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琦演戏风格鲜明，但是心态很容易崩溃。

今晚的夜戏是何琦饰演的男二号和梁远星饰演的少年对手戏，男二背叛了男主所在的阵营，还想拉着少年一起陷害男主。

何琦台词没念几句，赵伯礼就在监视器后喊卡：“何琦，你是要招揽同伴，不是要吃人。”

何琦敢怒不敢言，梁远星也有点同情他，忍不住开口道：“前辈慢慢来，别着急。”

不曾想何琦默默看了他一眼，第二遍的眼神更像吃人了。

第一天拍戏的时候也是这样，何琦只要第一遍过不了，就会发挥失常。

娱乐圈看重辈分，何琦年纪比他大，出道比他早，他只能说宽慰的话，不可能像赵伯礼一样去指导。

“加油。”

“前辈别着急。”

“咱们再来一遍。”

梁远星笑得灿烂，但并没有换来何琦的好脸色。

“你说别着急，那你来演一个，这场戏你的角色本来就比我好演。”

梁远星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和何琦对手戏还不少，要是拖慢了进度，赶不上综艺，陈露就要为了他在节目组和公司之间跑断腿。

一听何琦的话，重复NG的烦躁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场内工作人员一听，以为两人会吵起来，准备劝架。

赵伯礼却摆摆手：“让他演，他能演好。”

梁远星站到何琦的站位上，回忆剧本里男二的台词。赵伯礼的戏，他要拼尽全力去演。他自己台词很少，但已经把整个剧本都研读好几遍。

他其实没觉何琦这一场的台词有多难。

梁远星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已然换了一副神态。

“你跟着他有什么意思？一条路走到黑，早晚把身家性命都丢了。”

他仿佛有魔力，一开口，整个片场都安静下来，沉浸在他营造出的故事气氛里。他的语气里带着几丝调笑和嘲讽，眼神尖锐，嘴角的笑几乎扭曲。

“别想着救他了，救救你自己吧。快告诉我，他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纯净的少年转眼间变成阴鸷小人，引诱善良的人倒戈敌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造型和气质完全不适合这种内心阴暗的角色。即使一瞬间被他代入戏中，仔细一看，还是觉得不太像。

缺了点成熟和沧桑，是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

更不用说他的嗓音天生温柔，念这种台词最多有些轻飘飘的诡异，达不到何琦的嘶哑奸邪的效果。

但他已经在自己的外形条件下，将角色发挥到极致。

梁远星演完就后悔了，何琦NG太多耽误进度，他一时生气，被何琦的话激怒了才想演给对方看看。他演完才意识到——这算向前辈挑衅吧？居然也没人来阻止他？

何琦脸色很差，默默站回自己的位置。

“赵导，我准备好了，再来一遍吧。”

他前几次NG时很多细节都没有处理好，这次从动作到微表情的控制，都和梁远星刚才的演绎手法一模一样，全盘接受了梁远星对角色的理解。

跟何琦对手戏拍完之后，梁远星单独被赵伯礼叫去，为了赶进度提前杀青，一次性补足少年这个角色所有的夜场独角戏。

梁远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房间，何琦来敲门了。

“前辈有事找我吗？”他把刚翻出来的药瓶藏进了床头柜里，开门，挂起标准的微笑。

围读剧本那天何琦第一次见他，就在旁边刺他台词不好。之后的几天，梁远星和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混熟了，只剩下何琦还对他爱答不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他，但是失眠之后还要对所有人微笑假装没事已经够累了，少应付何琦一个人，反而省心。

何琦的态度比前两天好了很多。

梁远星坐着，何琦还站着，于是他也只好跟着何琦一起站起来。

“你随意，我是来请教的。”

梁远星时刻牢记在圈里说话要谨小慎微的原则：“不敢当，前辈你比我有经验多了。”

“经验比不上灵气啊。”何琦这回没有阴阳怪气，反而十分坦然，“我琢磨了一整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一段台词，你是怎么想到的？”

“你劝我倒戈那一段吗？我觉得还挺明显的。”

“明显吗？我觉得可难了。”梁远星说完，何琦的脸立刻就垮了。

他一贯把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倒是好懂：他不能接受，对他来说天大的难题，梁远星一个刚出道的后辈却觉得浅显。

但是梁远星很无奈——他确实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本来就是别人的角色，说自己花了比别人更长的时间去钻研，不是更假吗？

“你的角色他是一个临阵倒戈的人，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虽然心有愧疚，但本质上保持着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何琦眼睛亮了：“赵导也是这么说的，‘世人皆醉我独醒’，可是我没听懂。”

对男二这个角色，自己居然和赵伯礼的理解一模一样。梁远星忍不住眼角带上了些笑意：“临阵倒戈，无非就是追求光明的前途和未尽的欲念，他狭隘的眼界里只装得下金钱和诱惑。他觉得主角为理想赴死太傻，而世人蝇营狗苟为五斗米折腰，总之都没有他自己聪明。”

何琦仿佛听得入迷了，像认真听课的学生一样连连点头。

梁远星说完，满怀期待地问：“我的理解，和赵导跟你讲的一样吗？”

“你们两人连说话都很像。”

“具体哪里像？”

