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百的通话音量响彻整间卧室,谢云耳朵都被震的发疼,像被人怼着脸开了一记礼炮,飘带绸缎乱糟糟糊了一脸。
可他却一点不生气,相反,异常的高兴。
莫名被骂,他也不问缘由,笑着应道:
“嗯。”
“嗯什么嗯!就知道嗯!”
荀安见这人一点儿不心虚,没有半分悔过的意思,气得更厉害,恨不得从手机里钻出来给他一拳,
“你还跟我说林阿姨回国了?”
“回国了怎么地址显示在墨尔本?”
“还有那张图,里头雪大的过了膝,你自己瞧瞧临州哪儿有半片雪花?”
那头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很聒噪,甚至听筒都跑出了滋滋的杂音。
可是谢云不觉得吵。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像听领导指示一般一字不落地听完,只在每句结尾好脾气地应一声。
等到荀安终于训完话,他才接上:
“你现在在哪里?”
“还能在哪?”荀安气呼呼,学他信口胡诌:“飞机上呗。”
谢云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意识到什么:“飞机上能打电话么?”
荀安理不直气也壮:“怎么不……”
说到一半,旁边一辆等红灯的车不知怎么突然发作,连续响了好几下喇叭,滴滴滴滴的,把人耳膜都穿透。
车主还从窗户里探出头,声嘶力竭地叫骂:
“前面那个,你搞什么飞机!绿灯亮了还不走!所有人都等你一个!大过年的需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开车啊……”
这声音自然也落进了谢云耳朵里。
“开飞机也要等红灯么?”
他忍着笑意,语调轻松随意,心却不受控地一点点加快,某个猜测冒了出来,
“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顿了顿,安静的那几秒里能听到对面呼呼的风声。
许久,才响起回答的声音。
有点闷,有点别扭。
“人民广场二号口。”荀安说,“现在十一点二十五了,限你半个小时内赶过来。”
说完,谢云很快地说了声“好”,又说“我马上到”,然后匆匆挂断。
荀安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坐在行李箱上,下巴搁在拉杆顶端,两只手原本交叉着环住拉杆,可没过一会儿就被冷风刮的生疼,忙不迭塞进口袋。
大概人们更习惯在家里过大年夜,广场上的人并不算多,密度类似于晚自习课间的操场。
但也并不算少,视线所及处总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怎么走都能身处人间。
左前方有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带着一对儿女。两个小孩约莫五六岁,拿着仙女棒你追我赶,在空中画出两道金灿灿的光焰。
荀安追着那两道光路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心想谢云怎么还不来。
不知等了多久,不远处高楼的显示屏亮起,一段花团锦簇的视频过后,开始了跨年的倒计时。
60,
59,
烟花将在零点准时燃放。
人群响起一阵小小的欢呼。那两个孩子回到了父母身边,靠在父母怀里仰头盯着屏幕。
惊呼和议论只响起一会儿,很宽就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低低的絮语。人们无一不仰着头,和朋友家人爱侣靠在一块儿,满怀期待地等那一场烟花到来。
荀安扭头转了一圈,没找到熟悉的人影。
还不来。
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降到20,一转眼又掉到了10。
“烟花在那边放!”
有个小孩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指着右前方那片空旷的夜幕。
“嗯。”父亲牵着他的手,叮嘱道:“坐稳咯。”
荀安收回视线,抿起唇,有点失落,但还是举起手机,对准远处那片天空。
算啦,
迟到就迟到吧,拍给他看也是一样的。
倒计时降得很快。
3,
已经有人举起手,来年的祈愿开了个头:“祝我明年工作顺利——”
2,
许愿的人更多了,
“希望爸妈身体健康——”
“婷婷我们明年就结婚——”
“囡囡看那边,马上要漂亮起来啦……”
1——
“砰!——”
明黄色的火球燃烧着,冲上高高的天幕,然后一下子炸开,放出千万朵明亮的光焰,把漆黑的夜燃的透亮。
光焰一点点撑开,逐渐铺满整片天空。
烟花开到极致的那一刻,他调整对焦,拇指移到快门。
却在同一个瞬间,被人抓住手腕。
“荀安。”
他愣了一下,手顺势一偏,那人清俊的脸便闯进了镜头,于是快门按下,连同背后绚烂的焰火被一起定格。
烟花在镜头里肆意的燃放着,因为镜头缩放的缘故,显得格外远。
而眼前这个人,也显得格外近。
几乎像是脸贴着脸,荀安不由得后腿半步。
手机的焦距一点点拉近,最后落在谢云的脸上,于是那张光影下格外好看的面容终于清晰起来。
隔着摄像头,谢云依旧精准地对上了他的眼睛,轻轻弯起嘴角,低声道:
“新年快乐。”
远处的焰火盛大浪漫,广场上人声热烈喧天,在这样的片刻,有些东西似乎可以短暂地,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掩藏。
荀安放下手臂,因为坐着而微微仰头,看进那双乌漆发亮的眼睛,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攀升。
烟火声停顿的短暂片刻里,他一字一句,缓慢清晰地回道:
“新年快乐。”
·
烟花秀持续了十五分钟,最后还是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里缓缓落幕。
夜晚重归寂静。
冬天的冷毕竟不是盖的,大伙儿在外头泡了这么久,兴奋劲儿一过,森寒的冷意便一点一点泛上来,冻的人骨头缝都疼。
已经有不少人往回走,广场也渐渐空旷起来。
荀安揉了一把通红的鼻尖,从行李箱上起身,开始跟旁边这人算账。
“撒谎骗我,算头等的罪行。”
谢云低头望着他,一副恭顺的听候发落的神情。
荀安移开视线,强行硬起心肠,不为所动:“来这里还迟到了,罪加一等。”
“嗯。”
谢云并不辩解,将罪行爽快地认下,似乎很乐意伏诛:“那怎么罚?”
