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做肾脏配型。”苏执烨冰冷的声音自办公桌后传来,他甚至没有抬头,仿佛在处理一件琐事。
苏云深站在巨大的楠木书桌下首,脑袋低垂。
他闭了闭眼,视线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艰涩开口:“这么多年了,我对您的意义,还是那颗肾脏吗?”
今年是苏云深到苏家的第十六年。
十六年,五千八百多天。他在苏家,既做秘书,也做管家。生意场上他长袖善舞,生活中也面面俱到,问候节礼无微不至。
他从不休假,也很少休息。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换取汇报之时,男人满意的点头,贪慕那一声轻飘飘的“不错。”
他是那么的仰慕男人,拼尽全力只想分得男人的些微目光。
苏执烨静静地坐在办公椅上,审视着苏云深。他的养子面容清俊,眼角眉梢难掩清高贵雅,此刻仰头看他,却仍像是一个未开蒙的孩子。那双眼睛饱胀着孺慕,和过分的独占欲。
他微微蹙眉:“你不应该问多余的问题,当初我收养你,就是为了这个。”
苏云深喉头发梗,心中酸涩难当。
男人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在他眼里,只能看见苏远的肾。一颗肾做的好还是不好,都是没有意义的。
难怪无论他怎么做,男人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好……”
忽然,苏云深浑然一震,猛得停了下来!
原著小说涌入记忆,其中一个名为“追妻火葬场流”的大纲模板,更是昭示出他还要被三个男人轮流辜负、被虐待、被强迫、被绑架……循环整整十六次的命运。
原来如此,他存在的整个世界,不过是一本狗血淋漓的流水线小说!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总是做出一些逆天操作。
比如此时此刻,苏执烨想要他的肾脏,凭什么他就要给。苏执烨领养他的时候,又没有说过要他的肾。他是被苏家领养不错,但他给苏家带来的收益,远远超过苏家用来培养他的。
而且,为什么十六年了,苏家等配型等不到一颗肾,还一定要用他的?这完全不符合医学常识。
他不捐!
苏云深眼波闪动,神色清明。问题是,现在该怎么保住自己的肾。
他抬起头,直视苏执烨。面前的男人五官深邃凌厉,一双狭长的眼眸里仿佛镶嵌着坚冰。苏执烨微微眯起眼睛,冷肃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作为原著攻一,他们即将在苏家,上演数十场不断辜负的戏码。在原著中,苏云深一厢情愿,男人冷漠无情,直到他为了救男人性命,“遇难而死”——实际上是失忆流落到其他攻面前。男人才追悔莫及,生吞了“苏云深”的骨灰,陷入无法自拔的愧疚之中。
苏云深心念电转,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接下去说道:“好……难过啊,父亲。您为什么,都不愿意看看我?”
他走近苏执烨,凤眸中眼波潋滟,复杂的语气中爱恨交织:“这么多年以来,我都是用怎样的眼神在看着您,您难道不知道吗?”
苏执烨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审视着自己的养子。他清冷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不怒自威的气场环绕在他周身,显得极具压迫感。
苏云深俯下身,使得二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足以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沉稳的松香气息将他包裹,仿佛置身于一个宽阔的怀抱。
他伸手攀上苏执烨的右手腕骨,顺着圆润的曲线轻轻摩挲,如情人一般低语:“我可以把肾脏给苏远,毕竟他也是我的小叔叔,不是么?”
手下的肌肉紧绷,一个随时要挣脱的姿态。
苏云深笑了,温热的吐息呵过男人面颊。他扬起唇角,咧开孤注一掷的爱与绝望:“但是,父亲,我要做您光明正大的爱人。”
“啪!”
清脆的响声在耳边炸开,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冲击力。苏云深的头猛地一偏,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痛。
苏执烨拧起眉,声音冷得像淬了万年寒冰:“滚出去。”
果然如此。
苏云深用舌头抵住肿胀的颊肉,慢条斯理地笑了。就知道苏执烨要抽人,所以,他提前把那只戴着家族银戒的右手给握住了。
“我不逼您,晚上——”他刻意拉长声调,伸出舌尖,舔了舔裂血的嘴角,“你再好好想想。”
苏执烨拿起手边的汉白玉印章,当头投掷出。苏云深偏头躲开这一击,下垂的眼睑中划过一丝阴翳,再抬起头,仍是那个痴恋的少年。
“那我就先走了,呵呵,”他低哑地哼笑出声,语气格外缠绵缱绻:“晚安,父亲。”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毫不犹豫地转身,不再去看书桌后那人如何反应,径直走出了书房。
在他身后,苏执烨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闪动。随后,男人抿紧嘴唇,冷酷地移开视线。
紫檀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苏云深步入走廊,和正在洒扫的王妈撞了个正着。
王妈看见他脸上那醒目的五指红痕,顿时惊呼出声:“天呐,少爷,你怎么把老爷气成这样了?”她慌忙丢了拖把,转身就往厨房里跑。
看着王妈,苏云深心念一动。就是她,在二人相处时如旁白般说道:“老爷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也是她,在苏执烨火葬场时解释:“老爷为了你,那么大个家业也不顾,还受了伤,被人打成这样!”
