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遥掰着手指头算还剩几根,酸溜溜道:“你这是明晃晃在凡尔赛吧?”
荀安想,那蛋糕他也吃了,应该也算吃过,便没动。
一旁的谢云也没动。
江任飞“咦”了一声:“谢神,你那时候不是还没转过来吗?”
谢云神色淡淡,道:“不是那次,是之前。”
比你们所有人都早。
荀安想起来了。
是小学三年级。他在电视上看到做蛋糕的教程,而且正好谢云生日要到了,便提前一个星期跟谢云说,叫他下周五晚上不要吃饭,空着肚子来他家。
谢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是惊喜,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蠢得也够可以,都叫人家空着肚子来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结果他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厨艺,原本打算做草莓蛋糕的,最后端出来一个“炭烤黑森林”,周围一圈草莓都糊成黑布林了。
自己先偷偷尝了一口——呕,好难吃,便把蛋糕塞到冰箱里,骗谢云说自己忘了。
谢云饿的肚子都瘪下去,也不生气,“哦”了一声就站到一边。
然后他跑出门,去小区门口买馄饨。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个黑乎乎的蛋糕不知怎么跑到了餐桌上,上面还插了一红一蓝两根蜡烛。
杰作没藏好,被发现了。他羞得厉害,整张脸都发烫,像是烧起来一般,还偏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很硬气地说:“这是哪儿来的蛋糕?这么丑。”
谢云说:“不知道。”
然后他挖了一勺送进嘴里,道:“很好吃。”
好吃个屁!
荀安上前去夺那个蛋糕,要把它丢到垃圾桶里,谢云不让,放下勺子抱住他的腰。
两个人拉拉扯扯,他的手不小心碰倒了蛋糕,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糊了个稀巴烂。
荀安愣住,谢云的手缓缓松开,他们谁也没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荀安先开口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没人回应,他一转头,就看到谢云的眼睛红了一圈。
“诶,你……”他顿时慌了,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
“你别哭呀,这蛋糕难吃的要命,摔了就摔……”
说着,谢云眼里的水汽却更多,全靠强撑着,眼泪才没流下来。
他去拉这人的袖子。谢云虽没躲开他的手,却偏过头,不理他。
他叽里咕噜地说话,变着法儿地讲笑话,可是谢云怎么逗都不笑,嘴唇紧紧抿着,到后来竟是眼泪都被他逗出来。
天呢,他的笑话有那么烂吗……
到最后,他不经意说了一句:“今年没了,明年还有,我明年再做给你吃行不?”
听了这话,谢云终于转过头来,闷闷地问了一声:“真的?”
“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
谢云吸了一下鼻子,伸出手来:“拉钩。”
“行行行。”他很大方地勾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钩谢云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也愿意和他说话了。荀安抹了把汗,心道这家伙真是难哄,换了别人他早撒手不管了。
两人蹲下身,在奶奶回来前把蛋糕的残骸收拾干净,然后才坐到桌上,把他买回来的馄饨吃掉。
其实不拉钩他也不会食言的,这点儿责任心他还是有的,第二年果真又做了一个。
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还有之后的好多好多年,年年如此。
熟能生巧,他的蛋糕越做越好,不说炉火纯青吧,总归是有模有样。
天晓得他一个拿手菜只有方便面的懒人,怎么能把蛋糕做的这么好的。
江任飞说完到了荀安。
荀安没想到什么好点子,心想难道还是他活得太保守了吗?
“哎呀这有什么难的。”鲍天宇说,“荀哥你就说‘我考过年级第一’不就成了?”
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有点儿张扬。
但是也没别的想法了,他便采纳了鲍鱼的意见。
“啊好可惜啊~明明每次只差一点就能拿第一的。”何骏阳拖长了声调,引来众人一阵毫不同情的挖苦。
谢云没放手指,毕竟他前不久才拿了一次。
“谢神,该你了。”
谢云“嗯”了一声,然后淡淡道:“我在荀安家睡过觉。”
……
踏、马、的,还、可、以、这、样、玩?
谢云看了江任飞一眼。江任飞半张着嘴,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掰弯了一根手指。
作为他家的主人,荀安当然在自己家睡过,保住一根手指。不过他还是很不客气地给谢云来了一脚,心道这算什么鬼答案。
“我去,你们一个两个的……”何骏阳无语了,“那我跟荀哥还……还一个班的呢。”
“哇哦,好巧,我也是。”
虽然这一局保住一分,但一轮下来,谢云还是输了,灌了一大杯。
然后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第六杯,一共六轮,把把皆输。
荀安比他强一点,才喝了三杯,还算清醒。
包间的灯光昏暗,看不出脸红了没有。他只好伸出手指,在谢云脸上戳了戳,感觉烫烫的。
他问道:“你醉了没?”
谢云靠着沙发背,坐的笔直,说:“没。”
“那你脸怎么这么烫?”
谢云说:“热。”
荀安又碰了碰他的手:“那你手为什么是凉的?”
谢云愣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答案,最后没想出来,只好诚实道:“不知道。”
荀安偷笑,接着问:“为什么不知道?”
谢云眨了眨眼,面对这个困难的问题感到束手无策:“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
好了,可以确认这家伙是喝醉了。
“那你一开始怎么说没醉?”
见他又要说“不知道”,荀安抢先补充说:“不可以说不知道。”
路被堵死,像是卡住了而无法运行下去的代码,谢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盯着他。
好一会儿,憋出来一句:“上厕所。”
“算啦算啦,不考你了。”荀安向后挪了挪,让他出去。
结果一去就是十分钟。
荀安心道这家伙掉里头了?一边站起身,到厕所那边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尖细的女声,娇滴滴的,音调婉转:“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说呀,包你一晚上要多少钱?”
