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初瞥见一段黑色的衣角。

再然后，他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看着眼前噙着笑意的俊朗面容，林承初眼帘颤了颤，却是垂下眼去。

“…君大哥。”林承初规规矩矩地唤了面前的人一声，他挣扎着，想要让眼前的人松开揽住自己腰肢的手。

这是一个林承初不该贪恋的怀抱。

无论是前世的悲剧还是曾看过的那本书的后续，都在如此提醒着林承初。

然而，面对林承初罕见的疏离，君凛夜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蹙起眉，但脸上的笑容仍维持着。

“刚才可真是危险啊。”

君凛夜仿佛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他的余光从林承初身上掠过，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换作是平日里的林承初，此刻早就欢喜地往他身上扑了。

可眼下，林承初却没有那么做，他客客气气朝君凛夜行了一礼，低头道谢道：“多谢君大哥救我。”

林承初对君凛夜从未这么疏远过。

这让君凛夜想起了前些阵子林祁修来找他时，对他说的那番荒唐至极的话。君凛夜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淡了下去。

恰好在此时，林祁修等人焦急的声音从木架残骸的另一端传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似是很快就会绕过地上的残骸，来到君凛夜和林承初面前。

听见林祁修的呼喊声，林承初回过头去，他循着声音往前走，想快些告诉担心自己的林祁修自己无事。

可就在这时，君凛夜的手却忽然猛攥住林承初的手腕。

“…君大哥？”

君凛夜用的力气不小，林承初愕然，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君凛夜。

在林承初的记忆中，君凛夜一直都是一位极为俊俏、有礼的贵公子。

可眼前的君凛夜，却和林承初记忆中不太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林承初看见君凛夜露出阴沉的神色，他的目光冰冷，看林承初的模样像在看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不过，君凛夜表露出的异样转瞬即逝。当他的目光触及林承初吓了一跳的神色时，他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林承初最为熟悉的模样。

“抱歉，今日发生了一些事，我心情不大好。”

君凛夜解释说，可他却自始至终没有放开林承初的手腕。

解释完了，君凛夜又笑笑道：“不过瞧见你，我便好了许多。”

说着，君凛夜不容置喙地拉着林承初往与林祁修全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既然你要谢我救了你，不妨陪着我在这灯会上走一走？”

虽是这么问，君凛夜却没有给林承初拒绝的机会。

“可是，我还没和阿兄…”

林承初想先和林祁修报个平安，再者，他已决心要痛改前非，那就要避免和君凛夜单独相处。

林承初仍认为自己重生后瞧见的话本，里面的每一个情节在未来都必然会上演。他并不怀疑林祁修和君凛夜对彼此都抱有好感这件事。

因而，林承初想，既然君凛夜心情不大好，那不妨叫他阿兄陪着君凛夜。这也好增进二者之间的感情，消弭先前他横插一脚所带来的隔阂。

但林承初的提议还未说完，君凛夜的神色却有一瞬表现得极为不愉。

林承初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正在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君凛夜却忽而一言不发地将他的后领拎起。

林承初惊愕地瞪圆了眼，还没等他惊呼出声，耳畔风声骤起，林承初只觉得眼前一花，等他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早已与先前全然不同。

经历过方才妖兽的出现，灯会上的热闹似乎消退了许多，人们仍有些惊魂未定。

但好在澜月宗弟子及时赶到，两头妖兽也已被林祁修和玄澜安各自处理了，因而仍有些胆大的商贩和游人仍愿意在灯会中停留。

瞧着再度恢复热闹的灯会，林承初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数次想要与君凛夜提起林祁修，示意君凛夜自己想先回到林祁修身旁。

君凛夜却始终恍若未闻。看他的态度，似乎不会轻易就放林承初走。

林承初觉得今天的君凛夜很奇怪，但却又说不上所以然来。他恹恹地跟随在君凛夜身侧。

“承初，如何，喜欢么？”

君凛夜忽然响起的声音唤回了林承初逐渐飘远的意识。

林承初回过神来，他抬起头，迷茫看向君凛夜如玉的面庞，随后目光又迟疑地往下落了落，落到君凛夜手中所拿的物件上。

那是一只极为小巧的，用木头雕成的鸟儿。做工精湛，栩栩如生。

君凛夜似是想将这鸟儿送予林承初，他耐心地等待着林承初的回答。

可…林承初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如小山高的物件。

自方才起，君凛夜便已经送了他不少东西。

如果是未重生前的林承初，被君凛夜这么示好，他必然会欣喜若狂。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林承初重生，他的脑中多了许多未来才会发生的记忆。

