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乍看之下是玻璃种翡翠般清澈的温润，再细细端详，就会发现那深藏于眼底的妖冶。

那是一道变幻莫测的来自深渊的光。

被这样一双眼审视着，顾楠之有种被毒蛇盘绕的错觉。丝丝凉意顺着腕上的皮肤游走，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下一秒就被淬了毒的尖牙咬上一口。

稍稍拉开距离，就会发现，他的骨相也十分优越。

眉骨突出，眼窝深邃，鼻梁直挺，山根略高，使得整张脸立体英气、

但他略薄的唇像是被霜雪浸染的最后一缕霞光，在即将覆盖的暮色中抹开缱绻的一笔，慵懒地削减了骨相的锋芒。

那一头惹眼的及腰银发，一边搁在耳后，露出蛇骨耳挂。耳挂上垂下的两根银链，串着细小的不规则的魂晶石，熠熠生辉地垂到肩上。

墨绿的判官服根本压不住他过分有侵略性的气质，这与人们对缉毒校尉通常行事低调的刻板印象截然相反。

顾楠之其实在三年前就调查过跟前这个男人，因为他替顾楠之解围。

顾楠之找了海市最靠谱的情报贩子“钱司仪”要他的资料，付了钱，发过来的是张翻拍的工作调令。当时，那张惹眼照片边上印的名字就是“鉴寻”。

从调令来看，鉴寻原本隶属于酆都大帝直辖的缉毒司，是名五百年工龄的缉毒校尉，近三年才轮岗来罚恶司做判官，应当是下基层锻炼，回去后必定高升，前程似锦。

当时顾楠之猜测，这个外貌出众但与他并无交集的判官，冒着风险帮他，可能是因为他本身为人正直，看不惯明文吃拿卡要骚扰下属的作风，也可能是像大家传的那样，之前与明文有什么过节，单纯地要他不爽。

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鉴寻在这五年时间里，明里暗里地帮了顾楠之好多次。

只是顾楠之出于为对方考虑，不好明目张胆地去谢他，只能在被叫去“小黑屋”问讯时，尽可能地遮掩关于鉴寻的蛛丝马迹，不牵连他。

然而，顾楠之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鉴寻会在银行的柜台前，将他“人赃并获”地逮个正着。

好巧不巧，手环在此时还弹出条温馨提示：

【系统消息：判官“鉴寻”已通过公示，将于今日阳间时间12:12到岗，成为负责您危机干预团队的新一任监察官,祝您与判官“鉴寻”合作愉快，如有疑问，请拨打099-54321咨询。】

“很好。”顾楠之自暴自弃地想，“新工作周期的第一天，就被新上司抓到在银行暗箱操作贿赂判官，扰乱投胎秩序。”

但顾楠之又一想，不对啊！

之前不就是这位判官大人，在赵桂兰的案子里，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在关键时刻获得了查阅生死簿与轮回册的权限吗？

现在在装什么局外人？

顾楠之的视线又落回到自己腕上。

钳制着他的那只手，并未用力，但却严丝合缝，教他挣脱不得。

顾楠之能感觉到，那只手的虎口下方和食指中指关节内侧布着薄薄的茧，不知平日里用的什么“神兵”。

听闻这些地府“缉毒警”因为工作性质特殊，要对付古今中外无所不用其极的毒枭，所以被允许使用吸饱了鲜血吃够了精魂因而产生灵性的“神兵”。

厉害的“神兵”甚至能化形，作为“副手”辅助缉毒校尉。

顾楠之正胡思乱想地走神，逃避现实的窘境，那人却忽地笑了。

他笑起来，墨绿的眼眸便荡开涟漪，将人的心搁在一叶扁舟上，推得远了，又频频回望。

春风吹皱了湖面，不知深浅，摇摇晃晃间，晕乎乎地靠不了岸，只能任凭摆布。

“记在账上，要还的。”他贴着顾楠之的耳畔道。

他的声音像是诈骗电话里蛊惑人心的声音，动听且带着极强的暗示性。

等抓着他的手松开，顾楠之才意识到，这可能只是个有些恶劣的玩笑。

可他还未说什么，这位吸引了周遭所有目光的判官大人，又握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在屏幕上点了“确认”。

原本公事公办的女柜员见证二人互动全过程，眼神都变了，鲜活又有朝气，甚至还泛着绿光。

顾楠之骤然从那位柜员脸上看到了一个嘴角咧到耳根的笑容，就知道要糟。

他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

跟前的新上司似乎还嫌不够，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用能将人忽悠瘸了的磁性嗓音道：

“我按你的习惯，替你接了新任务，你不会怪我吧？”

