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皮灯

花灯机关咔咔转动着,满墙的藤蔓渐渐朝越萝和祁朝玉逼近。

越萝心里慌得一批,情急之下,大着胆子喊了一句:“等等!”

堇荼摇着竹扇,转过身来看她。

被她这双眸子注视着,越萝只感觉腿软,她身边的祁朝玉仍然一声不吭,黑眸沉沉看着她。

那一次明明已经逃出山洞,再面对异化的傲因,她没有跑,反而藏着树上利用符纸掷伤它。

如今想要自救……

这一次,大小姐会用什么办法来拖延呢?

他像个旁观者,以事不关己的姿态,看身边的少女掩藏着不安和害怕,同木屋里的妖物周旋。

“美人姐姐,我,我不想死的太难看,到,到了地府,会被鬼嘲笑的。还,还有没有第三种死法啊?”

“第三种?”

堇荼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笑。

越萝点头如捣蒜,“嗯嗯嗯,第三种。”

她紧张的不行,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望着对面女子那张笑容堪称“温柔”的脸,补充道:“不疼也不难看的。”

“不疼也不难看的?”

“嗯嗯嗯!不疼也不难看的。”

“你这小姑娘要求还挺多,既怕疼又怕死的皮相难看。”

越萝这时候神思异常地敏捷,察觉到堇荼话中的一丝冷意,瞬间不敢说话了,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

也是,有哪个将死的阶下囚像她这么多要求的?

她想起山洞里的傲因,那妖怪就懒得跟她废话,亮出利爪、张大嘴巴就要挖她的脑髓。这样一对比,显得现在这个好说话多了。

至少人家没有立刻放了她的血送她去投胎,还能让她挑死法。

越萝不知打哪儿来生出一股庆幸,但很快这股庆幸便在她心里一扫而光。

说来说去,她还是得死啊!

庆幸什么?!

不论选哪一种死法,她都要被眼前这个外表美若天仙、内里毫无人性的山主做成花肥了!

直面自己的死亡,她已经亲身经历过一回了。可这次,铡刀在头顶悬而未落,她仿佛看的见眼前有一线生机,却又握不住。

这种感觉不亚于钝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

也快要搞崩她的心态。

她就是想活着,才与这外表套着美艳人皮的妖怪周旋的啊。

她这次也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有个祁朝玉,然而这少年从始至终都没发出半点动静。越萝都疑心他是不是被吓傻了,还是说他被眼前的“美人”皮囊蛊惑了。

但那夜在荒山,祁朝玉都有勇气只身一人来找她,面对追上来的黑雾时,还将符纸和匕首给她,叫她先走。

她躲在树上看着少年持着匕首同两人高的妖怪缠斗,便知道祁朝玉哪怕身子孱弱,但并不是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的。

他毕竟是王公贵族的出身。世家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荒山密林,黑雾缭绕,少年握着银亮的匕首,被黑雾打伤,唇角还沾着血迹,依旧能做到面不改色斩断那妖怪的触手。

如今却半声不吭了,像是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他也觉得,他们这一次活不下去了吗?

要丧命在这间看起来温馨却处处埋伏着杀机的小木屋里了么?

越萝心里一点点发凉。

是啊,她费力周旋这么久,都没等来徐空青救他们,这一次估计是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坐于藤椅上的女子收起竹扇,十指葱白,有规律地在藤椅的扶手上敲打着,在屋内的烛火映照下恍然如上了釉色的白玉。

她黛眉微蹙,先是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又恢复成言笑晏晏的模样。

“不想死的太难看啊……这好办哪。”

堇荼含笑的话音落在静寂的小木屋里。

越萝猛地清醒过来,她定了定神。看着对面的女子,不敢有一丝松懈。

不能这么认命!

但凡有一线生机,她都要争取到。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间木屋,以人被做成花肥这样毫无尊严的死法死去。

生死有命,真要到这一天,她也应该有尊严地死去。

堇荼似乎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所想,嗓音依旧温柔:“小姑娘,别如此紧张。”

她微微仰头,看着吊在空中几具腹中空荡荡的尸体,道:“我既许了你遗愿,便满足你。”

长了一双这样的眸子,总是容易叫她心软的。

堇荼目光一一掠过这些人皮花瓶,神色略有些怔松。

木屋里层层叠叠的紫纱随风轻起轻落,如同聚了又散的紫云,她低眸时,余光看了眼被这紫纱遮掩的床榻,而后抬起眼睫,看着并肩而立的越萝和祁朝玉,手指微动。

很快了。

只要用这两具足够年轻的凡人血肉滋养这些五瓣花,他便能醒来了。

披帛滑落垂在地面上,越萝看见藤椅上的女子手腕间露出一只碧绿的玉镯。

玉镯细腻通透,忽地闪出一道青光,越萝被这道一闪而过的青光晃了眼,下意识将眼睛闭起来。

地上和墙上的藤条窸窣爬动着,越萝再睁开眼时,吊在她面前的那具尸体似乎又往下垂了一点。

下一秒,她头皮一炸。

那具鼓胀的尸体居、居然还会发光!

