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水低头系上安全带，望着窗外逐渐往后退去的人脸，目光发呆一瞬。

片刻，她又低头看向手中捏着的小狗玩偶，目不转睛，盯着看了好几秒。

注意到的江瑾随口问：“你很喜欢？”

林在水往后靠着椅背，抬眼望着被车灯照亮的马路，说：“送小朋友的。”

说着，她偏头，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人侧颜，问，“开车累吗？”

“瞧不起谁呢？”

他的碎发搭在眉毛上，整个轮廓特别立体，光线暗淡中，留下一副剪影，嗓音像是穿过手机听筒洗涤出来似的，低调的清磁性。

林在水眸光微转，半晌，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当司机的某人顿了下，刚才拽得要命的江瑾语调降了下来。

“你是声控？”

“……嗯，”林在水想了想，迟缓开口，“也不算，就是听到好听的声音，心会颤一下。”

“……”江瑾瞥人又收回，“你觉得声音好听的……人有几个？”

林在水大拇指摸着手中的小狗玩偶，粗略估计道：“记不清了，好像挺多的。”

江瑾挤出几个字：“你鱼塘挺大。”

林在水低头笑一瞬，说：“我可是社会好公民，不干这种事。往往我听过，回头我就给忘了，记性不好。”

“哦，原来这塘里养的只有你这条鱼。”

“可能吧。”

后面二人没有说话，江瑾扭头看去，副驾上的女生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他操作车子，把车窗升上来，又把空调温度微微调高一点。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到达他们住的千茶苑时，已经是将近夜里十点过了。

他把车开入库，四下静谧，偶有几声蛙鸣。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脸色平静，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睡得熟的女生。

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孔，这样静悄悄没有活力地被安全带系在座位里，周遭黯淡，像个女鬼。

……女鬼他也喜欢。

只有这种时刻，他才不用克制着搏动的心脏，目光肆意地打量人，不怕暴露自己真实的情感。

高考那个夏天，听到她和好友的对话纯属一场意外。

陈奶奶在做饭，抽不开身，林爷爷和他爷爷又沉迷下棋，于是只能让他去苏灵家，叫林在水回来吃饭。

那会儿，他和两个女生已经认识了，苏家父母也认得他，听他说明来意，就指了指楼上，说：“她俩在那儿。”

得到允许的江瑾步行上木梯。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苏灵的声音。

“……温柔幽默的。”林在水。

苏灵哈哈了两声，打趣的意味很明显：“不会是那谁吧？”

江瑾不知为何停下脚步。

林在水：“谁啊？”

江瑾呼吸屏住，身侧的手掌合拢，凝神听着。

苏灵一脸你跟我装的表情，信誓旦旦道：“陈阳啊。”

林在水没否认。

苏灵却不奇怪：“你这性格如果真喜欢一个人就爱藏着掖着，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我鲜少见你会关注一个男生。”

“要是我的话直接就上了，你看我，胆子大点嘛，沈炽已经被我拿下，我打算等法定结婚年龄到了就娶他哈哈哈……”

两个女孩子接下来说了什么，江瑾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说在那句女生的答案出来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林爷爷家，陈奶奶问他：“在水呢？没回来？”

江瑾嗫嚅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憋出一句：“忘了。”

见人失魂落魄，脸色也有点苍白，陈奶奶哎哟一声，放下手中的活，拉着人在沙发上坐下，塞给他一杯水。

“这是怎么的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老人愁眉，语气关心。

江瑾捏紧水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跟人说：“可能有点感冒，不严重，我自己待着缓缓就好。”

“哎，好，”陈奶奶没有多想，“要是实在不舒服就跟奶奶说啊。”

“嗯。”江瑾喝水，只是温水碰着嘴唇，实际一滴也没有进嘴。

那时的他是有些自负的，毕竟向来追他，跟他告白的女生很多，他完全没必要因为一个没接触过多少的女生黯然伤神。

可他的心不会骗人。

他的确喜欢上了那个眼光不太好的家伙。

后来的他听从父母的安排没有报考国内的大学，而是去了国外留学读书。

一走就是七年，他们从来没见过。

本以为他会忘了，没成想自己反倒加深了思念，实在难熬的夜晚，他也会偷偷买机票回到鹿城，想要去乡下看看林爷爷，试图见她一眼，但……有什么资格呢。

最终也只是在爆满的酒店单间草草休息一晚，第二天又飞去了国外。

毕业后，他回到国内自家公司就职，时间宽裕很多，他刻意挑学生放暑假的时间去平河村的林爷爷家。

那一次也没见到想见的人，林爷爷和陈奶奶看他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甚至不知是林爷爷看出了些什么，两人坐在池塘边钓鱼时，他忽然说：“在水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看着热情，开朗，实际上很被动的。”

老人目光深远：“自从她上高中后，她就不带朋友来家里玩了，平时也独来独往的，但她以前不这样的。”

“她很慢，太快靠近她，就会像只森林中被惊动的小鹿逃走，一眨眼的功夫可能就不见了，之后再靠近，可就难了。”

江瑾当时不理解：“爷爷，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老人却突然惊喜道：“有条大鱼上钩了！”

他站起身，扭动手柄，哎呀了一声：“看来今晚，我们要加餐了，你小子，有福。”

见江瑾傻站着，他指使人干活：“快，将水桶拿过来。”

江瑾递过一只红色的大水桶，没再过问。

回去的路上，林爷爷也像是压根没打算回答他那个疑问，或者就是忘了，他犹自说：“这鱼足足二十斤呢，哎呀，我们三个也吃不完，你说要不要叫几个人来一起分享？”