什么？

怪什么？

我什么？

顾楠之心因性耳聋了。

——

刚上任的判官，是有权选择一个用于和团队磨合的新任务的。

任务难度通常在C级以上，S级以下。

接到弹出的任务系统消息时，贺玄清还以为这是顾楠之和鉴寻商量好的。

他交代了经理和运营一些事，便点击确认，踏入了传送阵。

待光芒淡去，眼前呈现的场景，是一所老式居民楼顶楼堆了杂物的平台。

平台的转角还挂着蛛网，部分墙体开裂，但围在外侧的半人高的栏杆却是新焊的，泛着金属的光亮，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烫。

贺玄清下意识找人，却发现穿着白衬衫配黑高腰褶裤的自己的好搭档边上，站着一个比阳光还耀眼的高饱和度的男人。

要不是他那一身判官服和腰牌不似作假，贺玄清都想拨打“54321”核对他的身份。

被贺玄清用教导主任看染发学生的目光打量，新上任的判官大人倒也不生气，随和地笑了笑道：

“初次见面，我是鉴寻，B级任务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主要是彼此熟悉下。我就在这里看着，开始吧！”

贺玄清看了一眼顾楠之，顾楠之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贺玄清两指一并开启结界，将穿着初中校服，站在平台护栏边上的一个身影一同圈了进来。

头顶倒挂的渡厄香开始燃烧，倒计时开启。

顾楠之走向那个背对着她们的女孩，她一米六不到，身形薄薄的，耷拉着脑袋，耸着肩，看起来小小的一只。

她穿的公立学校的校服是运动服样式的，蓝白的短袖，配藏藏青色的裙裤，只是此刻白色的部分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湿哒哒地往下滴血。

她的小腿袜掉到了脚踝处，松松垮垮的，像缠住她的镣铐。

她纤细的大腿上，有不少淤青，甚至还有好些个烟头烫伤的印子。两只手腕上，也叠加着密密麻麻的伤痕。

非自杀性自伤。

是个生前也煎熬了许久的孩子。

她凌乱的发，披散到肩头，顾楠之绕到她跟前才发现，本该是脸的部分，却只能见着被砸得凹陷的后脑勺，黄灰色的脑浆和血糊住了她的发。

她跳楼时，磕到了三楼那户人家用来种花的不锈钢架子，脑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顾楠之只好又退回来，站到她背后，伸手拨开她的发，露出一张青紫的脸面。

她的骨架小，脸也小，鼻子有些塌，一双杏眼里全都充盈着血色，看不见瞳仁。

顾楠之腰间玉环围绕着跟前的女孩扫描她的各项数值，反馈情况是认知水平尚可，精神污染指数60，顾楠之示意看过来的贺玄清不用贴定身符，让他先与她交谈。

然而还不等顾楠之开口，女孩先主动搭话道：

“你是谁？你不怕我吗？”

“我是地府的危机干预师，我姓顾。”顾楠之轻轻摸了下女孩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其实已经断掉了的脖子,“疼吗？”

“不知道，感觉没什么。”女孩的声音低下去。

这是她生前惯用的回答，反正也没人真正关心她的感受。

若真关心了，她说了实话，对方又要怎么接呢？

没人能帮到她。

顾楠之见女孩低下头，用刘海遮住自己的眼，便也弯腰，手撑着膝盖认真问她：“你在这里等谁？”

“等替死鬼。”女生有些胆怯地小声道，“我要杀满九十九个人，才可以离开。”

“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朋友。她是唯一一个，在我死后，还来楼下烧纸，对我说话的人。”女孩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听起来很乖巧，“她说，欺负我的人里，最有钱的那个女生，找了道士，拿我的头发做法事，把我困在了这里。但是，只要我杀满九十九个人，就可以离开，去找他们报仇。”

“你现在杀了几个人？”

“九个。”女生拧着裙裤的裤缝道，“好像是谁发了帖，所以经常有人来这里试胆，我就等着他们走到这边，再突然出现吓唬他们，让他们自己掉下去。”

“你那个朋友，头像是这个吗？”顾楠之举起手机给女孩瞧。

女孩这才抬起一直低着的歪斜的头，盯着屏幕虚眼看了会儿，随后“嗯”了声。

她认得那个头像，是风吹起发丝，恰巧遮住半张脸的日系少女头像，看起来很明媚，也很自由。

顾楠之点了几下，调出一个帖子，正是拥有这个头像的楼主发布在都市怪谈论坛上的帖子，已经被置顶了，好几千万的流量。

而帖子主题就叫做——“我有阴阳眼能看见我自杀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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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判官鉴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