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月31日《大公报》:
可怜焦土!
自公共租界建筑瞭望,闸北似已成一片修罗场……夜寒星朗,闸北火势清晰可,于浓烟缕缕火舌翻腾中,闸北渐化成焦土一片矣。
蓄谋已久,何谈安宁?失去平安,何谈春节?
三天前的夜里,日本军队分数路由租界向闸北进攻。
“他奶奶的小日本,半夜搞突袭。他们不过年吗?”方谬天接到通知骂骂咧咧就到巡捕房报道。
“兴许还真不过。”包来运冲方谬天咬耳朵,“小日本过年八成和我们不一样”。
上头下达指令,静安寺巡捕房全体警员分两路,一路留下保护民众安全,一路上前线支援。
方谬天将上前的包来运往后一拽,抢他前头。
“诶,你拽我干吗?”包来运捋平后背的褶子,刚要上前报名便听到“人够了。”
“大家准备一下,检查装备。一分钟后,楼下集合。”
看到转身下楼的方谬天,包来运赶紧追上:“谬天,你不讲义气?”
方谬天搭着扶手,半转过身盯着他:“昨儿我看到你老婆在街上买小人衣服。”
“小人衣服……”包来运喃喃,反应过来噌噌几步跑下台阶当着他面郑重道:“谬天,一定要平安回来!”
方谬天挑眉,冲他挥挥手。转身下楼集合。
各区警备和驻沪十九路军奋起抵抗,随后陆军第五军军长率第五军两个师增援,部分民众亦自主加入军民合作共同对抗侵略者。
街道上硝烟四起,日军战斗机轰炸过后繁华的上海滩遍地狼烟。
在前方奋战十来天,方谬天回到巡捕房屁股还没坐热,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熟悉的声音。
“……麻烦转告他,我叫宫城。”
方谬天向局长汇报有一批数量可观、支援前线的药物在上海站附近的仓库需要转移。
对于这一消息来源和可靠性,探长持怀疑。
“何况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派去……”
“我一个人可以。您信得过我,我去核实。若情况属实,第一时间回来向您汇报。”方谬天敬礼,信誓旦旦。
“好!既然你愿意。”探长仍有顾虑,“你一个人,万一……”
“长官,我陪谬天一起去。”包来运回巡捕房碰巧听闻,果断义不容辞。
久违。
方谬天在仓库外和宫城相遇的时候,站在那儿冲他呆望良久。
人清瘦不少,显得脸部轮廓愈发硬朗。正值凛冽的寒冬,一身灰色大衣,毛衣也是灰色,围着一条白围巾。
“两年不见,还老样子。”方谬天调侃。
方谬天沧桑不少,眼角的皱纹尽显疲态。
他抬了抬帽檐,被风扬起的几簇银发异常显眼。
可他才三十不到。
调侃的话到嘴边终是化成一句:“好久不见。”
两人确认过彼此无恙,相视一笑。
方谬天让包来运在门外守着,“你把风,万一遇到情况就先去搬救兵。”包来运还想说什么,方谬天拍了拍他的胸膛正色:“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方探长。”
“你叫我什么?”方谬天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儿没旁人,给你过过瘾!”包来运知道这声“方探长”他爱听,何况是这朝不保夕的境况下可不要放肆一回儿。
方谬天摇着手指提醒,“躲好了,别被上头飞的看见。”嘴角一歪,转身跟进仓库。
宫城打开一个木头集装箱,里面是枪支并非满王爷信里提到的药品。
察觉宫城皱眉,方谬天上前询问:“怎么了?”
