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空气也太好了吧！”向西手里拿着一把草，眺望着脚下所踩着的这片绿油油的田地。

“是呀，都不想回去了嘻嘻。”尹乡雪心情也好得非同一般。

“我想去玩下程锦的铲子，看着挺好玩的。”向西看向男生的铲土方队。

“一个小破铲子，你没玩过？”尹乡雪也知道向西心里的小九九，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唉，女大不中留啊。”

“你胡说！”向西一脸娇羞地说，“他那分明是大破铲子！”

“……快滚。”

“好的。”向西欣然同意。

“头一次，这么听我话。”尹乡雪看着向西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解散时，岑许之让尹乡雪单独留下。

尹乡雪看着其余同学作鸟兽散，脑子里一片混乱，禁不住东想西想。

“什么事呀，岑老师。”尹乡雪仰起头问，脚尖不自觉地踢着松软的土地。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起得很晚？”岑许之凝着眸看她。

“是有点。”尹乡雪抠手。

“以后，尽量早点起吧，不然没时间吃早餐。”岑许之认真地说，“不吃早餐对胃不好。”

尹乡雪没说话，沉浸在一股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中，那感觉好强烈，强烈到她想立马笑出声来。

被他关心的感觉，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感觉了吧……嘿嘿。

岑许之见她没回应，以为是自己的理由不够有说服力，便又开口说：“长期不吃早餐还会长胖……！”

尹乡雪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笑意，眼睛变成了弯月牙：“我知道啦。我保证！以后每天都吃早餐！”

“好。”岑许之满意地笑了，暗自佩服自己如此了解女孩的心理，果然女孩子们都是怕长胖的。

但其实尹乡雪的体重已经两年多没有过变化了，她压根不担心什么长不长胖。令人难过的是，没有变化的不仅是她的体重，还有身高与罩杯。

“对了，我忘记说正事儿了……”岑许之的表情有点囧。

“您说。”尹乡雪双眼发亮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岑许之仿佛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星星。他有些招架不住她这样，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说：“咳……学校有个规定，学农期间要举办合唱大赛，所以你跟同学们商量下，尽快决定要唱的歌，然后每天晚上练练吧。”

“好的~”

“咳咳，还有就是，每两个班级要共同表演一个节目。”

“那我们班和五班一起？”

“对。”

“好，知道了。”尹乡雪乖巧地应下。

晚上，尹乡雪将班里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问大家：“合唱比赛你们想唱什么啊？”

她话音刚落，下面有几个男生就已经唱起来了：“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

“正经点啦各位……”尹乡雪无奈地说。

“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怎么样？”李华一脸认真地提议。

“我觉得还行，你们呢？”尹乡雪看向其余人。

“就这个吧就这个吧，也想不到其他什么歌了。”

“那行，咱班就唱这首歌了，以后我们每晚七点在这个地方集合练歌啊。”尹乡雪说。

“行！”大家都很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我们班要和五班一起表演一个节目。五班的班长说随我们班，你们有啥提议吗？”尹乡雪问。

向西大声吆喝道：“那必须是演课本剧啊！”

“演课本剧好像是不错。”

程锦也附和道：“确实不错，至少给向西提供了一个造作的机会。”

“谁造作啦，”向西斜睨着他，“我那叫艺术细胞过剩。”

“？”程锦目瞪口呆地说，“啧，这大概就是说话的艺术了吧。”

尹乡雪打断了两人的贫来贫去，开口道：“其他同学呢，觉得课本剧如何？”

有人问：“演课本剧行啊，但是演哪一篇课文啊？”

“就鲁迅的《祝福》吧，”李华突然激动，“祥林嫂这个角色我可以的！”

“不行！”向西立马抗议。

“怎么了？”李华疑惑不解地问。

“那个里面，有什么貌美如花的角色吗？”向西气愤地说，“不然我怎么参演？”

“……”李华无语地瞪了她一眼，怒气波及到了程锦身上，“程大哥，你能把你家狗牵好，别让它出来乱吠么？”

程锦嬉皮笑脸地回：“好的，是我教狗无方，日后我一定注意。”

尹乡雪对这群日常贫嘴的可爱同学感到无可奈何，只能用她最大的嗓门把话题扯了回去：“所以演不演祥林嫂啊同学们！”

“演演演！！”以李华为首的若干同学声嘶力竭地呐喊着，终究是盖过了向西那微不足道的反对声。

“好，那明天啥时候我们把角色给定了吧。”尹乡雪说完再也无法忽视向西那哀怨的眼神，悄悄给她做了一个“啾咪”的小动作。

散会后，尹乡雪和向西走出教室，正好瞧见了五班的班长汪薇和一个女孩子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汪薇！”尹乡雪赶紧挥手。

汪薇笑着走过来，“节目想好了没，乡雪？”

“想好了，我们打算演个课本剧。”

