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还有十五分钟才下课?”
谢云把可乐放到他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自由活动。”
荀安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没去跟八班打比赛?”
“打了上半场。”谢云说,“他们太菜,没意思。”
荀安乐了,手指在桌上轻扣两声:
“难不成回教室找我就有意思了?”
谢云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回答。
他也愣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说得奇怪。他把瓶子放到桌角,抄起笔在手头转了两圈,笑着带过话题:“不跟你说了,我题还没写完呢。”
下课铃响,三班人陆陆续续地回来,隔着老远就能听到男生们兴奋的声音。
江任飞头一个走进来,脸热的通红,额角挂着汗:“瞧裴超峰那个样子,哈哈哈,这把打的真是爽!”
“就是就是,看他一肚子气撒不出来,我就高兴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何骏阳拍了一下脑袋,“爱上谢神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话一出,荀安猛地抬头,笔尖在纸上生生划开一道。
“还想使阴招,四个人防谢神一个,结果谢神一个三分过去,他防了个寂寞!”何骏阳乐呵呵地说,“要不是谢神下半场没上,比分肯定拉得更开。”
虚惊一场,荀安重新低下头。但答题的思路已经断了,一条长长的墨痕突兀地趴在纸上,像在笑他的草木皆兵。
没人告诉过他,喜欢上一个人会是这种滋味。
酸酸的,一颗心总是悬在半空,可以仅仅因为一句话而七上八下。
荀安不是没有想过直接表白,他和谢云独处的机会多了去了,随便挑一个夜晚,把人摁着强行说完一通就完事。
但问题是,说完之后他们的关系会不会也就到此为止了。
荀安没胆量赌,他选择静观其变。
结果一观就观了好几个月。他拆了石膏,卸了拐杖,腿脚完完全全恢复如初,可感情方面却依旧进展为零,他俩仍然只是好兄弟,清清白白的那种。
寒假的第二个周末,他去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查,离开时发现忘了拿包。谢云把他安置在一楼大厅,自己回六楼再跑一趟。
医院里人来人往,大概是儿科门诊开在一楼的缘故,大厅里有很多小孩子。
他左边和右边各坐了一个小豆丁,矮矮的估计还没他一半高,不哭不闹,很乖地在等家长。
他也不哭不闹,很乖地在等谢云。
这想法没来由地钻出来,把他逗笑。到后来竟越笑越厉害,眼泪都出来。
两边的小豆丁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然后默契对视,心想这大哥哥怕是病得不轻。
“这么巧?荀安,你也在这儿?”
池深走过来,右手牵着亮亮。
见亮亮无精打采,脸色发白,荀安忍不住问:
“他怎么了?”
池深伸手揽住亮亮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小朋友发烧,嗓子痛没胃口,带他来做个检查。”
“没事吧?”
“医生说是流感,开了退烧药。”池深用下巴往后指了指,“老郁在排队拿药呢。”
“你呢,来医院干啥的?”
荀安拍拍右腿:“之前被人打折了,现在来复查。”
“哦哦,我知道那事。”
右边的小豆丁被妈妈领走了,池深让亮亮坐下:“这人拿药怎么还没回来,荀安你帮忙看着点,我去看看啥情况。”
亮亮靠着椅背,没什么精神。他把滑落的口罩揪上去,转过头来:“荀老师……”
小家伙怪有礼貌,荀安每次听到他叫老师都觉得心软软。
“怎么了?”
“你好久不来了。”亮亮说,“前几次都只有谢老师一个人来。”
“哦,这个……”
荀安刮了一下鼻子,飞快地回忆之前糊弄谢云用的是哪些借口。
好半天,终于捞到一个还算不错的理由:
“功课紧,我自己都不太忙得过来。”荀安说,“不像你谢老师。他天赋异禀,脑子好,学东西快,所以空闲时间多一些。”
亮亮点了一下头,然后脑袋垂下去,不知道信没信。
过了一会儿,小孩又抬起头:“荀老师,那……”
“什么?”
“你学的累不累?”