“你把那个箱子打开看看。”宫城指挥方谬天,自己去开其他箱子。
——子弹。
就是没有药物。
“不对,不是这些。”宫城纳闷,怎么和信里说的不一样?虽然这些不是派不上用场,但满王爷是谁?说一不二,绝不可能出差错。
“没你说的药,尽是些军火。谁通知你的?”方谬天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刹车声。
两人相视一望,迅速躲藏起来。
包来运见一辆载着日本兵的武装车驶来,想去通报仓库里的两人为时已晚。本能地捡起一块石头朝铁门砸去。
哐当——
趁日本兵没下车,掉头回去搬救兵。
木村津兵卫循动静望去,抬手示意手下:“(不必理会。赶紧进去把东西搬上车。)”
收到命令,士兵迅速进入仓库搬运木箱。
哐!
木箱不慎坠落,枪支掉落的回响徜徉于仓库将众人惊了一跳。
木村津兵卫上来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蛋!如果是手榴弹,我们都会被你害死。)”
“(十分抱歉。)”士兵低头鞠躬。
“(还不快收拾干净。)”
“(是。)”
听到仓库里有手榴弹,宫城朝方谬天打手势。指指箱子,又做了个拉保险栓丢手榴弹的动作。
方谬天秒悟,震惊得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几乎快掉出来。贴靠木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挪开,生怕自己中了头彩。
“(报告少尉,我们的车出了问题,所以只有这一辆可供运输路线。)”
“(混蛋。)”木村津兵卫骂道,“(先将这辆装满运送回去,再派一辆过来。必须在今天运完。)”
“(是。)”
木村津兵卫只留下两名士兵和他看守仓库,其余护送武装车返回阵地。
宫城朝方谬天比了个“三”和“人”的手势。方谬天悄悄朝外张望,接着收回目光,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了解。
方谬天掏出一枚大洋声东击西,两名日本兵立即提起经过改良调节刺刀的伯格曼-西格M1920冲锋枪上前察看。宫城从箱后突然站起,其中一名背后中枪撞木箱倒地不起。
砰!
木村津兵卫瞄准宫城并未扣动扳机,一枚子弹却射向了宫城。
所幸只是射中宫城面前躲避的木箱。
“(混蛋,准你开枪的?)”木村津兵卫用枪托揍了一顿擅自开枪的士兵,冲他就是一顿输出。
谁也不知道手榴弹在哪个木箱,万一射中引爆,不单整个仓库的军火化为乌有,他们几个的性命也会化成灰。
虽听不懂日语,躲在暗处的方谬天察言观色,笃定对方忌惮周围的弹药不敢开枪。自作主张决定冒险近距离击杀。
刚一露脸,两人便将枪瞄准了他。士兵不敢开枪,方谬天大胆扣动扳机瞄准他的长官。
居然是他!
方谬天愣神。
砰!
木村津兵卫打中了方谬天的胳膊,他手下的士兵被宫城趁乱在暗处连枪击毙。
木村津兵卫收缴方谬天的枪,一脚踩中他受伤的右胳膊用力迫使他喊出声引出同伙儿。
“(出来,混蛋!)”木村叫嚣着,故意举起枪上膛发出巨大动静,瞄准方谬天的头以示威胁。
“他听不懂日语,艹你大爷的。”方谬天故意这样说劝他放弃,。
“出来,不然你的同伴就会没命。”木村用口音浓重,蹩脚的中文要挟。
“妈的,你会中文?”
方谬天的贫嘴给他换来一顿毒打,木村抬起军靴可谓是往死里踢。方谬天扭头一口血水吐他鞋上。
“(混蛋!)”
刚要再给他脸上印几道鞋印,宫城叫住了他。
木村看到宫城的瞬间,认出了他。
木村津兵卫摘掉手套,举起手将手背那道丑陋的疤展示给宫城,“冤家路窄。”
宫城回想起方谬天断指的那夜,因他一时冲动酿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杀死屠苏阳的人如今正站在他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没等宫城提问,木村先开口。
“(宫城。)”生怕对方记不住,宫城用日语报家名。
“木村津兵卫。”
双方都意在让对方临死前知道对手名字,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一个中国人说日文,一个日本人说中文像话吗?有你们这么报家名的吗?”