听尹乡雪这样一说，站在汪薇身边的女孩忽然开口了，“演戏吗，我要演女主角！”

尹乡雪向她看去，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是张陌生的面孔。她好像是隔壁班的文艺委员，因为生了一张俏丽的脸蛋，发育得也不似寻常高一女生那般迟缓，在学校里小有名气，常跟高年级的学长们结伴同行。

“可是我们要演的是《祝福》，女主角是祥林嫂……”尹乡雪犹疑道。

那女孩凝着漂亮的眉沉思了一会儿，说，“也没关系，我还是想演。”

这时，向西忽然蹦出来说道：“可是我们班的体委也想演她诶。”

“你们班体委？是李华吧？”女孩问。

“对。”

女孩噗嗤笑出了声，说道：“是他就好办了。这个角色我演了，他那里我来说就行了。”

“好吧。”尹乡雪颔首，对汪薇说，“其余的角色我们明天再敲定吧。”

“行。”汪薇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这样了啊，早点回寝室休息。”

“好，你也是。”尹乡雪笑。

汪薇她们走后，向西神秘兮兮地说：“刚才汪薇旁边那女孩，你知道是谁不。”

“眼熟，但是忘记名字了。”尹乡雪心想，名字她虽忘了，但那张好看的脸，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叫代倩朵，是五班的文艺委员。”向西说，“我知道她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是因为她班上一个女生跟我说，她们班无论男女都不待见她。”

“为什么呀？”尹乡雪想不明白，为什么连男生们都不待见那样好看的一个女孩。

“五班女生们嫌她狐媚子，她上学期好像抢了哪个女生的男朋友；男生们是因为跟她表白，她统统瞧不上，说人家连给她提鞋都不配，或者说得比这还过分。”

“这样啊……”

“脸摆在那儿的，恃美行凶也正常。”向西一把揽过尹乡雪瘦弱的肩膀，“可是咱们家格格也好看呀，人还好得不行呢～”

“小嘴抹了蜜吗！”尹乡雪甩开她的手，嘴角却是上扬着的。

很快，课本剧的所有角色都敲定了人选。不知代倩朵说了些什么，让李华乖乖放弃了“祥林嫂”这个角色，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扮演“卫老婆子”。

大家每天的任务，除开拔草铲土之外，也就是练练歌、排排节目了。岑许之每天都会在一旁守着学生们练歌，偶尔还帮忙对台词或者搬东西。

尹乡雪觉得这样的日子太快乐了。乡下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她的脑子也不用被堆积如山的作业冲昏头。有事时忙个痛快，没事时就默默地在一旁坐着，偷偷观察岑许之的一举一动。

傍晚，尹乡雪静立在窗前。远方的青山之间，落日余辉正一点点颓沉下去。

她突然想出去透透气，对室友们说：“我下去散会儿步啊。”

“早点回来。”大家都叮嘱到。

“知道啦。”尹乡雪笑着应下。

农田边有条小溪，她沿着溪边杂草丛生的石板路徐徐行走，心里不乏害怕地想，草丛里会不会有癞蛤蟆啊。

正胡思乱想时，她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人影站在前方不远处。仔细一看……好像是岑老师。

“岑老师？”她不确定地问了声。

那人转过头来，确实是岑许之。

他脸上挂着的表情是诧异还是惊喜，尹乡雪一时半会儿分不清。

“……也来散步？”岑许之问。

“对呀。”尹乡雪点头，走到他身旁站着，头顶刚刚够到他肩膀。

两人就这样静立了一会儿，岑许之忽然开口道：“今晚月色很美。”

尹乡雪将目光投向挂在天边的那轮明月。它发出朦胧的光线，照亮了周围的云烟，看着如梦似幻。

“今天可以看到广寒宫！”尹乡雪咧嘴笑，笑出了两颗可爱的酒窝。

“啊？”岑许之低头看向身旁的那颗小脑袋，只能看到两片忽闪忽闪的长睫，犹疑片刻后摸了摸后脑勺，“……视力不错。肯定五点几往上走。”

尹乡雪嘴角上扬，感觉自己和他都在胡言乱语。

“老师你看过一部电影没？”尹乡雪对上他的视线，“爱在黎明破晓前。”

“看过。”岑许之坦诚地说，“还没看多久我就睡着了，醒来他们俩就躺在草坪上了。”

“那不都接近片尾了？”尹乡雪憋笑，呼一口气说，“他们俩躺在草坪上望着的月亮，跟今晚咱们看的这个，挺像的。”

“是吗？”岑许之盯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其实……我感觉月亮都长得差不多的，无论是维也纳的月亮还是家乡的，无论是七年前的还是此刻的，时间在走，但月亮始终都是那一个。”

顿了顿，他又不好意思地说：“感觉自己没什么艺术感知力呢，我也就数学方面能当当你的老师。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可老师既没有什么故事和阅历，也没有情怀可言，是一个好普通的人。”

