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女散花(二)

通了电的追踪符,就如同通了电的中医针灸,中西合璧,效果拔群。

这也是日常被伦理委员会叫去谈话的沈祎唯博士的又一“地下力作”。

所以当明文被“顺着网线爬过来”的怨念缠上身时,简直不敢相信竟有这种“黑科技”。

明文一把扯下VR眼镜站起来,露出那标志性的鹰钩鼻和狭长的一双眼,可此时他作为已经进入“黑市”并成交的买家,是不可以退出的。

眼镜自动切换到外放的游戏界面,操作系统闪着红灯,下方悬着个同步闪烁的数字倒计时牌,一行红色小字滚动着,提示他在十分钟内必须付款,否则将会通过“蜂鸟监察网络”锁定他的身份并在现实中将他“抹去”。

明文深吸一口气,思索着是否要求助于那位大人,然而手环突然跳出通话提示,明文看着请求听话人的姓名,忽然一切都明了了。

他咬牙切齿地接通了,就听那边道:“你认出了自己的东西?你知道另一名也想买下东西销毁的买家是谁吗?”

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却前狼后虎。

“那是缉毒校尉。你贿赂的兽医,贪生怕死,你给他东西时,他在你身上抹了睚眦的唾液,以便能追踪到你。而你也同样不信任他,在这些东西上也加了只有你能识别的标记,我猜是某种仅你可见的印章?照我说,这后手留得多此一举,把你和他的官服都剥了,照一照你跟前的孽镜台,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地府是明令禁止“天女散花”的流通的,最新版的阴律将它归为“新型毒品”——无成瘾性,却又教人欲罢不能。

相关案件,都由酆都大帝直接管辖的缉毒司负责缉查,发现即销毁,不必请示。

“我知道你有靠山,但如果对方觉得你是条惹麻烦的狗,会如何处置?”顾楠之的声音温柔平和,像是在开解一位相识多年的好友,“但我的金主就不一样了。你这样三番五次,变着法算计我。你猜,他会不会‘偶然’发现你在黑市交易的线索,顺藤摸瓜,连根拔起,既为自己挣些功绩,也替我出出气?”

地府一些嘴碎的,最爱传顾楠之有“金主”的事,干脆就“坐实”了,利用一番。

“你想怎样?”明文显然是信了他的胡编乱造,瞥了眼游戏界面仍不断闪烁的红灯,脸色阴沉。

“我这个月业绩还差一万三……”

“我让人发布个S级任务,你去接。”明文打断道。

“可以。”顾楠之顿了顿又追加道,“我要这个任务只有我能看见。”

“知道了。”

明文忍气吞声地断了通讯,抬眼看向跟前的孽镜台。

镇着万千罪魂的孽镜台,架在玄铁浇筑的台基上,浸透着阴冥寒气,承载着因果业障。

它照不出掌镜判官的形貌,但若判官脱了这身墨绿色的流纹判官袍,失去了腰间的判官笔,便也将与受审的恶鬼一般,原形毕露。

明文是从一个寂寂无名的乡野小鬼,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不想前功尽弃。

一把抓过VR眼镜,完成了付款,立刻系统显示交易成功,系统进入到商品销毁程序,片刻后,便发来了商品销毁过程视频。

看来在这件事上,顾楠之还是守信用的。但是明文觉得,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

贺玄之解除了隔音结界,和顾楠之一同从监院室里出来,打算在明文发布任务前,先好好吃顿饭。

天色渐晚,道观内的长明灯已经亮起,仍旧残留的最后一抹晚霞像美人回眸时眼尾风情万种那一挑。

一阵风过,屋檐下悬挂的黄铜法铃全都摇曳起来,音色清越,像是在孜孜不倦地沟通天地、震慑邪祟。

二人走到斋房外,却见着发丝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郑昀正候在门口,见到二人,微欠身道:“苍梧先生等二位许久了。”

顾楠之忽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向前迈了步,朝里一望,就见原本贯彻“大道至简”的朴实无华的斋堂里,此时烟雾缭绕。

缭绕的是沉香,几千块一根,插在镂刻着繁复花纹的一只只小巧的香炉里,还请了统一穿着月白色直身的六位司香师在边上点香、候香、护灰与收灰。

原本平平无奇的条木桌上,都铺了苏绣着兰花的素色桌布,每人跟前一套菜,每道菜都经过精心摆盘和设计。

三杯鸡被搁在月牙型的白瓷盘里,鸡块与芋头交错码成半圆,上头嵌着紫苏梅,淋汁后撒了白芝麻和干桂花。

烧鸡块被堆砌成一座小小的琥珀山,用板栗填隙,以芦笋妆点,如翠鸟展翅。

香菇滑鸡盛在白瓷盘里,鸡肉铺成扇形,如云絮轻展,“扇骨”间隙嵌着十字花刀的花菇。

边上,青釉小蝶托着红绸般的酱汁,红烧鸡块裹着琥珀油光,被雕成元宝的胡萝卜围在中央。

老母**汤则用冰裂纹的炖盅盛着,凝脂般的山药切成小块,每人就分精致的那么一口。

修炼了一天,耳朵仍旧没能收回去的苍梧,换了一身袖口滚了暗纹,绣着兰草的月白直裰,一派主人架势坐在上座。

座下,满满当当的,连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大爷、负责洗菜的大妈也都一个不缺。

见二人站在门口不进来,苍梧便笑着对贺玄清道:“瞧你起个大早,那么用心给我做了一桌全鸡宴,甚为欢喜,想与诸位分享这喜悦,玄清,你不会怪我吧?”