方谬天捂住伤口刚要坐起,木村目不斜视朝下方扣动扳机。
砰!
宫城迅速移动冒烟的枪口再度瞄准木村津兵卫。
射出的子弹推动木村的子弹偏离轨道落到旁边的水泥地,留下一滩黑色的焦灼。
宫城刚救了方谬天一命。
吓得他赶紧闭上嘴巴。
木村津兵卫丝毫不在意宫城的瞄准,他有方谬天这个人质就算他枪法了得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示意宫城将枪交出来,宫城不予理会。
“我就不信你每次都会那么走运。”
话音一落,木村连开两枪都被宫城挡了回去。
咔嗒——弹匣空了。
木村意识时,已然中弹,手上的枪飞了出去。
宫城的弹匣也空了。
宫城收起枪,迅速扶住木箱,纵身跃起踢中木村胸口。木村飞出撞到身后的木箱挪动了底下的木箱,他恐惧地扶住上层的木箱生怕它倒下来。因为他也不清楚哪些里面是手榴弹。
两人赤手空拳扭作一团。
方谬天尚未从方才抱头躲窜的惊魂脱离,他俩怄气拿他的命赌算什么意思?
宫城骑木村肩上,双腿反绞对方脖子。木村紧掰宫城的腿,颈部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方谬天爬起来,踉跄地朝宫城走去要帮忙。
木村拼尽全力伸手摸向腰间收缴的配枪——砰!
“小心!”
枪声与呐喊如同火花与电石在一瞬间碰撞。
宫城左腿中弹,腿下脱力。木村趁机逃脱,抹着脖子,晃着身体颤颤地举枪瞄准宫城。
方谬天如同一只鹰鹞展翅扑倒木村,却被他一子弹击中腹部外侧推开。
砰、砰!
木村朝宫城开枪,宫城一路打滚躲避流弹。
眼看滚进死胡同,退无可退。
木村露出胜利者的高傲上前要给他最后一击。突然脚下一坠,单膝跪下,低头原是方谬天阴魂不散死死抱住大腿不让他走,任凭他用枪托揍得他头破血流,踹也踹不掉。
宫城腿受伤根本跑不了,木村瞄准宫城的胸口,“永别了!(再见。)”
木村津兵卫扣动扳机。
随着枪声回荡在仓库,宫城匍匐在地失去动静。
方谬天看着没动静的宫城瞳孔失焦,张大嘴,喉咙口却像被堵住般窒息。
“我马上送你们见面。”木村说着将枪移到方谬天身上,“那个舞女、小乞丐,对了,还有方文渊。”木村一一炫耀着自己的战绩。
一条条在他眼里无足轻重的性命,于方谬天而言个个都是心底举足轻重之人。
绝处逢生的怒吼。
方谬天倏地腾起身子如同鲤鱼打挺,反脚踢中木村脸部将人踹倒。
他并未着急取枪反倒将其踢远。
“新仇旧账,今日我们一并清算。”他向木村放出狠话。
木村擦着鼻血站起来,眼神更添了一道狠厉。
两人上演了一场赤手空拳的肉搏,几番撞翻木箱。
“你不要命了?”
这回轮到木村害怕。
“我要你还他们的命来,还我死去弟兄和中国老百姓的命来!”方谬天才不跟他讲什么武德,抄起一杆枪就朝他头上抡。
木村措不及防被打倒,两人扭作一团。
木村突然发出邪恶的狞笑,方谬天举着带血的拳头停在半空。冰冷坚硬的枪口对准了方谬天的后脖颈。
方谬天心里凉了半截。
“(再见。)”
随着一声枪音,木村痛苦惨叫,血沫星子横飞,右手留下一个血窟。
方谬天难以置信地回头。
强撑着坐起,宫城略显吃力,举着冒烟的枪口。
还活着?
活着,就好。
方谬天眉头一紧,重新对木村重锤出击。
“这一拳是替老方的”。
“嗯——”木村不服。
“这一拳是替诗诗的。”
“呵!”
