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是典型的一进院，跨过门槛进第一眼就看到了大开的主屋，张桂凤、红军、莫老汉一个不少。

看见来人张桂凤脸上笑出了花连忙招呼着莫岚来坐，方桌的四面放着长凳，莫老汉和张桂凤一人一条，红霞和红军一条，莫岚带着莫语一条，两人正中间夹着大黑。

方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肴，白切肉、糖醋鱼、炒青菜、大烩菜应有尽有配上锅里现蒸的白面馒头都抵得上过年了。

大黑吐着舌头口水滴答滴答往下流，莫岚握着筷子迟疑地夹起一个鸡腿放到女儿碗里，良久没人反驳。

不仅如此她娘还把另一个鸡腿夹到了她的碗里。

一只鸡只有两个鸡腿，平常这两个鸡腿一个是大哥红军的一个是他娘张桂凤的，根本没有她的份。

“老母鸡有营养，你跟孩子多补补，你可是莫家的文曲星。”

这欣慰的语气听得莫岚直起鸡皮疙瘩，她放下筷子看向乐呵呵的张桂凤直言不讳，“平安锁给我我就走，以后你想拿我这村里唯一大学生给你儿子铺路也随你。”

她以为这顿饭就是为了修复她和家里的关系，她大哥有个大学生妹妹的光环好在工作上更进一步。

张桂凤还没说什么莫红军已经一手拍到桌子上了，碗筷震天响，“怎么说话呢！不就是考了个大学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以后是不是还得翻天！我看当初就该把你腿打折！”

感受到对方的恶意大黑龇着牙就叫了起来，声音绝对比对方大。

莫语摸了摸大黑的脑袋看着面红脖子粗的男人说了句，“好狗。”

“你这小杂种骂我？”第一次听莫语说话莫红军还有些震惊，很快就被对方说的话弄得气血翻涌。

莫岚自己被骂她无动于衷可听到莫语被骂一句她就想把筷子扎到对方眼睛里。

她的手攥着筷子深呼吸之后牵着女儿就要离开。

张桂凤的目的没达成怎么可能让人轻易走出莫家，她转身怒目而赤一巴掌拍到红军背上，“红军！怎么说话的！”

面对莫岚又变为温柔轻声细语的安抚，“你别跟你哥太计较，不是说要平安锁吗？娘给你去拿。”

红军摸着自己被拍疼的背说不出来话，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爹，莫老汉正一口花生米一口肉一口白酒，偶尔还吸一口烟杆，吞云吐雾的好不自在。

对于这个爹，莫岚有很多复杂的情感，本来她不被允许上学是对方偷摸用私房钱供她上，她摔断腿也是他背着自己去卫生所，连收废品的地点也是对方告诉的她，不过记忆里更多的只有对方永远沉默的样子，在她辍学时、大着肚子被赶出家门时、哪怕是在此刻她光宗耀祖时，对方都是这样沉默。

这份录取通知书里有对方的一份。

莫岚将录取通知书放到莫老汉面前，看着对方把烟斗放到桌角，又把手在裤兜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这张录取通知书看了起来。

莫老汉不认识字，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寸一寸地看过，这纸真白，比刮墙的腻子还白。

很快张桂凤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平安锁，金灿灿的。

她的目光一瞬间就被莫老汉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吸引了，莫岚来拿平安锁时她躲了一瞬，又忍着心疼把平安锁主动放到莫岚手里。

“诶呀，这就是录取通知书吧，村子里可是稀罕物。”张桂凤眼珠子一转就凑到莫老汉身边。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莫岚的名字，右下角还有学校的盖章。

“来让我看看。”张桂凤说着就要从莫老汉手里接过。

莫老汉颤抖着没松手。

张桂凤眉头皱的死紧，她警告似的瞪着莫老汉，目光瞥向他们唯一的儿子。

莫老汉看懂了张桂凤的眼色，他没力气般向后一靠，手也松了开来。

两人一瞬间的眉眼官司没被任何人发现。

录取通知书被张桂凤拿到手里，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莫岚正蹲下给莫语带平安锁，“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什么？”莫岚正专心扣着平安锁的暗扣，这个洞眼也太小了，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莫语却在此时踮起脚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桂凤和桌角的烟杆。

“我是笑你命不好。”张桂凤正对上莫语的眼睛，根本没把痴傻的莫语放在心上。

她望着莫岚的背影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得意与恶意，那是鬣狗的目光，刚出生没享受几个月就被换到了乡下，明明该是千金大小姐的命却成了泥腿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还得经历希望破灭。

