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方向传来吵嚷声响,昨夜又沉醉书卷海洋中的斯维尔猛然惊醒,身体情不自禁地往后仰摔了个结实。
斯维尔一手扶着昏沉的脑袋一手扶起椅子,向窗外看去,他所在的房间窗下恰好是通往训练场的正道,此时路上有一列正在欧文斯家族士兵带领下前往训练场的队伍。
队列行进时无纪律无组织,完全像是在旅行者工会里大吼一声后东拼西凑的旅行者队伍。二十多个队伍成员身上的装束与欧文斯家族士兵的装束迥异,彼此之间装备也不同,有的人披着一件灰扑扑的游侠披风,那披风下摆破烂得似被狗啃;有的人戴着太阳王朝的士兵头盔,该不会是从坟墓里挖出的陪葬品吧;有的人腰间别着一把顶端矿石打磨粗犷的魔法杖,背上还背着一把弓;有的人打扮似荒蛮之地的野蛮人,紧束甲胄的皮带勒过裸露在外的胸肌。
正当斯维尔冷眼嘲讽那松散的队伍时,冷不丁对上一双正朝上看的眼睛,那人正是被斯维尔嘲讽的野蛮人,野蛮人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脸上绽开一个不知所谓的愚蠢笑容。
斯维尔连忙退出他的视野范围,低头看向书案上的满目狼藉,略微整理后匆匆离开。
夜不归宿的他下楼就被兄长伊萨克当场抓获,斯维尔不将伊萨克的唠叨放在心上——湖终城的城主都奈何不了他,何况是他的大儿子——往常斯维尔垂头沉默以对,然而今日伊萨克的装束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身铠甲是为了征讨‘灾厄巨龙’做的准备,你忘了?”
伊萨克搂住斯维尔的肩膀边走边说,因为伊萨克长得又高又壮,一展臂就能将瘦小的弟弟搂入怀中,他豪爽直率的性格也完全不在意他弟弟僵硬的肢体反应。
逐渐清醒的斯维尔记起了一个月前那封请求盟友征讨“灾厄巨龙”里维塔斯的信,根据曾经的城邦结盟协议,湖终城必须让城主的一位儿子带领一队人马加入征讨巨龙的联盟,刚才走过窗下的那支队伍就是斯维尔的父亲哈利森·欧文斯想出来招募人手的“好办法”。
斯维尔无心参与此事,何况兄长的作用不就是如此么。他年幼时体质孱弱,即便不懈锻炼,长得也不如伊萨克高大强壮,那时他便放弃了使用武力战胜兄长的念头,转而投入魔法的学习海洋,或许是他一头扎得太深,废寝忘食已是常态,所以父母和兄长严加管控他的魔法学习时间,而昨夜他又偷偷溜到这间偏僻的房间里看了一整夜的魔法书。
湖终城城主的两位儿子来到训练场,斯维尔走上看台,迎面便看见早已到场的妹妹费丝和她的奶妈,他吩咐奶妈叫人去给费丝拿件披风,顺势坐在妹妹的身边。
“你怎么来训练场了?”
