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钦将自己破洞的衣服补好，好奇道：“师父，什么是吞云兽？”

慧觉靠在树干上歇息，“吞云兽是大方城这些时日时兴的一种野兽，据说有修为高深的修士们常生食吞云兽。只因吞云兽的血肉有梦通之能，可与天地沟通，炼化其血肉延年益寿不说，还能提升修为，获得梦通之能。”

玉钦：“梦通？”

柳青青猜测：“住持，您说的梦通，指的是梦中修炼的能力吗？”

慧觉点点头。

柳青青想起林成化留下的那一幅卷轴，卷轴中明确地记载过文珠散人擅梦通。

文珠散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挂在无极崖的崖壁上修炼，每当神思入定，便会在梦境中修炼。

众人歇息过后，便跟着方才那马车留下的痕迹前行，一路上甚至能闻到那些吞云兽的血腥味。

柳青青三人行走在街巷间，却见到不少尸体。

吞云兽有被半路便被那些修士生吃的，有在半路被活活打死扔在路旁，也有一些死在铁笼之中的。

慧觉忍不住为这些吞云兽惋惜。

玉钦问道：“吞云兽真的能够提升修士们的修为吗？”

慧觉便道：“为师不知。”

约莫半天后，柳青青在空荡荡的街巷尽头看见一处守卫的关卡，守卫之人皆是筑基后期的修士，远比她现在强上几分。

神魂海中没有大凶鬼阵的本体，柳青青猜测她现在处于幻境中，这具身体也不过是幻境捏造出来的。

玉钦背着慧觉，遥遥看了一眼那关卡，盯着柳青青道：“云青施主，前方便是往东城前进的方向，您如今没了记忆，还是早些去东城好。”

柳青青侧目：“您二位，不去东城吗？”

慧觉让玉钦放自己下来，他双脚落地的瞬间，就被玉钦扶住。

慧觉阿弥陀佛一声，祥和地笑了笑：“贫僧来大方城就是为了治病，疫区之中的百姓俱是染上盲症，贫僧与玉钦便止步于此了。”

柳青青看向玉钦：“玉钦小师父，您不害怕染上盲症吗？”

凡人若是得了盲症，与那城门处被践踏致死的百姓也无甚区别。

修士若是无法视物，尚且能通过常年累月的神识修炼弥补双眼的缺憾，可凡人若是瞎了眼，日常行走、吃饭、穿衣、如厕等等都要受到限制。

玉钦拨浪鼓似地摇头：“出家人怎么会怕。”

他崇拜地看向慧觉：“我师父医术很厉害，肯定会帮助百姓们渡过难关的。”

金乌西坠，满天的火云状晚霞在天际飘摇一片。

柳青青看向慧觉，后者一双眼依旧望向虚空处，她觉着这双眼与那尊巨大的佛像也无甚区别。

思量片刻，她低眉道：“那我也不去东城了。”

慧觉与玉钦皆是怔愣片刻。

“可是盲人要怎么救治盲人呢？”

柳青青轻声问道。

疫区即将入夜，三人总要先找到住处。

城内街巷平坦，不似山路那般难行，慧觉支起木杖探路，回答她这个问题：“贫僧虽是盲人，但却不是先天就瞎眼的，素日来医术不错，便想着为这疫病出出力。”

柳青青搀扶着他，调动神魂海中的神识，快速在周遭寻找可以居住的房屋。

月光下，一处院门对着周遭经过的行人随意敞开。

玉钦本就在前方探路，见一个穿着粉衣裳的姑娘倒在院门前，顾不上被柳青青搀着的慧觉，连忙跑过去查看。

“姑娘——姑娘——”

玉钦跪在石砖铺成的小路上，伸手去探女子的脉搏。

片刻之后，他摇摇头道：“善哉善哉，苦主已去了。”

月光下，死去的姑娘神情悲恸，漂亮的杏眼赫然睁着，那目光似是在看夜空的方向，又似是在看柳青青。

柳青青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一时间愣到说不出话。

“这，这是......”

慧觉察觉到搀扶着自己的女子突然颤抖起来，他关切地问道：“施主？”

柳青青松开扶住慧觉的手，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的双腿，更没有力气去痛苦哀嚎。

那张熟悉的面容曾经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脑海中回放，可却绝不是一遍两遍，是千遍，是万遍，可无论多少次，她都无法直面她死亡的瞬间。

慧觉无措地挥动着盲杖：“云青施主？”

玉钦从死去的女人身边起身，跑过来想扶住摇摇欲坠的柳青青。

可见到她双眼泛红的疯魔样，又不自觉停下脚步。

柳青青木然着双眼，因为身体的颤抖，为了维持人前的体面，她迫不得已紧紧咬住牙关，紧绷着身体，握紧双拳，却又急促的呼吸，用争先恐后涌入肺腑的空气屏蔽掉痛苦的窒息感。

从前最美好的光景譬如朝露，那些珍贵的记忆此时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来回涌现，每一幕都如同蝴蝶的翅膀繁复而美丽。

月光映在地上女子的面容上。

蝴蝶飞走了。

柳青青盯着那张脸，清醒过来似的：“不是莺翠......不是她......”

是幻境搞的鬼！

玉钦连声安慰道：“云青施主，您莫要太过伤心。”

他以为死去的女子是柳青青的亲友。

只有慧觉转了转手中的珠串，他念一声佛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注1）”

玉钦也跟着双手合十，为死去的女子超度。

“不是莺翠......”

莺翠早在桃花村自戕而死了。

就连双姨和啸叔也被丁家人一把火烧没了尸骨。

这是幻境。是幻境。

柳青青猛地抬手拭去眼眶中满盈的泪，清寒的月光下，她竭力想去看清慧觉和玉钦的身影，颤抖着问：“这女子死了，屋中可还有其他人？”

慧觉要给百姓们诊治盲症，今晚必须有个住处。

玉钦闻言一愣，又立马道：“我去问问。”

说罢，年轻的小和尚拎起衣摆快步进院子去找这姑娘的家人。

柳青青此时竭力想去看清地上那女子的面容，可她忽然发现，无论她怎么眨眼，夜空中的圆月与路旁的枯树一同消失，就连玉钦与慧觉也消失不见了。

入目是灰色的海洋，是前世她冲进桃花村救下的莺翠，是与她签订契约的大凶鬼阵，是一剑将她刺死的季如魄，是恨意翻涌时彻夜难寐的千千万万个夜晚。

柳青青抹去泪水，从地上起身。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小和尚急促的呼吸声传来：“院子里没人，今晚可以住下。”

一只手抓住她，中年男子温和的声音响起：“我们先进屋看看，若真的无人，今夜便先在此处歇上一晚。”

一阵温凉的夜风吹动忽远忽近的树梢，那并不喧闹却杂乱的声音传进女妖耳中。

女妖空洞的双眼下方还印有两串清晰的泪痕。

她缓缓转动头颅，对准那被风吹动的树梢。

她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