“都可以。”江瑾心不在焉。

林爷爷手中提着钓鱼袋，见男生一个人单手领着有鱼的水桶丝毫不见吃力的，他踱步过去，捏了捏江瑾的手臂。

“嚯——”他眼睛亮了瞬，“这肌肉紧实得很嘛，平时有锻炼身体？”

江瑾没有反抗，嗯了一声，说：“有在健身。”

林爷爷像在看自家孙子一样露出赞许的目光：“年轻人就该这样自律点，尤其男孩子哇，得强身健体，要不然以后有了媳妇，发生危险时，难不成还要躲在老婆身后吗？你说对不对？”

鱼在水桶里乱晃，水花迸溅，江瑾衣服裤子都遭了殃，他没有不耐烦，只是道：“您说的是。”

林爷爷关心问：“重不重啊？小江。”

江瑾摇头：“不重。”

“嗯，要不我打电话给在水，让那孩子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鱼肉吧，”他问，“你应该没意见？”

老人转话题太快，江瑾思路差点没跟上，他下颌绷紧，说：“可以的。”

一颗心被悬空吊起来，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铁质的水桶手柄上无声地动了动。

林爷爷却在下一秒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自己的光头：“瞧我这记性，在水早上才跟我打过电话，说她工作忙，抽不开身。”

“……”

狡猾的小老头。

回想到这里，此时的江瑾可比当年多了几分锐利，明白过来当时林爷爷摆明了是在试探他底细。

车内的温度也有所下降，担心林在水待会儿着凉，江瑾正要出声叫人，旁边的人脑袋一动，自个儿醒来了。

她眼睫毛眨动，像片小羽毛，伸手将自己脸前的头发给勾到耳后，声音带着点绵哑：“到了？”

“嗯，”江瑾移开视线，“刚到，下车吧。”

林在水深深地打了个哈欠，打开车门下去，迷瞪着眼往外面走去。

房门敞着，钥匙搁在鞋柜上发出清脆响。

她低头把鞋换了，人脑子渐渐清醒，就是有点没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身后跟来的江瑾眼疾手快的抓住人。

确定她站稳了，江瑾松手，抱着手臂倚靠在墙边，说：“你这睡的不是觉，是喝的酒吧？”

林在水有气无力地笑：“我喝了酒可不会这样。”

“你的心情跟你对话没有？”男人突然问。

林在水：“啊？”

怎么每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没理解呢。

“就是，”江瑾低头换鞋，没看人，“它现在是阴转多云，还是小雨夹雪？”

林在水听懂了，她笑出声：“抽象是被你玩明白了。”

“看来你成绩不太好。”江瑾却说。

知道他说自己是在答非所问，林在水笑容没停，顺着他来，说：“阴转多云。”

江瑾：“刚才是我误会了，你成绩挺好的。”

变脸那么快，林在水有点哭笑不得。

两人抬腿一起往楼上走，林在水手中还拿着小狗玩偶，她听江瑾问她：“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酱肉包子。”林在水已经开始饿了。

“嗯，只有茶叶蛋。”

“……”林在水。

走到二楼的卧室门前，在江瑾转身时，她叫住人：“江瑾。”

“嗯？”男人掀起眼皮看她。

“给。”林在水递过手中一直拿着的玩偶，“烟花秀的回礼。”

因为怕拒绝，心下有点紧张和不安，她抿了下唇。

江瑾半点停顿都没有，他接过来，有点怔愣：“不是给小朋友的吗？”

林在水嘴角带笑，眼睛亮晶晶的，有细碎的光芒，她就这样看着人，说：“对。”

“啊……”江瑾明白过来，舔了下上牙，挑眉，笑里意味不明，“我的确还是小朋友。”

他低头，摸了摸小狗玩偶，说：“让我们谢谢小林老师。”

林在水送出了礼物，一来没了负担，二来对方心情也不错，于是她满意了，挥手：“晚安，那我去睡觉了？”

江瑾对着人颔首：“晚安，小林老师。”

林在水从来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但面对心动的声音这么喊，的确怪让人感到奇妙的。

回卧室后，看见胖梨趴在她床头，她扑过去，将猫搂进怀里抱住，心情乱如麻，有点亢奋，又有点莫名的空虚，像看了一场酣畅淋漓，拍案叫绝的电影后，从想象中脱离出来，回归现实时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

“喵——”胖梨肉嘟嘟的爪子落在她的手臂，很有重量。

林在水摸摸它的头，它立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明天我带你出去，好吗？”女生面容温柔，嗓音清润。

“喵。”胖梨主动蹭林在水的手。

屋里只有台灯亮着，林在水内心平静，瞧着胖梨似乎长胖了些。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跟阿姨撒娇，偷吃了什么？”她把猫抱到半空，手臂酸得不行，肯定道，“就是胖了，都有点超重，明天要开始训练你。”

“喵——”胖梨挣扎。

它是一只狸花猫，林在水在学校门前的那条马路上捡到它时，还骨瘦嶙峋的一个穷小子，结果还没过一年，硬生生把自己养得膘肥体重，圆头圆脑，看着就傻。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提前过上了林在水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别提有多悠哉了。

越想越气，林在水提着它后颈的那处皮毛，决定当一个严母：“从今天起，你不叫胖梨了，而叫瘦梨，我下班回来就遛你，还要监督你跑步，直到你体重正常为止。”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