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班里的长绳队突破了一分钟跳一百个绳的大关。

李华兴奋得跟个猴似的，振臂高呼：“同志们，继续加油！咱班夺得冠军是指日可待啊！”

向西听后忍不住问他：“华呀，你说话为啥非跟个老干部似的呢？”

李华甩了甩压根不存在的刘海，骄傲地说：“我本来就是干部呀！老我倒是不老的，我还年轻貌美嘛。”

“……”向西望着他这一招牌动作，心里跟猫爪在挠似的，只想把他压扁在墙。若干年后，当空气刘海无比流行时，向西忽然想出了个绝妙的梗，询问起身边的妹子：

“你们知道空气刘海的鼻祖是谁吗？”

众妹子皆只摇头，不知。

……是体委李华呀。他老喜欢甩空气一般看不见摸不着的刘海。

算了。这梗，大概只有那班子人能接吧。她叹气，想起自己好久没见到那帮人了，心里还挺挂念的，便在微信群里吼了一嗓子：“一个二个的忙得屁股着火了是吗，这个礼拜天给我出来聚聚！顺便……”

顺便，了结一事。

运动会开始的那天，高一六班普班同庆。许多贪玩的男同学们说好了没有参赛项目的时候一起偷溜去网吧，贪吃的女同学们相约学校食堂。

大家这样那样的鬼心思虽多，但比起赛来却是毫不含糊。

岑许之听着学校广播里不断公布着各个项目的获奖名单，在自己刚刚开始的教学生涯里，他终于体会到了“捷报频传”的感觉——

在高一年级跳长绳比赛中，不出意外的，高一六班拿下了第一。紧接着又传来了李华掷铅球获得冠军，还有程锦短跑50米秒杀众人的消息。

站在一旁的七班班主任龚德听见广播里没多久就蹦哒一次的“高一六班”，碰了碰岑许之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岑老师，没想到你这班学习成绩虽不怎样，但体育方面还是比较突出的哈。”

岑许之的嘴角几乎翘上了天，面上带着点小骄傲说：“还行吧，一般突出。”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转过头问道：“龚老师你说谁班学习成绩不咋……”

哎——人呢？他四处看了看，发现龚德回到了他自己班里的领地，便只好将闷气憋了回去，继续关注自家学生的运动赛事。

另一边，向西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说：“要是容嬷嬷还在，听到了这些个消息该有多么的高兴……”

程锦偏头看她，又听见她接着说：“那么她因你而瞎的双眼，也会高兴得重获光明吧！”

“……找死是吧？”程锦恶狠狠地说。

其实多年以后，他们在街上偶然碰到了容嬷嬷，人家老远都能认出他们来，还能说出他们是多少届的，叫什么名字。

**

“小西慢点走行吗！”尹乡雪被向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拖着走，累得气喘吁吁。

“快来不及了啦！程锦马上就要跑1000米了！”向西着急地说。

“程锦程锦，一天到晚都是程锦。”尹乡雪坏笑着说，“你的小心思我算是明白了啧啧。”

向西不以为意地说：“雪花酥你少跟我来这套啊，你就没有什么小心思啦？！”

“我…我能有什么小心思啊！”尹乡雪略带慌乱地反驳。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向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才不问！”

“行行，姑奶奶你说啥是啥，但现在给我跑快点行不？”向西不与她辩，有些事以后自会浮出水面的。

在比赛开始的前两分钟，她们终于赶到了。

程锦正在做热身运动，穿着球衣球鞋，露在外面的躯干看起来纤长有力，晒得略黑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瞧瞧这迷人的荷尔蒙哟～”向西跟个蚱蜢似的扑过去，色咪咪地摸了摸他的手臂。

“手拿开，色婆娘！”程锦作势甩了甩手臂。

“哼！”向西拿手使劲戳了戳他结实的肌肉，“少没良心了，我特地来给你加油的好不好。”

“特地？”少年轻蔑地挑了下眉，“上午周息跳远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尹乡雪在旁边听着，鼻子忽然敏锐地嗅到了一股酸味。

“我那是开玩笑的，你这才是真的啊。”向西一把将程锦的头扭过，“毕竟，你才是我的亲生儿子嘛。”

“……”程锦眼里翻涌出的光芒在听到她的下半句后熄灭了，咬牙道，“滚。老子是你爸爸。”

“不是比赛选手的，赶紧离开跑道！”忽然一位老师的声音传来，向西只得被尹乡雪拖着退出了跑道。

“预备——跑！”

一声枪响后，各选手一溜烟地跑离了起点。

尹乡雪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忍不住启唇唤道：“小西啊。”

“恩？”向西收回了黏在程锦身上的目光。

“我觉得，有时候你最好……少跟他那么贫。”如果你喜欢他的话。

向西沉默，然后难得正经地说：“我已经很克制自己了。”

她又笑了笑，说：“那天，我听到周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说，他喜欢温柔的，淑女的。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那样的女生。”

尹乡雪柔声细语道：“那你知道我以前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什么样的？”向西还不忘记贫嘴，“帅的？”