征讨队伍的人选由伊萨克负责,斯维尔是被伊萨克的手臂和胸膛夹过来的,而费丝则更没有来的理由。
“妈妈很担心你。”费丝慢慢地说,话题转得飞快,“奥拉夫骑士也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不跟着伊萨克了。”斯维尔撇嘴,看着看台下协助兄长的骑士奥拉夫,羡慕和不悦一同泛上他的喉咙:等到了一定时候,他也能拥有一个专属骑士,比奥拉夫还要忠心,比伊萨克还要厉害。
似有所感的奥拉夫骑士抬头望向看台,下一秒又低头将视线黏到主人伊萨克身上。
高挑轻盈的银黑色铠甲勾勒出奥拉夫矫健纤细的身姿,铠甲下的细鳞软甲于行动间泛过黑铁的色泽,头盔上雕刻着水纹装饰,表明这是一位忠于欧文斯家族的骑士。奥拉夫与他们三人一同长大,却早已注定成为伊萨克的骑士,这很难不让被剩下的弟妹愤慨和遗憾。
观察间斯维尔的目光又与那双在窗口俯视时看到的眼睛对上,这次看得更清楚:那对金棕色的虹膜迎光时犹如黄金般闪耀,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柔化了英俊硬朗的面容,增添一分平易近人,面孔较伊萨克年轻,又比自己成熟。他健硕的肌肉绷紧浅棕色皮肤,阳光下犹如蜂蜜般光滑,皮带勒入鼓起的胸膛,穿戴的铠甲部件由皮带连接束紧,一圈毛领围在腰间,腰线在其中若隐若现,结实的大腿上绑缚着几个方形挎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这身装束十分奇怪,斯维尔一时也说不出对方腰间的毛领究竟是装饰意义更大还是迷惑作用更大,只得暂时将他的疑惑归为野蛮人的错。
野蛮人忽然向斯维尔招手,面上的笑容过分的真挚和友好,反倒显得有些愚蠢和傻冒。
斯维尔立刻低头缩回看台,身边的费丝问他:“你认识他?”
“不认识。”斯维尔果断地答复。
“可他好像认识你。”费丝慢吞吞地表达自己的疑惑。
斯维尔摸了摸妹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费丝,那些觊觎者会伪装善意来欺骗我们。作为湖终城城主的继承者,我们要时刻小心自己的金钱、权力和荣誉,不要被外人利用。”
费丝似懂非懂地点头,转头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台下的考核。
太阳逐渐下沉入训练场塔楼的背面,塔楼的阴影笼罩至看台上昏昏欲睡的斯维尔,看台下吵嚷的声响惊醒了他,他不由得向前倾身看去。
伊萨克已经结束了他们的考核,被选中者喜形于色,未被选中者大声地抱怨,他们正在朝训练场外松散地走去,而斯维尔一眼就看到了野蛮人的背影,虽然雇佣兵们基本上是高挑健壮的家伙,大部分的大腿比自己腰都粗,但是斯维尔就是觉得那个野蛮人很特别,具体特别在哪里他说不出来,这是一种隐晦的直觉和触动,所以他暂时将这个“特别”总结为“装束特别野蛮”。
费丝在他醒前被她奶妈领走,斯维尔左右张望没见伊萨克和奥拉夫回来,便与训练场的士兵打过招呼后离开训练场,抄小道返回城主府邸。
似乎冥冥之中命运在深空中吹奏起长笛,斯维尔抬头看向小巷上方狭窄的一条天空时,没注意脚下的道路,一不小心被坐在路边的人绊倒。
这一摔险些将斯维尔宝贵的脑袋摔出星星,他惊慌地坐在地上往回看,蜷缩在小巷阴影中的人抬起头看向他,斯维尔身后慵懒微热的阳光照在那人的面上,正是那位装束奇怪的野蛮人。
此刻野蛮人的神情慌张,连忙起身上前扶起斯维尔,热切地关心道:“你没事吧?”
斯维尔的视线落在对方握住他的手,骨节粗大、手掌粗糙,像是常使武器的手。
野蛮人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以为斯维尔嫌弃自己,尴尬地收回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我没事。”斯维尔视线上移,中途羡慕了一下野蛮人的肌肉,注视对方的眼睛,“你通过了欧文森家族的考核吗?”
野蛮人垂头丧气——他的情绪就摆在脸上,十分好懂——他的食指挠了挠鬓角:“我不够资格。”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而绽开笑容,“听说这是能够成为欧文斯家族骑士的大好机会,哎,我也只能等下次了……”
斯维尔不禁翘起嘴角,但他察觉到了自己外露的激动,连忙抑制住得意的小心思:“你会什么?”