而你，是如诗般朦胧迷人的少女。你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就很美好了。

尹乡雪偏头凝视着男人的侧脸，不懂老师为什么说自己普通。她觉得岑老师是一件艺术品，是造物主最伟大的杰作。

“老师你一点也不普通…”尹乡雪喃喃自语，然后笑着耸了耸肩，“那咱们这样说吧：月亮两旁的树影挺像的。是不是？”

“是！”岑许之笑得露出洁白的牙。

“……老师哦。”

“嗯？”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想当老师呀？”尹乡雪扬起脑袋看他。

向西跟她说过，他所学的专业再结合他顶尖的成绩，绝对可以找到一份特别优异的工作。可是他却跑来当老师，虽然是在重点中学，可待遇还是远远不如他应有的那样高。

“这可能要从我高三毕业的那个假期说起吧。”岑许之低头笑了笑，“那年我跟着一个志愿团去了非洲，我教小孩子们数学跟……功夫。”

“……功夫？”尹乡雪轻笑出声，“老师你还会功夫啊？”

“我当然不会啊。”岑许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是那些孩子一看见我就喊Bruce Lee！Bruce Lee！还说我肯定会中国功夫。我说不会，他们不相信，于是我只好从网上临时学了几招去教他们，他们还学得很高兴呢。”

“嘿嘿，改天教教我呗。”尹乡雪吐吐舌头。

“好啊，现在就教你…”岑许之说着就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力道很轻，“这叫李小龙式脑瓜崩儿！”

尹乡雪摸了摸头上被弹的地方，假装“哎呀哎呀”地叫疼。

岑许之斜睨着她，满脸写着“不相信”三个字，眼里的笑意却快溢出来了：“接着骗我。”

尹乡雪不管，继续“哎哟”。

“好了好了…”岑许之认输了，伸手轻轻地偏过她的脑袋，“老师吹吹。”他一边吹一边抚摸着那个地方。

“……”尹乡雪整个人愣住，说不出话来。她紧咬住下唇，手来回绞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现在天黑了，不然岑老师将会发现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尖。

“好…好了。”她跟兔子似的往后蹦开，“不疼了老师！”

岑许之收回了手。

尹乡雪想快点听一些别的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她会一直胡思乱想，便说：“你接着讲吧老师！”

“哦，好。”岑许之回忆了下自己刚刚讲到的地方，然后接着说道：“其实去非洲之前，我热血沸腾。我没有不自量力到想着要用自己的知识改变他们的命运，只是想让他们感受到知识的力量就够了……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连这都做不到。

“那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有着自己的信仰，其中基督教徒是最多的。除开中国功夫外，他们对我最好奇的地方就是有没有信仰，我说没有，他们非常吃惊。其实我也好奇他们对于信仰的坚定，就问他们为什么相信上帝。他们说……上帝能让他们在夜晚进入梦乡的时候不被魔鬼伤害，能让他们见到次日的太阳。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的贫穷，都是上帝对他们的眷顾。上帝会让富人死后下地狱，让穷人死后上天堂。在天堂，什么都有，那是一个相当美好的地方。我们当然会觉得这是一派胡言，可那些孩子说些话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坚定与信念，让我知道他们是绝对相信的。

“那时候我的手机里有一个俄罗斯方块的游戏，他们都排着队来玩，仿佛那是他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消遣。看着他们抱着一个手机就能笑得那样开心，我觉得自己还是下地狱吧。”

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在那里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男孩，叫Hope。名字叫希望，但却处在一个完全看不到未来的地方。每次我踏进那里的学生宿舍，只能感觉到腐朽的气息，真的。有个加拿大来的志愿者，有次抽烟被Hope看到了，Hope冲过去让他把烟扔掉，嘴里一直在说\"You\'re killing yourself ! God doesn\'t allow this !\"后来直到那个志愿者离开的时候，Hope都还在讨价还价地劝他戒烟。

“我离开的时候，Hope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中国是不是有电视，有手机，每个人都有鞋子穿，我说不是。我骗了他，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比他所在的世界美好，而他又挣脱不了这里。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个地方，我只想努力不去打破他们原本的简单、纯净。

“Hope还问了我一个问题：Will you keep teaching people maths 这一次，我回答的是yes。”岑许之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讲完了。”

尹乡雪还没从他的故事里缓过神来。

“其实后来我也有再去看过Hope呢…我以后还会去的。”他说完后，低头看她。

“嗯。”她也仰起面容看他，微微一笑。

皎洁的月光打在他年轻的脸孔上，映在她骤然放大的瞳孔里。

张爱玲写那什么白月光与蚊子血，原句她记不清了。但无所谓了。那一刻，岑许之就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多年后她才知道，那晚骤然放大的不仅仅是她的瞳孔。

下章新人物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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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