“厉害的。我以前说自己喜欢那种……特别厉害、永远不会出错的人。”

可是最近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却好像老是想着一个不怎么厉害的菜鸟老师。

尹乡雪说：“可是现在，我开始知道，人提起自己的喜好都一套一套的，怎么完美怎么来。然而没遇上，又怎么知道呢。”

“是啊……程锦说他喜欢温柔的女孩，肯定是因为他还没发现我！”向西笑得满面春风，跟个脑残乐天派似的，“我虽然不温柔，可是我还有其他的优点呀，对不对～”

“小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呀？”尹乡雪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其实，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不是在班里。”

尹乡雪惊讶地张开嘴：“啊？”

向西笑了笑，开始略微怅然地叙述那段回忆：“开学前的暑假，我回老家待了阵子。有天我走大街上，看到前面很多人围在一起，我还以为是谁在街头卖艺呢，结果凑近一看，是一群痞子在戏弄一个老年痴呆的爷爷。那么多人，都只是看着，啥也不做。

“我问我身旁一个叔叔怎么不上去帮忙，他说，人家又没怎么动手，伤不了人的。我当时就决定自己上去阻止那群傻逼，哪怕我啥也不是，哪怕我打不赢他们。我在想，是不是我受伤了，那些看客就能上来帮忙了呢。”

尹乡雪听着听着蹙起了眉头，莫名有点心酸。她回想起自己也有很多次想要为别人出头的时候，却因自知没有能力，最终没有站出去。弱者想保护这个世界，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他们有的像是不会武功的侠客，空有行侠仗义的心；也有的像没有拳套的拳击手，带着非死即伤的预知去以软碰硬。

“正在我打算上去的时候，一个男孩儿冲了出来，特帅地说了句：老子今天非把你们打得你们爷爷是谁都不知道！”向西的笑容开始慢慢复苏，“但是他特别聪明，等着那群痞子先动手，然后自己再三下五除二把他们K.O了。”

“那个男孩，就是程锦？”

“是呀。”向西语气中带着骄傲，“那个爷爷在旁边看得直鼓掌，夸他厉害，他一副自己特牛逼的样子说，我可是跆拳道黑带喔爷爷。”

“天，程锦这么厉害啊。”尹乡雪眼睛里直冒星星。

“嗯！”向西的笑意里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幸福，“那天过后，我赶紧央着我妈也给我报了个跆拳道班，可惜我好像没啥这方面的天赋，学了这么些天还是个菜鸡。我大概就只能做个嘴炮王了吧，嘿嘿。”

尹乡雪听完这段渊源后，心里也平添了几分感慨，说：“你们俩太有缘分了，现在待在同一个班呢……”

“对呀，所以你能想象开学后我在班里看到他时的心情吗！自己想了一个暑假的人，自己以为再也不会碰见的人，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向西回想起开学第一天，她就冲动地坦白自己看上他了，但后来为了不吓跑他，她只好暂且隐藏住真心，说是在开玩笑。

“向西！我不允许你错过这个男孩，不允许你辜负这样的缘分啊啊啊！”

向西被她逐渐增强的语气吓得一激灵，“怎么越说越激动了呢姐妹，冷静啊冷静。”

“我会努力的，姐妹。”向西拉过尹乡雪的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启唇道，“对了，我前阵子才知道，我妈跟岑老师的妈认识，她妈是医生，我妈在她那里看过病。他妈跟我妈唠嗑的时候，我在旁边偷听到了一些。我跟你说，岑老师他！没谈过恋爱！他大学是数科院的，脑子里的浪漫细胞少得可怜。他那院系女生又少，稍微漂亮点的就被其他嘴甜的男孩子追去了，哪轮得到他。”

“岑老师那条件，难道没女生追他吗？”尹乡雪不可置信地问。

“追他的倒是不少，现在都还有一个正在追呢。可是他那榆木脑袋，把他妈气的够呛。人家女孩子过年追到他家里来，给他送一条自己亲手织的围巾，他来句——

“这颜色，容易上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尹乡雪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这人老实巴交的，不仅大学没谈过恋爱，初高中都没谈过。”向西将岑许之的老底翻了个遍，“小时候，他妈为了防止他早恋，跟他说，在他面前笑得甜甜的女人都是肮脏的，不要轻易相信女人的鬼话。他妈是儿科医生，很会治小孩儿，他可相信他妈了。”

此时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长跑赛况的岑许之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他向四周看了看。

小时候余琴跟他说过，他要是打喷嚏，就是有谁正在暗中监视他。

不过他半信半疑。

他一进大学就知道自己的母上大人是个老小孩了，顽皮得可以，他才没那么好骗。

与此同时，向西正说道：“岑老师可好骗了，他居然到大学后才知道他妈挺幼稚的。”

向西跟尹乡雪你一言我一语，竟把程锦的长跑比赛抛在了脑后。

程锦跑完喝了瓶水后，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向西身边，装作不经意地问：“看见了吗，刚才谁第一个过线的？”