林承初眨了眨眼，他原想对上君凛夜的目光，可不知怎的，在瞧见君凛夜的眼睛之前，林承初却又猛地偏开了视线，他沉默地盯着君凛夜坠在耳畔旁的深绿色宝石。

宝石之下，垂着漂亮的流苏。在灯光的映照下，宝石熠熠生辉。

林承初的眼帘又颤了数下，他的眼仿佛瞬息之间变得又酸又涩。

林承初喜欢过君凛夜。如果他不喜欢，他就不会表现得那么疯狂。

疯狂到了人人唾弃的地步。

疯狂到昏了头，弃自幼对自己极好的阿兄不顾。

可林承初满腔的喜欢从未得到过他渴望的回应，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君凛夜总是对他若即若离。

他能够轻描淡写地说出那样的话。

君凛夜方才对林承初说——“不过瞧见你，我便好了许多。”

而现在，察觉到林承初的不悦，君凛夜又温和地同林承初道歉。

“抱歉，方才把你强行带出来，是我欠缺考虑。”

“可是，至少今夜，我想同你在一起。我是说，只有我们两人。”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你阿兄…”君凛夜轻叹一声，下一刻，一只极为英武的鹰落在他肩上，君凛夜轻声哄着林承初，“我让它带消息去给你阿兄可好？”

“你再陪我一小会吧，一小会后，我便带你回去。”

“对了，我准备了礼物要送给你。”

听这些话，林承初总以为，他于君凛夜而言，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恰如君凛夜以前所对他那般。

可是，林承初不会忘记，当上一世，他愚蠢而盲目地相信了这些之后，君凛夜却同他说，他一点也不爱他。

君凛夜说，他只是和林祁修一样，把林承初当作了弟弟。既然是所爱之人的弟弟，他自然会悉心对待。

面对这些残酷的话语，林承初迷茫而不可置信，他歇斯底里地闹过，但林承初记得——

无论他怎么闹，君凛夜都未曾再来看过他。

后来，林承初捧着最后一丝希望孤身去寻君凛夜，却在半途上，阴差阳错遇到堇千师那个疯子。

自此，一切都结束了。

重来一世，林承初不想愚蠢地重蹈覆辙，他用惨烈的教训深刻地记住了君凛夜的话。

君凛夜说，只把他当成弟弟，那他也只会当君凛夜的弟弟。

除此之外，林承初和君凛夜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关系。

尽管知道林祁修或许早已把自己的话转告给了君凛夜，但林承初想，他仍应该和君凛夜说清楚。

这样，君凛夜就不用再顾忌他不合时宜的爱，而勉强…对他这么好了。林承初不想君凛夜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再告知自己的一切。

所以，长久注视着那只漂亮的木雕小鸟，林承初决意与过去的一切告别，他轻声开了口：“…很漂亮。”

闻言，一缕笑意染上君凛夜眉梢，正当他以为林承初会恢复成以前的模样，满心欢喜地接受他的礼物时，林承初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君大哥，我不需要这个。”

“我也不需要…你刻意对我这么好。”

君凛夜的笑意渐渐被冷风所吹散，他垂落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君凛夜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承初，他宛如一头可怕的凶兽，可林承初低着头，没看见他脸上阴沉的神色，只听见他好不容易低声说：“…承初，你这是什么意思？”

“君大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我发现我对你一直以来的喜欢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喜欢。”为了让君凛夜相信自己的解释，林承初想了想，又加上了这句话。

林承初太过急躁地想脱离既定的命运，所以他一股脑地把话都说了出来，却唯独没注意到君凛夜语气中的异样。

君凛夜的神色越来越不妙。

林承初却自顾自地再度把话说了下去。

“所以君大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你和阿兄…”

林承初极力想撮合林祁修和君凛夜。

但林承初的话没能说完。

“你说…你从未喜欢过我？”君凛夜轻声开了口。

在这一刻，林承初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君凛夜此刻的语气不太对劲。

林承初愣愣地抬起头，对上君凛夜如乌云密布般黑沉沉的脸。

君凛夜的话恰似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林承初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君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