“这一拳是替顺子。”
“唔呕——”木村吐出一大口鲜血喷溅方谬天一脸。
“这拳为我自已。”
木村津兵卫不断挣扎的鞋底逐渐丧失动力,被揍得变形的面孔瞪着眼珠,歪向一边。
刚要用袖子拭脸,忽想起方谬天摸出口袋里的手帕边擦血迹边回头,看到活生生的宫城感慨地发出窃笑。
“你是怎么个事儿啊?”
宫城摘下围巾,扯出脖子里的吊坠,平安扣碎了,一捋摇摇欲坠的翡翠莲蓬终是不敌沉重落到毛衣上。
一名没死透的日本兵趁两败俱伤之际逃脱还将仓库的铁门锁上了。
方谬天将宫城扶到边上安顿,拖着疲惫的伤躯打开木箱一顿翻找。
“嗯……你找什么呢?”宫城忍着腿上的剧痛打起精神。
“我看能不能找到手榴弹把门炸开。”
“手榴弹至少二十米安全距离,我还不想陪你提前去阎王殿报道。”宫城的额头渗着冷汗,强忍住疼要起来。
方谬天见状赶紧将他按下去,“你消停会儿吧,容我想想。”依旧不死心。
“满王爷说的那批药,我一定要找到。”宫城因失血有些气喘,面色无华。
方谬天按着宫城的肩膀怕他又起来。他环视周围的箱子,如果真有那批救命药,没个标记无疑大海捞针。
“满王爷就没提到点什么?兴许看着不搭边实则暗示之类?”
宫城摇了摇头,“没。”
“你又起来做什么?”方谬天不明白,宫城为什么不消停会儿。
“嗯……我取个东西。”说着手指向远处木箱上卡的那颗子弹,刚救了方谬天一命的子弹。
要它做什么?
但瞧宫城认真,方谬天遂改口:“你等着,我帮你去取。”
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方谬天用力抠着木头,膝盖抵着木箱不慎挪动垫底的木箱露出一块铁皮。
他趴地上像狗一样撅高屁股,头几近贴地面。突然起身用整个身体推动木箱,底下的铁皮盖逐渐显露。惊喜地冲宫城喊:“有发现,宫城!”
闻言,宫城一瘸一拐上前查看。见到崭露的铁皮盖子,吃惊地看了看方谬天帮他一起推木箱。
当整个正方形的铁皮盖赫然出现在眼前,方谬天拉开铁皮盖率先跳下先去探究竟。
“宫城,是药。你说的药没错!几十大箱子数不过来,估摸够一个连用。”方谬天出来时架起地窖里预留的梯子,爬着梯子露出半截脑袋向外汇报好消息。
宫城凑到地窖口,忽然仓库外传来飞机的轰鸣声。
轰!
外面剧烈的轰炸震动波及仓库,宫城被波及抱着方谬天一起滚下梯子。
方谬天将人紧紧护怀里,听着外面阵阵爆破声,震得天花板灰尘像雪花般纷纷扬扬落得满头白纷纷。
“他奶奶的小日本又开始轰炸了。”方谬天忍不住谩骂。
“呃……”宫城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怎么样?腿!是不是腿疼?”
方谬天翻到一些酒精和纱布,简单帮宫城进行包扎。
两人身心俱疲,躺在地窖里不知死神和包来运谁先会来。
见宫城疼得满头虚汗,方谬天摸摸口袋只摸出了一盒火柴。
“我有。”宫城说着从大衣里摸出一包大前门。
方谬天也不客气,“刚好一人一根。”
“我不……”
宫城话没说完,一根烟就塞进了嘴。
他划了根火柴先给宫城点上,轮到自己火灭了。
——火柴盒空了。
头一歪,方谬天借宫城的烟燃起嘴上的烟。
刚吸了一口,耳边就传来咳嗽声。
方谬天猛地惊觉:“你不会抽烟?”