青色的光自他腹部亮起,一寸一寸,沿着露出黑色筋络的皮肤,蔓延至全身,最后连那干瘪的脸上也透出青光,挤出眼眶的叶子瞬间变得无比浓绿,摇摇曳曳,叫人毛骨悚然。

只在眨眼间,所有尸体都如这具一样,发出幽幽的青光。

“这样,你可还觉得难看?”

越萝脑中一片空白,她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堇荼欣赏着这些藤蔓吊着的人皮灯,自语道,“方才那模样确实有些难看,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同为女人,我可以理解。”她转过视线,看着越萝惨白的脸色,说:“这第三种,你看如何?”

“化生藤钻入血肉,便如鸟雀轻啄一口,不会很疼的,眨眼就过去了。”她眉眼间染着笑,“你瞧,像这般,你的躯体与这化生藤共生,亮着青光,倒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谁想要这样的别具一格啊?!

这第三种死法,就是当花瓶还不够,还要当个会发光的花瓶么?

越萝几乎是在瞬间便做出选择,尬笑说:“美人姐姐,我,我觉得这有些过于好看了,我,我配不上。”

她都不想做花瓶,发光的花瓶更是不愿意好吗!

堇荼的神色已然完全冷了下来。

“小姑娘,我耐心有限。”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她根本就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去满足这个稚弱的人类少女的遗愿。

她等的太久了,本来觉得多等一刻也无妨。

毕竟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在漫无止境的等待中渡过。

可眼前这个少女,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她心里因那双琥珀色眼睛生出来的几丝怜悯终于消耗殆尽。

他说的对,哪怕她顶着凡人的皮囊,永远也当不了真正的凡人。

她骨子里依旧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妖。

美人皮、妖生骨。

她以温柔婉转的面目示人,到底压抑不住本性中的凉薄。

她没有再给越萝挣扎的时间。

“我已经给你够多机会留下遗言了,便先拿你做花肥吧。”

堇荼话落的一瞬间,数十根藤蔓如同嗅到鲜血的猛兽,倾巢而出朝越萝袭来,越萝被麻绳捆住,根本不能动,只能死死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还是逃不过了么?

祖父,冬葵……我,我,只能走到这里了。

越萝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去见泉下的爹娘了,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春夜里很冷,她反而感受到一股热浪如同暴风直扑在脸上。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前燃烧一样,越萝睁开眼,瞳孔微微放大。

耳畔“砰”的一声,她眸中映出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赤红色的火焰就如同一个屏障,将那些藤蔓全都挡在这火光之外。越萝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赤红色的烈焰如火龙一般、一节节吞噬妄图冲破阻碍的藤蔓。

藤蔓瞬间便被烧成黑灰,连带着空中吊起来的那些人皮花灯也是,在火焰中嗞嗞燃烧着,枯藤被烧断,那些尸体砸在地上,顷刻燃成了一个个火球。

越萝:!!!

这是、这是徐空青来救他们了吗?!

可是屋内并没有响起她期待的那道声音,隔在烈火屏障外的堇荼眸光如尖刀般射过来,“倒是我小瞧你了。”

“原以为血肉特殊些,竟还是个会用符箓的。”

她的话传入耳中,越萝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身边的少年。

他身上的麻绳不知是何时挣脱的,落在地上早已烧成了灰。

少年不言不语,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捏着几张黄符。

越萝忽然觉得掌心一痛,她低眸看去,看见少年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着殷红的血。

少顷,除了满屋的花香还有刺鼻的焦臭味之外,她竟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

这香甜的气味中又好似染了点血腥味,叫人难以忽视。

她目光定于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上,不曾移开,也就没注意到,祁朝玉漆黑的眸子与对面隐隐发怒的女子对视上时,嘴角牵起一个讥讽的笑来:“这张人皮,你用的不好受吧。”

“镇山玉的反噬,是不是每逢子时便犹如万蚁噬心一般?”

堇荼怔怔抚上自己的脸,下一刻,她神色陡然变得阴狠:“你到底是什么人?”

唯独越萝听的云里雾里。

什么人皮、什么镇山玉、什么反噬?

等等!

她猛然抬起眸子。

这、这还是个顶着人皮的妖怪?!

画皮妖还是白骨精?

她听来的故事里,山妖野怪修炼成精是可以自己化形的,眼前这只竟是剥了凡人女子的皮囊套在自己身上的吗?!

那鹿妖和猫妖不会也是和它一样、剥了凡人的皮用作自己的皮囊吧?!

“天道慈悲,妖若想得道,亦有正途可走。”

“作恶杀生,因果孽报迟早会反噬己身。”

“我便是送你去还这些孽报之人。”

堇荼冷冷看着祁朝玉,五指成爪,“正途?”

“孽报?”

她冷笑道:“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女子手掌向上一翻,手中汇集的青光瞬间如箭矢般飞来,钉在火焰屏障上。一支又一支,如同细密的雨点。

然而这火焰屏障坚固异常,丝毫不受其影响。

越萝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她愣愣看着祁朝玉,少年白袍翻飞,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眼前不是什么与妖怪搏斗的生死场面,而是在看皮影戏。

这么形容虽不太恰当,但越萝就是觉得,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碎成了个渣渣。

她身边这个从在客栈就发现异常、到被红尸茧一路运到妖怪老巢,从头至尾都无比镇静淡定的少年,在她心中的形象与过往割裂开,一下子就高大起来。

她甚至有点想哭。

不是,你有这种外挂,早说啊!

