳子。
“谬天!”廖诗诗瞪着憔悴惊恐的双眸冲他喊道。
方谬天伸手摸枪却被头顶的声音叫停了手上的动作,双手举到耳边,慢慢配合转身。
“怎么样,喜欢吗?我送你的礼物。”方文渊拿枪指着方谬天的头。
“方文渊,你放了诗诗。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没跟她提过任何事我保证。”方谬天恳求。
“就算你什么都没跟她说,可梁昌年的女儿接近我方文渊的养子。你觉得她有几分真心?”愤懑的言语在方文渊口中却能用平常的语气吐露。
方谬天低头望向坐在地上的廖诗诗,双瞳难以控制地震颤。
廖诗诗侧趴在地上拼命摇头:“谬天,不是的。我没有,你听我跟你说……”廖诗诗试图抓住方谬天的腿,可对方边摇头边退到了她身后。
“谬天,好歹父子一场,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方文渊给了对方最后通牒。
方谬天抬头看了看方文渊,又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廖诗诗。
最终,他摸向了腰间的配枪在廖诗诗充满惊恐的眼神中高高举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逐渐瞄向目标。
砰!砰!
两颗子弹面对面疾驰而过。
方文渊轻巧地闪过,方谬天却被子弹擦伤,松手的一瞬间他用另一只手护住了枪才不至于丢了此刻保命的家伙。
方谬天立即呈双手拿枪,瞄准了方文渊——他有了胜算。
“你该不会以为我没有子弹了吧?”方文渊猜到了他天真的想法。
方谬天眯起眼,方文渊这只狐狸说不定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用的不是那把德林杰,新到的勃朗宁。”方文渊嘴角扬起一丝狡黠。
方谬天恨得咬紧牙关,他这只老狐狸有恃无恐,原来是他的枪里还有子弹。
“现在,把你的枪扔过来。”方文渊命令道。
见方谬天犹豫,迟迟没有动作。方文渊朝他脚底开了一枪以示警告,他的耐心是有限的。
方谬天决心赌一把。
弃枪、奋力冲向方文渊,趁他消耗完子弹,自己还活着。
方谬天看向廖诗诗,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方谬天很少对她露出这样的好脸色,除了求她办事。眼下这个档口,廖诗诗立刻猜到了方谬天的心思,他这是打算豁出去!不行,她绝对不能让方谬天赔上自己的性命。
方谬天收起带着笑意的目光,严肃地望向对面。他高举双臂过头顶,松开手指,将枪在食指上快速旋转慢慢走近。
方文渊向他抬了抬枪口,“别耍花招。”
“哪能啊,老方?”方谬天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突然他缩回食指,枪停止了旋转在二人视线中掉落。
“方谬天。”
宫城故意大喊以引分散方文渊的注意力。
方文渊用余光扫向身后。
枪落到面前的刹那廖诗诗眼神一个凌厉,猛地抓住枪扣动扳机。
砰——
枪的后坐力震得她死死抱枪不敢睁眼。
方谬天不是没想过今天和方文渊的下场有一个人会倒下,可当他真的眼睁睁看着方文渊在自己眼前倒下的时候——就这么没了。
宫城上前踢掉方文渊手里的枪,看了眼苟延残喘的方文渊,确定他构不成威胁。
宫城就站在他面前,方谬天却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视线对焦了好一会儿才将他认清。
宫城推了把对方胸膛,方谬天咳了一声。还能咳嗽那说明没问题,宫城越过他去照看受惊的廖诗诗。
“没事吧?”宫城拢着廖诗诗的肩膀,安慰:“别怕。”
廖诗诗将头埋在宫城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也顾不得形象。她害怕极了,可又想到自己为父母报了仇,悲喜和多年积攒的委屈,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丧失了对眼泪的控制,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方谬天上前察看。
——方文渊死了。
方文渊睁着眼望着苍天。
方谬天伸手替他合上了眼。
看到此刻的方文渊,方谬天有些于心不忍。他抓了几把地上的树叶放方文渊头顶上方,强忍道:“这才像你嘛!”
方谬天猛地咬住拳头,呜咽着别过脸不忍心看方文渊。
地上燃着的香烟飘起一缕青烟,已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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