荀安顶着小孩真诚的目光,嘴巴开开合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吃不吃力?有没有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亮亮说着,一边却忍不住眨眼,眼神也有些飘乎。
“要是有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说到最后,亮亮似乎底气不足,眼珠飞到右边,声音一点点小下去。
荀安眉毛一挑。
刚开始他还挺感动,统共没见过几次面,亮亮居然还记挂着自己。后来听着听着就咂摸出些不对劲,问他累不累,吃不吃力,这很像某个人的口风啊。
想到此,他不由得双手抱胸,眯着眼靠过去:
“老实交代,谁指使你问这些的?”
谢云刚出电梯,就看到亮亮和荀安聊的热火朝天。
小孩叉着腰,一脸悲愤地大倒苦水:
“谢老师他威胁我!说要是我不帮他问就把我偷玩手机的事情告诉我爸!”
“他太坏了!简直是以大欺小、蛮不讲理!”
“荀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去我家啊,我想你来教……”
话音刚落,一扭头,就看到那个讨厌的坏人站在自己身后,冷着一张脸。
亮亮吓了一跳,立马怂成一团,但眼神依旧气鼓鼓,很是哀怨。
“看不出来啊,你还会欺负小朋友。”
荀安挑着眉毛揶揄,手伸向谢云的左肩,把他的书包扒拉下来。
“没欺负。”
谢云扫了亮亮一眼。小孩儿忍不住一哆嗦,但仗着荀老师在,他莫名的有底气,很快反瞪回去。
左边的小豆丁抬起头,朝他们看过来。
谢云个子高,小豆丁不得不仰着脖子才能看清楚他的脸。也许是谢云冷面煞神的气场太强,小豆丁一副快被吓哭的神情,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起身,飞跑着找妈妈去了。
……
“哈哈哈哈哈……”
荀安乐了,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还一边拍旁边的椅子,“哝,椅子空了,你来坐吧。”
谢云抿着唇,没动。
“好啦好啦,坐吧。”荀安拽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到座位上,“人家真走了你还不乐意。”
“我没想……”
“知道知道。”荀安说,“你就是长得吓人一点。”
……
谢云没话说了。
一段插曲落幕,思绪接上刚才那个话题。荀安靠上椅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我说,非得逼着人小孩儿当传话筒?”
就是,多大人了还玩这一套。
亮亮戴着口罩,有恃无恐地冲谢老师做了个鬼脸。
在荀安身边的时候,谢云身上的冷气会收回去一点,语气里也能听出些喜怒哀乐。
他喉结滚动两下,低声道:“我问了。”
荀安笑得还没缓过劲,手指揉了揉眼角:“什么时候?”
谢云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随后低下头去,像雨天垂着脑袋的树。
他感到他的不高兴,脸凑过去追问:“我真不记得你什么时候说过了。要不你再问一遍呢?”
谢云的视线随着他的靠近微微下移:
“那你会回答吗?”
荀安一怔,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下去。
他知道谢云要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了,为什么每回找他做家教都恰好有事。
谢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当然没法儿说问题就是你本人,只好绞尽脑汁地编借口,为了圆一个谎扯一个更大的谎,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索性关键时刻来了救兵,荀安打着哈哈退回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接通。
“喂,池老板?”
“哎,是我。荀安啊,你在我那个袋子里翻翻,把亮亮的病历本找出来,医生写了一个药,说是要去医院外面的药店买。”
“我不记得名字了,你看看报给我呢。”
病历本是蓝色封皮,看起来很旧,开头的几页纸都有些泛黄。荀安找到最新一页,刚准备说一声“找到了”,却在看到那团龙飞凤舞的字迹时噎住。
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他和谢云努力半天也没认出一个字,最后只好放弃。
“我给你拍过去吧,你看看药房的人认不认得。”
“行行,麻烦你啦!”
合上本子的时候,荀安瞥到信息那一页,一愣。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打开又瞧了一眼,却不是他看错。
父亲那一栏,写的不是郁青山。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甚至都不姓郁。
籍贯也不在临州。可他分明听郁先生说,祖上三代都是临州人,郁先生甚至连大学都是在临州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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