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和陈津在晚饭时间回了学校。在那个时间段，部分学生选择在外就餐，所以季明月和陈津很快跟着外出吃饭的同学混了进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在石头路上，中间的距离很近，只要有人单方面将手臂往外抬起一点幅度，就会接触到另一个人的手臂。

其实刚走进校门的时候，季明月和陈津的距离保持得极有分寸。不知道为什么，陈津越走越斜，越走越往季明月那边靠近。

黄昏已经悄然来临，周围的景象都加了一层昏暗的滤镜。路灯感受到环境的变化，偷偷发光发热，给地面映出无数个同样大小的光圈。

陈津偏头，笑着看身旁的女孩：“现在你信了吗？”

季明月轻松地笑了一下，释怀地说：“陈津，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你也有。”女孩边说边加快脚步，走到陈津前面，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缓慢向后退，给他留出前进的空间。乌黑的瞳孔泛着亮光，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偏向那片墨海。

她歪着头说：“因为你，我现在不伤心了。”

“真的？”陈津顿住脚步问她。此刻季明月站在光圈的中心，而他在光圈边缘，只需一步，他就能进入以季明月为中心的圆圈中。

“真的，你很会安慰人。”

“哦？”陈津挑眉，嘴角弯起弧度，“你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

季明月听他上扬的语气，以为他不信，立马解释：“你知道吗，以前别人伤心、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最多只能说些大差不差的话去安慰他。但是你今天让我知道，用自己的痛去抚慰伤心的人是有多么的高效。”

“真的，我现在就不伤心了。”她语气愈发重。

陈津听完没说什么，只是一味往季明月那边靠，直到黑色运动鞋鞋头和白色帆布鞋快要相抵，他才肯罢休。

“你没有什么其他的感想了？”陈津话才说到一半，背后传来一道极有穿透力的中年男音。那道声音的来源就是江城中学所有学生的惧怕对象——学校教导主任。

“嘿，你们两个干嘛呢？陈津！”

这句话将季明月的注意力从陈津的脸上拉了回来，她后退几步，惊讶于陈津与她的距离。

“怎么这么近？”季明月嘴巴微张。

陈津回头，又转过来看着他俩之间的距离，嘴角带着愉悦的笑意：“来要来抓我俩谈恋爱了，跑不跑？”

眼看教导主任的步伐已经越来越快，季明月说：“跑有什么用，他不是看清了——”

“没事，他今天没戴眼镜，看不清我们。”

陈津握住季明月的手腕，带着她朝教学楼跑。

陈津回头看她，发丝随着他的步伐而摆动。季明月在此刻才发现，陈津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堆起两个梨涡，只要嘴角一弯，就会出现。

他对着季明月说：“你放心，等跑进教学楼，他就不知道我们是谁了。”

此刻，跑步带来的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陈津偶尔一次的回头，也在她的心中留下无法抹去的记忆。

后来回忆起高中校园，她会想起黄昏，会想起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香，会想起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也会想起，那个拉着她一直往前跑的人。

晚自习结束后，季明月回了叶家。破天荒的，今天别墅上的灯光还亮着。

季明月在叶修明回来的那晚见过亮着光的房子。

季明月自嘲自己居然过的这么卑微。她刚打开门，眼底就映出花瓶碎片，水渗在羊毛地毯上，让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她听见了抽泣的声音，季明月换好拖鞋往前走。她妈妈跪在沙发后面，身体随着哭泣抽搐，精致的妆容变了样，像黄纸泡在水里那样难看。

“妈妈，你怎么了？”季明月跑过去抱住她冰冷的身体。她还从来没见到过妈妈这么狼狈的模样。

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她就记得她妈妈是个很重面子的女人。只要出门，就一定会打扮得很漂亮；就算在工地打牌欠了几万块钱，她也依旧会收拾自己，然后趁别人不注意，从工地宿舍逃跑，辗转到下一个地方继续打牌、继续欠钱。

她爸妈好几年不回家都是这个原因——在老家欠了一屁股债，根本不敢回去。

“月月！”女人一把搂过她，将自己的身体埋在季明月的肩膀上，眼泪打湿了季明月的衣服。

“你知道吗，你叔叔在外面又养了一个女人，这几天都呆在那里，对我也越来越不耐烦了。保不准哪天他就把我踹了，我又生不出儿子。”她边说边低头捶自己的肚子。

季明月听完愣了一下，这句话让她极度不适。生不出儿子又怎么了，男人会因为你给他生了儿子就不找小三小四了？

女人停止流泪，捧着她的脸，神色异常冷静：“月月，以后一定要挣很多钱养妈妈，知道吗？妈妈现在能靠的只有你了。”她按照自己的意志摇晃季明月的肩膀，好像在逼她一定要把她说的话听进去、融在骨子里，“月月你记住了吗，以后你要好好养妈妈。”

对妈妈突然的亲密接触，季明月感知到了一股异样。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很不适应，很不舒服。她压住自己身体的排斥，将手轻轻按在妈妈的后脑勺上，安抚她说：“妈妈，我会考上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养你。”

女人闻言像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把脸移开站了起来，在她身边来回走动，然后突然转头盯着季明月：“不对，月月，这不够，这不够。要是按这样，得过多少年你才养得起我——”她喃喃道。

季明月身体往后缩，妈妈的样子令她产生了一股恐惧，冷汗从里到外渗出来。

“妈妈，你——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

女人半蹲着，她穿着红色的衣服，像引诱亚当吃苹果的红蛇。

“月月，我的宝贝，你爱妈妈吗？”

“嗯。”季明月点点头，身体却止不住往后缩。

“你们下次考试是多久？”

“两周后。”

“考完会放假，是吧？”

“嗯，放两天。”

“那你陪妈妈参加一个晚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