“你……吗？”

“……”程锦脸上的笑意泛起，又隐退。

“你刚才在干嘛呢？走什么神啊你！还特地为我来加油，我从你这经过的时候，唯独就没听见你加油的声儿！”程锦跟个怨妇似的抱怨了一通，然后转身离开。

“小气鬼，略。”向西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

运动会的最后一项比赛，是女子长跑1000米。

尹乡雪躲进向西的怀抱里，欲哭无泪道：“我可不可以弃权啊……”

“不可以！”向西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吼道，“你当初举手报名参加长跑的时候，岑……我们大家多感动啊！别怂！”

“好吧……”尹乡雪心里总算昂扬起了一点斗志。

向西陪着她走到跑道的起点，却一眼看到岑许之和同学们都站在那里。他们见尹乡雪过来了，立马拼命呐喊：“班长加油！高一六班是你永远的后盾！”

岑许之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对护膝：“戴上，万一摔倒了也不至于受伤。”

“谢谢老师……”尹乡雪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本来我还带了一个头盔……”岑许之别过脸，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才万无一失。”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戴头盔跑步好像有点囧。

尹乡雪“噗嗤”笑出了声。

“那么…加油。我们会一直在旁边看着你。”岑许之说完转身走到了跑道外。

尹乡雪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咕噜咕噜地泛甜水。向西坏笑着拐了拐她，“岑老师对你好好喔。”

为了给自己认真加油的岑老师，拼了！尹乡雪深吸一口气，可那口气在她看到站在赛道上的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女孩子后，险些就呼不出来了。

她想，算了，还是别拼了……自己这条狗命还得留着享受青春和爱情呢。

发令枪响起的那一瞬间，赛道上的女孩们都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拼了命地抢占靠内圈的跑道。而原本在内圈的尹乡雪，见了她们这阵仗，心里一阵害怕，直往外圈跑道躲。

她跑的不快，但是一直在坚持奔跑，没有停止过步伐。

每当她经过起点的时候，她都会看一眼岑许之与同学们，支起耳朵听他们的呐喊助威——

“全家桶！全家桶！”

尹乡雪：“？？？”

她多想告诉他们，一个全家桶是真的不足以支撑她来参加这个夺命比赛的啊……

终于，尹乡雪坚持到了最后一圈。她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终点线，觉得自己的气管仿佛被撕裂了。她不追求什么名次，但她一定要跑完全程，否则她会觉得遗憾。

过线的那刻，她在心里感叹，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腿非常沉重，重得跟绑上了铅球一样，压根抬不起来，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班里同学见状都狂奔向她，将她包围了起来。

李华用班牌打着她的屁股，吼道：“班长快起来走走再坐，才跑完就坐屁股会长得跟筛子一样大的！”

可惜尹乡雪一点也笑不出来，她此刻已汗流浃背，全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只想找个阴凉地好好休息一下。

“辛苦你了，我的班长。”岑许之蹲下身来，用纸巾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然后递给她一瓶葡萄糖，低声说，“把这个喝了。等会儿的颁奖典礼，你还能参加吗？”

尹乡雪摇了摇头说，“老师我难受，没心情看那个了……”

“那我让向西和方明月把你扶回教室吧？”岑许之问。她和班里谁玩得最好，他有留意。

“好……”

然后，向西和方明月就一人一边搀扶着尹乡雪向教学楼方向走去。

尹乡雪一回到教室，就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只觉得腿酸头晕。她默默地想，才跑一千米就要死不活的了，看来自己的确有点缺乏锻炼。

“乡雪，你今天很猛诶！”方明月说。

“对啊，你平时1000米都跑多少来着，六分钟？今天你只跑了五分十几秒哦。”向西伸出根大拇指，跟盖章似的戳在尹乡雪的脸颊上，“虽然你还是最后一名，嘿嘿。”

“好啦。”尹乡雪拿下向西在自己脸上兴风作浪的手，“你们俩快去参加颁奖典礼吧，应该要开始了。”

“行，那你自个儿在这休息啊，我们先走了。”方明月和向西便离开了教室。

她们走后，教室就只剩下了尹乡雪一个人。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听见窗外传来学校广播的声音，还有一阵阵欢呼喝彩声，十分热闹。

听着听着，她竟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间，尹乡雪听见门被打开了，紧接着便是许红桃呼喊的声音：“她在这儿呢！”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班上的一些同学，还有岑许之，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大家见她醒过来了，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起她的身体情况，一脸关切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翘辫子了呢一班之长，”程锦开口道，“还难受吗？”

“好很多了。”尹乡雪笑了笑。

她悄悄地透过一群男同学，望向站在人群最后，正温柔笑着，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的岑许之。她的脸上仿佛还停留着方才他帮她擦汗时的触感。

金色的光斑跳跃在他们每个人的头发上，让人看着只觉心里暖融融的。

尹乡雪的眼角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泛起了泪光。此刻的她太幸福啦。

真好，自己的青春里，有同学，还有……岑老师在。

头盔才万无一失嚯嚯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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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