这不是正经KTV吗?还有鸭子的?
结果进去一看,哪里有什么鸭子,只有一个喝醉了的谢云,被一个女子拦住不让走。
女子妆容精致,约莫三四十岁,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拿着一个亮闪闪的皮包,似乎是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大牌,手腕上的表也亮到刺眼,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嘎达声。
谢云神色不耐,冷声道:“让开。”
她要抓谢云的手,被谢云皱着眉躲开,便笑道:“这么娇羞?我给多一点好不好?”
……
荀安一阵气闷,上前一把扣住谢云的手腕,拽了回来。
女子见看上的人被带走,眉头一下皱紧,但转过头见荀安也是姿色过人,便又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哟,买一送一,竟然有两个小帅哥。嗯……两个都要的话,是多少钱?你们随便开,姐姐我别的没有,钱多的是。”
荀安不想多做纠缠,冷冷道:“阿姨,我们还没成年。”
说完转身就走,那女子也没追上来,只听到很小的声音说:“靠,竟然是未成年,真没意思……还有,叫谁阿姨啊!”
回到包厢,大家也都玩的差不多了,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荀安便和谢云先行离开。
出了门,就开始翻旧账。
“你刚在那儿干嘛呢?”荀安没好气地说,“不会跑么?这么大人了。”
谢云不吭声。
“干嘛不说话?”荀安问,“我说,你不会,真有那种心思吧?喂,你醒醒,那是不行的!走不长久!”
谢云很快地摇头:“没有。”
“我不会卖给她的。”
……
倒是直白。
“那干嘛不跑?就会站在那里,傻么你?”
谢云仍是摇头:“不傻。”
……他问的是这个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云说:“等你。”
“等我什么?”荀安道,“等我去救你?”
“遇到危险要靠自己知不知道?何况那又不危险,你推开她不就好了吗,傻不拉几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自行车停在路边,可到了那儿,荀安又犹豫起来。这家伙醉成这样,路都不一定走得稳,还骑自行车呢,别等会儿骑河里面喂鱼去了。
他问:“有公交车到你家的么?”
谢云答:“有。”
“多少路?”
“726。”
他打开手机地图,找到726的站台,和他要去的站台顺路,近一点而已。
夜幕深蓝,有一弯上弦月悬在顶空,淡金色的,很温柔。
谢云走的很稳,不摇不晃地走直线,乍一看倒完全不像是醉的人。
饶是如此,荀安在他旁边,还是留了个心眼,怕他走着走着突然摔一跤。
路灯光明亮,把影子扯得老长。随着他们往前走,影子便在脚底下转圈,从后面转到前面,再在下一个路灯那里,重新开始。
周而复始,一圈又一圈,没来由地让人想到时间、光阴这些字眼,永远是轮转着,从不停息。
走到726路所在的站台,荀安说:“到了,你就在这里等。等会儿看到726路就上车,知道吗?上车后记得留神,别坐过站。”
见谢云在站台旁站定,他便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了。
可没走两步,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转过脸,那人竟是跟了上来。
“走错了。”荀安说,指着那个站台,“别跟着我,我不坐726,726在那个站台。”
谢云点头说“好”,脚步却是没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没法儿了,心道醉鬼怎么这么难缠:“都说了让你在之前那个站台等,你老跟着我是干嘛呀?”
谢云说:“送你回家。”
荀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都醉成这样了,还送我回家呢?好了好了,不要你送,你把自己送回家就行了,听到没?不要你送。”
话音落下,谢云果真停下脚步,不再跟着他了。
可是也没回头,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深秋的夜晚很凉,皮肤在外面多露一会儿就冷的生疼。荀安双手一直插在兜里还好,谢云却是手拎着装了可乐的袋子,被风吹了一路。
那只匀称好看的手,现下被冻的通红。
谢云却像是觉察不到,也不知道捂一捂,就那么由它冻着。
荀安突然想到运动会那次,在绿漆铁门那里,也是他叫谢云停,谢云就停下了。
总是这样,只要他表现出一点抗拒,谢云就会立刻停下,小心翼翼,怕他不高兴。
真是笨,连玩笑话也听不出来。
谢云突然动了动唇,说了什么,可声音太小,没听清楚。
于是他问:“你说什么?”
谢云眨了一下眼,说:“带我回家。”
他一怔。
醉酒的人眼里总是蒙着一层水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掉眼泪。谢云站在那里,英锐的眉眼没了平时的冷肃,垂眸敛目,神情怔松。
配上手里那个紧攥着的塑料袋,倒真像是个走失的孩子,找不到妈妈了,只好又怕又委屈地等在原地,盼着有人来接他回家。
也许是谢云看过来的样子太可怜,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不想再细究为什么谢云指他家为家,谁家是谁家了,因为时间真的很晚,外面真的很冷,而谢云的手也真的要冻成猪蹄了。
他说:“那就跟上来。”
得了指令,谢云很快迈着长腿走到他旁边。
夜风还是冷,但是两个人挨在一快,就不那么冷了。
现在是十点半,路上的车很少,两旁的步道上,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静悄悄的。
人们都回家了,而他们也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他说:“你是真醉么?还是装的。”
谢云说:“真的。”
他说:“那我考考你。25乘25是多少?”
谢云说:“625。”
他说:“35乘35呢?”
谢云说:“1225。”
他说:“65乘65?”
谢云说:“4225。”
……
“混蛋,故意装醉来骗我的吧?”
“没。”
“哼……495加819是多少?”
“……零。”
荀安捶了他一下:“装也不知道装像点……还有,你那手,插兜里去,快点。”
“喂,有没有搞错!我是说□□自己的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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