说罢笑眯眯地看了眼身边空位。

顾楠之瞥了一眼身旁的贺玄清,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掏出桃木剑念着“雷电召来”,把这乌烟瘴气的斋堂整个劈了。

“我问过了,你定的规矩,非斋日可食用‘三净肉’,观里除了你,其他人也都偶尔吃肉。”苍梧善意地补充道,以彰显自己的细致体贴。

将这规矩透露出去的最大的叛徒最小的嫡传弟子静明坐在第一排,根本没注意到他师傅的表情,口水已经滴到了桌上。

二弟子静虚端坐着推了推眼镜,根本不敢去看他师傅的脸色,他道袍贴胸的位置藏着最爱的女星姚珊珊的签名,还是TO签,郑昀刚给他的。

大弟子静远平静地半閤着眼,和他那俩不沉稳的师弟不同,像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稳如泰山。

但如果视线稍稍往桌下去,就会发现,他腿上盘着一只雪白的茸茸的小狐狸。

那双不争气的包裹住小狐狸的大手,正因为触摸到小狐狸一起一落宛如潮汐般的呼吸的起伏,而激动得微微颤抖。

这是苍梧今天从山上带回来的,说是白狐一族的幺子,刚五岁,因过于顽皮,闹得族里不得安宁。

若静远能悉心教导他,令他静下心来好好修炼,那么将这孩子过继给静远,也不是不可以。

自此,静远的一整颗心都被手心里小小一团温热的雪给占据了。

苍梧若能说服白狐一族,将这事定下,他直接奉茶改口叫苍梧“师娘”,也不是不可以。

可怜此时的贺玄清还不知道,他的三个徒弟已悉数叛变。

他冷峻的目光扫过前来赴宴的每一张熟悉的脸面,当看到在角落里挤在一条条凳上,笑得合不拢嘴的满心欢喜的老人家们,和兴致勃勃盯着菜色吮手指的小崽子们……

贺玄清内心翻涌的郁气被他狠狠压下,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缓步走到苍梧身旁,挪开两个身位坐下。

众人全都松了口气,在苍梧的招呼和贺玄清的默许下,热热闹闹地开席。

苍梧还让郑昀带了酒来,苹果气泡酒和白葡萄气泡酒是最受欢迎的。

小道士们则每人分到一大碗球化果汁,这东西是将芒果汁、葡萄汁等果汁,用分子技术压缩成可咬食的果汁球,咬下去的瞬间就会爆汁,小道士们第一次见到这么新鲜的玩意儿,都激动得不行。

饭后甜点除了昂贵的白松露冰淇淋外,还有用汤匙敲打就会浑身抖动的钻石巧克力小狐狸布丁。

顾楠之默默在第一排吃着酒,觉得要不是苍梧和贺玄清的行头不对,说这是场喜宴也不为过。

苍梧瞧边上的贺玄清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便撑着头用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瞧他:“不合胃口?”

贺玄清不沾荤腥,他跟前的这桌全素宴,可是苍梧找大厨专为他打造的“私房菜”。

“你什么时候走?”贺玄清一脸冷漠。

苍梧笑了笑道:“郑昀就是来接我的,最迟明晚。你如此心急,是怕自己反悔?”

头顶的八角木灯因着一阵穿堂风,缓缓旋转了半圈,灯罩上糊的米黄的棉纸,将光滤得昏黄浅淡,平添了几份缱绻。

贺玄清假装没听见苍梧的问话,手指却悄悄摩挲着缝在袖里的一张符纸。

那符纸因为经年累月,已经有些绵软无力了,像个垂垂老矣的华发人。

可上面的字迹仍旧清晰,是用一杆湘妃竹制成的狼毫笔写就的。

顾楠之瞧了眼二人,觉出微妙的气氛,于是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到了斋房门口的桂树下,才发现郑昀也在那儿。

郑昀正用手机回消息,见了顾楠之,两人礼貌地打了招呼,随后便无话可说。

顾楠之吹着夜风,随口问郑昀道:“你知道苍梧前辈的身份?”

郑昀点了点头,似乎也并不想隐瞒:“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

顾楠之颇有些意外:“你知道,这世上有妖的存在?”

郑昀摇摇头:“我是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的。”

“哪方面的魅力?”

郑昀摸出根烟,但想到还有小孩子们在,又收了回去:“讲不清……非要说的话,就是无论他是狐妖,鸡精,还是只臭虫,我都会坚定不移地追随他,唯他马首是瞻。”

端着酒杯出来想和经纪人聊聊回归工作日期的狐妖/鸡精/臭虫先生,正巧听到了这句肺腑之言,怕顾楠之尴尬,忙说了句“失陪”,拉着他表面正常实则半疯的经纪人商量要事去了。

顾楠之还在琢磨郑昀的话,不知为什么,在好笑中竟觉出几份羡慕来。

羡慕到一半,手环终于弹出条提示——仅顾楠之可见的S级任务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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