“什么?”野蛮人不解地看向面前较他矮小、纤细的男子,好像听不懂那张形状漂亮的嘴唇吐出的是什么语言。
斯维尔略微不耐烦,走近了一步:“想成为欧文斯家族的骑士,你总归要会些什么吧?”
野蛮人略作思考后答道:“我能举起三倍体重的重量,徒手同时制伏三个同体格的雇佣兵……”
“那你为什么没有被选上呢?”斯维尔打断对方的夸耀,直击问题关键,“无意冒犯,听上去你已经具备了成为骑士的资格。”
野蛮人摸了摸后脑勺,胸前的肌肉在斯维尔眼前伸展开,他不好意思地承认了自己的问题:“我不会使剑,也不擅长团队合作。”
少见的独狼雇佣兵。
斯维尔上下打量野蛮人:骑士奥拉夫使得一手好剑,伊萨克大概是根据奥拉夫来制定考核标准,又不许他人比奥拉夫出色,谁叫他偏爱自己的骑士呢,哼,等自己有了骑士,一定要在伊萨克面前来回炫耀。
想到此处,斯维尔看野蛮人的眼神变了变,问:“你很想成为欧文斯家族的骑士吗?”
野蛮人憨直地一笑,直截了当地给予回复:“我想,我很想。”完全没有思考这位偶然被他绊倒的男子出于什么目的询问这样的问题。
“我有一个机会——”斯维尔趁机贴上对方,直接摸上那胸膛,“我叫斯维尔·欧文斯,我正缺一个骑士。”他满意地眯起眼,手下的温度和触感同之前想象的差不多,同时他也能确定此前心底那股隐秘的悸动从何而来。
“我叫阿卡塞尔。”阿卡塞尔一怔,下意识地交换了自己的姓名,忽然反应过来面前男子的身份,又惊又喜地僵在原地,“您是欧文斯的次子?”
天大的惊喜落在了自己的怀里,阿卡塞尔一时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欢喜,眼中爆发惊人的炽热情绪,他双手激动地握住斯维尔的手,声音颤抖道:“我一直以来都想为欧文斯家族效力,请你不留余力地命令我、驱使我吧!我的主人!”
斯维尔被他的热情主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手握拳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故作老成地负手:“我的兄长有他的考核,我也有我的考核。”他大脑飞快地运转,余光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阿卡塞尔,感到胸腔内沉甸甸的同时难免骄傲,“你识字吗?”
阿卡塞尔连忙点头:“会一点。”
“那就可以,你会收拾吗?”
“我可以!”
“嗯嗯,很好,你会做饭吗?”
“当然!”
斯维尔满意地抱臂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暖床吗?”
阿卡塞尔流畅的应答程序卡在这个问题上,他观察着斯维尔的脸色,犹豫地问:“暖床是什么意思?”
斯维尔撅起嘴,摆了摆手:“就是上床啊。”他略带恶意地微笑,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清秀脸蛋,嘴中吐出这样无理的条件。
谁知阿卡塞尔仅仅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了:“我会暖床!”
他的面上不见屈辱和羞愤,十分自然地接受了斯维尔的要求,好像上床和收拾做饭是同样的事情,只是此前他没听说过这个新词汇。
斯维尔不依不饶地加码条件:“那好,因为你被我的兄长伊萨克淘汰,所以你在我这有个试用期,我要试试你的能力,今晚九点带我的口信到城主府邸后门……”
阿卡塞尔点了点头,认真地记住斯维尔的口信。
斯维尔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瞬的不忍:难道阿卡塞尔不怕被骗到城主府邸后门领一顿揍吗?
这副真诚的可爱模样让斯维尔不禁怀疑阿卡塞尔究竟是不是故事中精明狡猾的雇佣兵,由此看来,阿卡斯尔可能刚加入雇佣兵这行不久,难怪沦落至此。
“晚上见。”斯维尔边走边向阿卡赛尔招手,清秀漂亮的脸蛋笑得却像狐狸。
这位憨直的大汉慢一拍向他挥手,面上是对即将踏入骑士试用期的期待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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