刚刚那数十条藤蔓窜过来的一瞬间,她是真的以为自己的小命今夜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担惊受怕那么久,还要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徐空青来,她容易么她。

没有击破火焰屏障,显然令堇荼更加愤怒。

她双手合聚,一对胭红的尖耳从她头上冒出,随即,淡淡的青光刹那间便笼罩了她全身。

越萝几乎是目不转睛盯着那对耳朵看。

这是个什么妖怪?头顶长了对毛茸茸的胭红尖耳。

是狐狸还是猫?

没等她想明白这是狐妖还是猫妖,女子已借着青光的保护朝他们飞来。瞳孔中放大的人影,让被捆着的越萝根本躲闪不及。

有着青光的庇护,火焰抵挡不住女子的攻势,她的指甲也瞬间长至几寸长的红甲。

快被这红甲刺破肌肤的下一秒,越萝猛地被一股力道推开。

祁朝玉已经踢翻了花灯,同这只妖怪缠斗在一起。

“待在那儿别动。”

少年只留下这一句话。

越萝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贴着的黄符。赤红色的焰火已经被恼羞成怒的堇荼用妖力扑灭了,她身上贴着的这张符纸,让地上未被火焰波及、蠢蠢欲动的藤蔓不敢再近她的身。

越萝松了口气,看向空中和妖怪打斗的少年。

一张张黄符从他袖中飞出,如同那夜她掷向傲因一般,击中在身后冒出三条赤尾的女子身上。

越萝看着祁朝玉游刃有余将那妖怪打到爬不起来,最后咽了气。

堇荼在烧焦的地面上化成原形,浑身染着血,三尾赤耳,似狐似猫。

她甚至连诸如“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类的遗言都没留下。

手腕上的碧绿玉镯自她化为原形的瞬间,便凝成一块微微闪着青光的石头。

屋内的五瓣花瞬间枯萎。

祁朝玉捡起这块石头,踏着满地焦灰走回来,用沾着他血的匕首划断越萝身上的麻绳。

麻绳落地便烧成焦灰。

他黑眸望着越萝,一时没有言语。

越萝也看着他,第一句话是:“你自己会画符?!”

她刚刚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少年月白袖口的黄符悉数飞出,打在那妖怪身上,只能给她重击,却没能直接要她的性命。

妖怪的利爪直接冲少年心口剜去之际,他直接以自己指尖的鲜血凌空画了一个符,这血符打在那只妖身上,最后才让她咽气。

祁朝玉:“我没说过我不会。”

越萝:……

她突的回想起在红尸茧里,他问自己是不是在害怕,好在她当时没有反问他一句“你就不怕么?”不然那样真的会显得她很蠢。

看吧,人家淡定是有理由的。

人家有门本事傍身,黄符一出,指哪打哪,自然不会害怕什么山精野怪。

越萝缓了又缓,看着地上咽气的妖怪,第二个问题脱口而出,“你一眼就看出她是披着人皮的妖了?还有那两只小妖,你是不是也早就看出来他们的真身了?”

祁朝玉这次没想用什么理由糊弄她,只干脆应了个“是。”

越萝快要气结。

大哥,她要给他跪了!

以后这路上再遇到什么妖,能不能先提前告知她一下啊,真身不重要,比如这妖怪厉不厉害什么的。

她一颗心悬了那么久,和要把他们做成花肥的妖怪周旋时跳得都快蹦出嗓子眼。

再多来几次,她没死在妖怪手里,都要先被“即将去地府报道”的恐惧吓死了。

“那地上这个,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朱狸。”

“那——”

越萝还想再问,少年忽然打断她,“你就不奇怪我会画符?”

屋外溪水潺潺,越萝一懵,少年的黑眸盯着她,也犹如那月夜下的溪水一般。

越萝第一次在这双眸子里看见除了谦卑乖顺以外的东西——

不解。

祁朝玉在疑惑,疑惑她为什么这么坦然接受他会画符这个事实。

然而实际上,越萝本来就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梦里的老神仙都那样提点她了,祁家阖族流放,为了保全唯一的血脉,他会这些道士才会的东西,她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少女顾自将贴在颊边的乌发捋到耳后,她脸蛋被这火光映得有些红。眼睛里带了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如果你不会画符,今天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屋外草丛间偶尔响起两声虫鸣,那是天色将亮之际,夜里最后一点靡音。

“祁朝玉,祖父曾对我说,技多不压身,今天你倒是叫我明白了这底下另一层含义。”

她垂下眸,鬓角的丝带飘飞,“在红尸茧里我确实害怕了。”

“我也怕死,和这世上想要好好活着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我得谢谢你。”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又是川川一个人单机了【沧桑点烟.jpg】

五千字欸这次!一看时间凌晨4:22

很好,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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