宫城拿着烟,呛得眼眶满是血丝,比抽烟前还沙哑地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会抽?”
“不是,你这都……不抽烟你身上带烟,我当你学会了呢!”方谬天笑话他,夹着烟吞云吐雾。
“这玩意儿止疼。”方谬天提醒,示意他再抽试试。
宫城不以为意,当着他的面就把烟灭了。
“诶诶诶……”方谬天可惜,费老大劲儿点上的。“你啊,还和以前一样倔。”
宫城歪着头不搭话,目光扫视着这批药物。
想起满王爷曾调侃,“这中国人啊就有一点不好,好东西总喜欢往高处藏——显摆。洋人就不一样,喜欢建地下室往地下藏。有时候学学人家,没坏处。”
“嘶——”宫城忍不住皱眉,扶着伤口。
方谬天看到他手上戴的戒指,嘴角不经意上扬调侃:“哟,还带着呢?可惜人家去年举家搬去英国了。”
宫城勉强扭过头直勾勾盯他。
方谬天一直误以为宫城手上的戒指是和未婚妻的对戒。
说着他解开领子,拽出脖子里挂的金戒指,得意地冲宫城炫耀:“瞧,我也有。”继续道, “我想着等哪天我闺女大了,结婚!把这戒指打成一对金耳环送她。”
“你有女儿了?”宫城诧异。
“还记得顺子不?”
一提到顺子,宫城下意识蹙眉移开目光,流露出淡淡愧疚。
“他不捡了个老婆吗?叫小妹。我原准备收养,好巧不巧去办领养手续的时候遇到了她的亲爹妈。”
“你就让他们领走了?”
“能怎么办?人家亲生的我还能明抢?和当初拐她的人贩子有什么不同!”方谬天当初虽有不舍,再三确认过后才将人还回去。“在外头她叫小妹,可她在自己家叫明堂,华明堂。多好听!”
她的家人不是不爱她,只是将她弄丢了。
“她家里人对我是千恩万谢,红包和礼物我没收就让她给我磕头认了干爹。没曾想,一到我过生日他们一家子就来上海,饭馆定一桌菜、凯司令蛋糕、贺礼一一备齐。”
想当初生日还是信口胡诌的,方谬天根本不记得自己生日,把遇到方文渊的那天当成了生日。
这世上竟还有人这般在意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白捡个闺女,我这干爹也不能不地道是不。”方谬天表示。
宫城有些乏了,呆呆地望回眼前这批得之不易的药物。
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这批药物安全运出。
门外传来武装车刹车的声音,听动静不在少数。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高亢的日语发号施令,结果显而易见。
“这批药如果不能运到前线,也绝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宫城转向方谬天虚弱的目光散发坚定。
“包括这批军火。”方谬天补充。
宫城睁大眼睛,方谬天竟猜到了他的想法。
——赞同、一致。
宫城举起一颗子弹。
“陈寅亥说过,这颗子弹可以发射两次。刚救你的时候已经用过一回儿了。”
宫城竟将它取下来了。
当时他没动静,敢情不是装死是在伺机换子弹。
陈寅亥跟他说过,希望他永远不会用到这枚子弹。
“你说就凭它,能不能射穿两个人。”方谬天仍不忘幽默一把,“你怕疼吗?”
“怕。”
“咳咳咳……”
方谬天给宫城胸口来了一拳,“像话吗?怕疼。”
宫城苦笑,喘息道:“我欠满王爷的这份人情怕是还不上了。”
一颗子弹。
绝处逢生还是穷途末路。
一念之差。
方谬天抱紧宫城,将枪抵住宫城的后背。
宫城被方谬天用枪敲晕,已处于昏厥,阖着眼靠在方谬天肩头。
他不想哭但眼泪却忍不住,他喃喃着宫城的名字,蹭宫城的后颈擦拭不轻弹的男儿泪。干涩的唇经意地久久停留贴着带着微微凉意的后颈。
终是不忍。
砰!