荀安摸了摸下巴,转回头很快地瞥了他一眼:“罚你……”
罚你以后每年都陪我过年。
这句话飞快地从脑子里冒出来,他根本来不及摁下去,就被这个念头惊到,愣在了原地。
他许久不说话,谢云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感觉自己成了披着人皮的妖怪,下一秒就要原形毕露。
“算了。”
他咽了口口水,抓住行李箱的拉杆,扭头看向别处。
“今天过年,我心情好,大赦天下一回。”
“关东煮!热烫的关东煮!”后方传来叫卖的声音,他们循声看去,只见一辆小推车停在路边,四四方方的格子里飘满了签子,有白花花的热气升起。
摊主对上他俩的视线,热情招呼道:“帅哥,吃关东煮不?可热乎着呢。”
荀安还没说话,肚子已经先他一步做出了回应,“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对自家主人饿肚子的行为十分不满。
“没吃晚饭?”谢云问。
荀安拍了拍不争气的肚子,一直拍到它老实了、不敢再作声才停手。
“没吃。”他小声道,“本来打算在机场吃来着。”
说完,就看到谢云的眼睛垂下去,一会儿抬起来,然后快步走向那个摊位。
这家伙……
荀安抿了抿唇,心想早知道他就说吃过了,省的这人又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他很快追过去,听到谢云问价。
“老板,怎么卖?”
他四周扫了一圈,没看到标价的牌子,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大年三十,天寒地冻,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来摆摊卖关东煮,这价格想必会十分惊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得老板道:
“一串十五,五串六十,您看是支付宝还是微信?”
……
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荀安拽了拽谢云的袖子,低声说:“走吧走吧。”
“我不饿,真的。”
肚子听了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正要出声抗议,却被主人一巴掌拍了回去。
“消停点吧。”大脑兄说,“十五一串,你还不值这个价钱。”
于是肚子嘴一瘪,不说话了。
他在这儿扯袖子挤眼睛暗示了半天,谢云却没改主意。
“没事。”他说,然后低着头在方格里挑选,声音轻缓,“一年一次,总不能饿着肚子过。”
荀安愣眨了眨眼,不作声了,也凑上前和他一起选。
“要几串?”谢云问。
“三……”
“五串吧。”
“……”
荀安鼓了一下嘴,不过看着看着,馋虫也就被勾出来。
“牛肉丸,这个这个。”
“海带也来一串。”
“鹌鹑蛋你要不要?来一点?”
后来竟一口气拿了八串。
荀安看着手里满满当当的纸杯,皱着眉头,准备从中找三串不那么顺眼的摘出去。
也许是看他俩可怜,老板懂了恻隐之心,摆摆手说:“好啦,八串算你五串的钱,六十块便宜卖给你吧。”
“哦,谢谢老板。”
荀安把杯子搁在桌上,正准备掏手机扫码,旁边人却动作更快。
“微信收款,六、十、元。”
“喂。”荀安不满,“是我吃,你付什么钱?”
谢云跟在他旁边往广场外走:“骗你的赔礼。”
荀安咬了一口牛肉丸,热乎的汁水流下去,胃舒服了很多。
他把肉丸咽下去:“所以一开始干嘛不说实话?干嘛要说林阿姨三十回来?”
谢云没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竟是反问:“那你为什么没回老家?”
荀安一口肉丸差点没噎死,卡在胸口好半天才下去。
吃东西的时候果然不适合聊这种话题。
他咳了两声,气呼呼地扭头:“我先问的,所以你先回答。”
谢云罕见地没回应他的视线,眼睫微垂,盯着前方的地面。
侧脸映着路灯光,更显得眉目深邃,棱角如画。
“怕你不走了。”他低低地说。
荀安拿着鱼丸的手顿在半空,等把这句话消化明白后,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哈哈,你未免想的太多,我怎么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不回去了。”
“嗯。”
谢云应一声,然后转过头来望着他,像是在说:
所以你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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