“你们聊到剧本的时候，神态和语气很像。”

“你是说，赵老师聊剧本的时候和我一样高兴？”

“准确来说，应该叫陶醉？”

“还有呢？我和赵老师还有哪里像吗？”

何琦调侃道：“我就说几句你和他有点像，你怎么高兴成这样？”

梁远星低头忍不住笑：“因为我是他粉丝啊。”

“那赵导当时说不演戏的时候你是不是挺伤心的？”

“嗯……”梁远星的思绪又被拉到回忆之中，“他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演了呢？明明他自己导演过的作品里，就有很多适合他的角色。”

“……我现在是不敢猜赵导的心思了，猜错了还得被骂。”

聊完剧本，何琦叹了口气：“说实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台词基础太差，德不配位。现在才知道，是我狭隘了。出道比我晚，经验比我少，不代表水平比我低。”

“谢谢。”梁远星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好好演戏。”

业内拍戏赚快钱的人多，好剧本少。赵伯礼背靠家族产业，愿意大笔投资去做精品，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底气，更没有他挑选故事的眼光。

“你出道就演了赵导的角色，有什么好丧的？”

梁远星无奈地笑了笑：“我马上要去录一个综艺了，选秀的。公司暂时不想让我演戏。”

“不想录综艺就推掉啊，综艺有什么好玩的？不是一堆人凑在一起傻乐，就是凑在一起互相撕。”

何琦一看就是非黑即白一根筋的人，说得太复杂他未必能听懂，梁远星只好简单地解释：“缺钱。”

“缺钱好办，赚呗。等你有了好条件，还怕当不成好演员？”

“也是。”

前一天还在冷眼相对的何琦，仅仅跟梁远星推心置腹地聊了一晚上，就夸下海口：“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别的不说，演了几年戏，认识的导演还是不少的。”

梁远星也弄不明白自己怎么收买了这位原本看他不顺眼的前辈，只好连声道谢。

……

梁远星杀青得仓促，大清早最后一个镜头没拍多久，飞机半夜起飞，还有十几个小时，他暂时不着急离开。

剧组的人起哄闹他：“你去睡一觉，睡醒了就到时间了。”

“那不行啊，等小梁睡醒了飞机都飞回燕京城了。”

梁远星想到那天被半个剧组破门而入，围观睡懒觉的尴尬场面，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他在片场等着午休，没急着回酒店收拾行李。

明明只是演个小配角，都不值得剧组欢送，可他总想和赵伯礼道个别。

出道前，他背后没有公司，只能跑几次龙套，出道后好不容易到了赵伯礼身边，却也只能短暂地合作一段时间。杀青之后，他前途未卜，见到赵伯礼的机会少得可怜。

午休吃饭的时候，剧组的人都围着梁远星，舍不得他带来的欢声笑语。梁远星只想朝赵伯礼身边凑，赵伯礼却一个人在角落里吃饭，好像和他无话可说。

赵伯礼只要在片场，对谁都没好脸色。梁远星也习惯了，趁着午休还没结束，捧着自己的盒饭凑了过去。

“赵老师。”

“嗯。”

“我要走了。”

“嗯。”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

“有事微信联系。”

偶像果然高冷。

梁远星找不到话题，心情逐渐低落，只好在赵伯礼旁边默默吃饭，吃完才想起哪里不对。

“赵老师，我没加过你的微信啊。”

“现在加。”

要到微信了！！！

梁远星迅速把最后几口饭扒完，嘴里塞得像仓鼠，刚把饭咽下去就忙不迭拿出手机来扫码。

吃完饭，他又去找韩子真。

“韩老师，我还没看完资料，能把U盘带回燕京吗？等你什么时候回公司了再还。”

韩子真迟疑了一下，随即笑道：“可以啊，那个U盘我也没用，送给你都行。”

既然没用，为什么拍戏的时候还要随身带着？

梁远星没有点破，陪着他说笑了几句。

他杀青了，剧组一切照旧。

赵伯礼拿着电脑去敲姚湘的门：“你手上有没有电视剧的本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电视剧有兴趣了？”

“今天。”

“……”

姚湘慢热，只在熟人面前话多。赵伯礼任性，除了指导拍戏之外，说话总是很简洁甚至敷衍。两人话不投机，当年究竟是怎么熟悉起来的，至今是个谜。

他们这个年纪的演员大都会发展点副业，姚湘当过制片人，拍的都是电视剧，她在几大影视公司都有人脉，问她最合适。

“有剧本我会帮你留意的。”姚湘刚说完就开始控诉赵伯礼，“你白天怎么不和小梁多说几句？我看他在片场等了半天就是为了跟你道个别，结果你连句好话都不给他，怪可怜的。”

“他都不一定当演员了。”

“搞了半天，你气的是人家不好好演戏跑去选秀？”

赵伯礼无言以对。

姚湘虽然慢热，但在片场也总被梁远星爱说爱笑的性格感染，此时突然同情心泛滥，把赵伯礼一通数落。

“一个新人，公司能给他什么好资源啊？你嫌人家不好好演戏跑去选秀，那你倒是请人家去演戏啊？”

为表尊重，等姚湘说累了，赵伯礼才接话：“未尝不可。”

姚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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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