轰隆隆——
彭——
绝唱的枪鸣被湮灭在轰鸣与爆炸声中。
兰庭芝碰巧去杭州走亲戚,躲过了浩劫。宫公馆就剩宫天刑和吴妈两人冷冷清清。
日本人突袭闸北引起的动荡和硝烟导致宫天刑这段时间没少奔波,可惜腿脚和身子骨不行,不得不先修养几日再做决定,别日本人没赶跑自己先垮了。
这段时间不太平,老婆也不在家,宫天刑便将唐泰斯安顿到了家里。小家伙倒也不客气,进屋就奔宫城的房间,门锁着就挠门。宫天刑也不惯着它,只在门口放了个垫子任它趴,但进屋绝对不允许。
这天,宫天刑看着报纸。
唐泰斯突然在他跟前来回打转,时不时扒拉他的鞋底。
宫天刑起初装不在意,终还是放下报纸盯着它。
唐泰斯翕动着粉色的小鼻头,站立。刚好能看到它的小门牙。
宫天刑以为它想吃桌上的香蕉,拿起一个逗它。
唐泰斯闻到香蕉的气味立刻快速翕动鼻头,站起来嗅闻。
宫天刑拿着香蕉在它眼前晃悠,剥了皮刚拗了一段要给它放地毯上,突然想起:“我们出去吃,不然吴妈又该打扫了。”
唐泰斯一到院子就往花房跑,宫天刑跟在后面。
一辆轰炸机从头顶飞啸而过。
轰——
宫公馆被炸毁近半。
宫天刑被震**及,只是摔倒受了点轻伤。
“吴妈?吴妈!“宫天刑朝坍塌的厨房喊,蹒跚着跑去扒拉废墟。
“老爷,我在!好好的……”吴妈扯着嗓子冲外报平安。
宫天刑移开砖块残木,吴妈推开盖子从米缸里爬出来。赶紧上前搭把手,替她拂了拂头上的碎屑。
“没事……没事就好。”
损毁最严重的是宫城的房间和厨房。
一只依稀可辨“吾”、“护”字样的兔儿爷裂成两半置于残垣之上,残片里躺着一张两寸大小的照片。
西湖的苏堤,杨柳拂岸。
彼时的宫城和屠苏阳,年少正青春。
空气中弥漫硝烟的星火落到屠苏阳脸上,逐渐吞噬了两人的容颜。照片被火舌吞噬卷起一角,背面是一句钢笔写下的俄文:мойлюбимыйнавсегда (俄语:我永远的爱人)。
吴妈掸了掸灰。
那是一套崭新的,还未曾穿过,颜色不输坤宁宫宫墙的红法兰绒西装。
宫城离家第二天早上收到的,从北平寄来。
西装下那只写着英招平安的兔儿爷尚且完好,吴妈一并收了起来,一同交给宫天刑。
“老爷,少爷的东西就捡回这些,您看。”
宫天刑没有作声,默默接过。
忽然似乎感知到一股来自远方的呼唤,他转身遥望遥远的天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当初让宫城离家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包来运悲痛地从灰烬中寻找方谬天的一线生机,尽管他知道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枚小巧的金戒指。
“谬天的……”
包来运极力扒拉发现一具焦尸,已面目全非。
包来运喊来人一齐帮忙将这具尸体挖出来,嘴里喊着:“这是谬天,是谬天啊!”
焦尸的左臂却像被什么牵拉绊住,怎么也拽不出来。
“不行,好像有东西绊住了。怎么拉也拉不上来。”
大伙儿将压在左侧的杂物搬走。
拨开灰烬,发现左手被手铐牢牢栓在一个铁环上。挪动时掌心依旧攥得紧紧的,掰开一看——一颗翡翠莲蓬。
“全清理掉……下面有门!能打开。”
……
“下面有个人,好像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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