还是她,劝阻自己:“老爷他多金贵的身体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人,带着伤跑到这穷地方来找你。也不医治,伤口都化脓了。”
多么伟大感人的付出啊,苏云深嘲讽地扯起嘴角。
在原著里,苏执烨未来只要带着伤来找他一次,就能轻易挽回被他本人反复作践、千疮百孔的自己。而他,也果真如同被下了降头一般,将自己的野心**全部抛弃,沦为原著攻的“爱侣”。
一想到这个结局,他就感觉脊背发凉。他必须想个办法,尽快离开苏家。
要肾这劫,就算今天敷衍过去了,但是他恐怕迟早要面对。也许下一次,就是苏执烨派人将他强行押去医院了。
思绪翻涌间,王妈已拿着冰袋匆匆赶回来。
苏云深垂下眼睑,无数念头从心头划过。要想保住他的肾,据理力争是行不通了。最好的办法便是顺应天意,走虐恋线。
作为全文的最大助攻,如今,也该让王妈为二人的“爱情”继续助力了。
苏云深接过冰袋,声音哽咽、满脸哀伤地对王妈说:“父亲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王妈看得心头一紧,连忙安慰:“好孩子,老爷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就好了。”
王妈瞬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苏云深再接再厉,继续抛下一枚重磅炸弹:“您知道吗,我刚刚向他表白了!”
“我的老天爷?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领养,你也是他儿子啊!”王妈大惊失色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苏云深激动地喊着,泪水划过红肿的脸颊,自他俊秀的脸庞滑落:“可我管不住我的心!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
他伸出空闲的左手,一拳打在走廊里的装饰画上,玻璃碎片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飞溅了一地。鲜红的血液自他掌间滑落,沾湿大地。
“我的眼睛只看得见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一句‘不错’,我能高兴上好几天!他皱一下眉,我的心就像被剜了一块!这种痛苦,你懂吗?”
王妈惊骇地看着苏云深,那双苍老的眼中倒映着他的面容。那风华绝代的面庞里,正蕴含着非同寻常的执着,与让人万念俱灰的痛。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好孩子,别做傻事。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我糊涂?是,我是糊涂了!”苏云深凄然一笑,带着决绝,“爱一个人爱到骨髓里,爱到命都可以给他,这难道是糊涂吗?我宁愿糊涂一辈子!”
他盯着王妈,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透过他,质问那个男人:“这十六年,我的所有心思,都在他身上!我眼里何曾有过自己!而他呢,他是怎样对我的?”
看着王妈复杂怜悯的表情,苏云深知道,她信了。
“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好好地看看我!我是怎样,怎样地看着他啊!”
苏云深一张嘴,字字泣血,把这些年的仰慕敬畏,通通化作痴情。其中有几分真心,只有他自己知晓。
仰慕也好,爱慕也罢,他曾经结结实实地捂了这颗坚冰十六年,不如就从今日起,一笔勾销。
毕竟,在男人眼中,自己却不过只是一颗肾,一个安放肾的容器。
他带着脸上掌印,手上伤口,趔趄着转身。一步一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只听见王妈在背后喃喃自语:“这孩子竟对老爷爱得如此疯魔,这可如何是好?老爷那一耳光——唉!作孽啊!”
回到房间锁上房门,苏云深脸上那些痛苦的情绪已经消失了。
他抬手将冰袋覆在面颊上,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还在渗血的手掌。作为苏家人,他早就习惯了刀口求生的生活,还不至于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眼下最紧要的事,还是如何保住他的肾脏。
苏执烨暂时是动不了,只能稍避锋芒。想到这里,他忆起了一段剧情。在为了保护苏执烨,遇难假死以后,他失忆流落到了A国。
苏家在A国有一些商业投资,但是根基远没有J国稳健。因此,尽管苏云深和另外两攻的“生死缠绵”在A国闹得沸沸扬扬,苏执烨依旧无知无觉。很显然,A国就是最好的目的地。
至于出场方式……苏云深敛眉沉思,忽地想起了一个人。
曲幼薇,原著攻三,曲凌风的妹妹。
在原著中,关于她的描述很少,她只是一个用来塑造曲凌风古板**人设的工具人。她爱上了一个女孩,试图与之私奔,逃离曲家这个庞大的封建旧家庭。曲凌风棒打鸳鸯,解决了她的女友,又强行为她缔结了与陆近洲的婚姻。
原著中曲幼薇一登场,就是订婚当天。她高呼着“曲凌风,你不得好死!”从三十四层楼高的酒店天台一跃而下。
他觉得自己可以和曲幼薇合作,实现双赢。
苏云深打开手机,为自己的手下拨去电话。
决定好目的地以后,他沉下心来,开始作业。他取出信纸,将自己的血液沾染上去。又提起笔,肆意泼洒狗血浪漫的文字。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会担心这些信不被看到,使得真心被人错过。
苏云深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可是,他是虐文主角受啊。就算苏执烨不主动到屋子里来,亲眼看到这些物证。也会有无数个王妈李妈吴妈将一切捧到他的面前,将火葬场烧到底。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蹂躏这些陈述爱意的花瓣,将纸张一一撕开,铺满地板。再挥就几滩水珠,代表干涸的眼泪。
他要在这挤满爱意的字句里,借一个自然段,平平安安地活着。
忙完这一切,苏云深安然闭上眼睛。这是他觉醒意识,作为自由人的第一个夜晚,他要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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