莫岚啊莫岚别怪她，她也是为了这个家。

说话间这张珍贵的录取通知书越来越靠近桌旁的烟杆口，带着火星的烟杆口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莫岚看不到，红军和红霞看的一清二楚，在红霞张嘴瞬间红军捂住了自家媳妇的嘴，莫老汉已经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大黑，上。”莫语指着面前的张桂凤说着，她面无表情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表情一个个记在心里。

大黑的速度与爆发力不是一个年纪大了的张桂凤能比的。

“哎呦！”张桂凤小腿被狠狠咬了一口，倒在地上惨叫着，手里还死死捏着要烧掉的录取通知书。

大黑狗这凶残的模样不像家养狗更像是咬死过人的狗。

红军想要去把黑狗拽开却被反口咬了一口，整个胳膊血淋淋一片。

莫老汉左右环顾拿上桌上的烟杆就砸向大黑，却在砸到之前被莫语抓住，莫语没有什么表情的将烟杆扔到莫老汉脸上。烟杆口的一侧正对着莫老汉的脸，他疼的直抽抽。

听到身后的响声莫岚想要回头，脑袋却被莫语固定。

莫语走到张桂凤面前蹲下身来从对方手里将录取通知书抽出，抽到一半却遇到了阻力，她沉默着踩向对方的手腕。

一阵杀猪般惨叫之下张桂凤直接晕了过去，莫语轻而易举地抽出了录取通知书。

莫岚坐在地上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惨状，张桂凤直挺挺躺在地上她女儿还在掰对方的手。

她回不过神来，她不明白只是吃一顿饭而已怎么就成了这样。

“小……小语？”莫岚望着向她走来的女儿破天荒地有些怕。

莫语蹲在妈妈面前将完整无损的录取通知书递到对方手里，大黑在守在两人身边压低了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莫岚没接看到她大哥和她爹用恨不得杀了自己和莫语的眼神注视着她们，她哆嗦着抱起莫语转身就跑，看也不敢看一眼。

看着大主人和小主人都跑了，大黑四肢一动马上跟着也跑了。

被抱婴儿般被妈妈抱的莫语眼睁睁的看着莫家越来越远。

这一路上莫岚是铆足了劲跑，跑回了家锁了门才虚脱般跌坐在地上。莫语自然的从妈妈身上起来手里还攥着重要的录取通知书，大黑也乖巧的趴在地上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莫岚的手心。

月光如银纱般洒在两人一狗身上，莫岚捂着脸呆呆的望着月亮。

圆盘般的月亮挂在深沉的夜幕中，点缀的星光显得月亮更加孤零零的一个。

“张……张桂凤是不是死了？”莫岚忍者哭腔说着，她女儿的怪力把她娘杀了，还是在她爹她大哥面前杀的。

要是他们去警察局报案小语被抓了怎么办。

小语还那么小，蹲在地上小小一团还没大黑高，想到这个结果莫岚就不禁悲从中来。

她忍着眼泪努力挂着笑容，“小语啊，你要记得，如果有人问你张桂凤是怎么死的，你就说是妈妈弄死的，然后去投奔柳知青。”

莫语沉静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妈妈，“没死。”

莫岚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到这句话之后泪珠顺着脸庞就落了下来，刚才那一瞬真的很像张桂凤的死亡场景，她抹了把泪用哽咽的嗓音小声地问着，“真的吗？”

看到女儿又一次点头莫岚才放下心来，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之前的动作有多么难以言喻。

“要是警察以故意伤害罪把我抓了怎么办？”莫岚右手摸着女儿的脑袋，左手摸着大黑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还有大黑，伤了人的狗会被喂农药的，要怎么办？”

莫语看着手上的录取通知书想了想没想出解决方案，就看见妈妈如旋风般进了门开始疯狂收拾贵重物品。

半夜，知青大院门口。

“所以你们就来找我了？”柳意州穿着简单的中山装看着大包小包的两人一狗。

真的不夸张。

莫岚左手一个包袱右手一个包袱，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

一直被妈妈宠着的莫语虽然没拿包袱手上却抱着一个铁盒子，就连大黑这条狗身上也驮着一个包袱。

“柳知青，我准备和小语连夜逃去北京，就想着这些天受你照顾还是跟你打声招呼比较好。”莫岚不好意思地笑着，明媚的笑容像是能照亮黑夜。

莫语牵着大黑，大黑乖巧的坐着摇尾巴。

柳意州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火车票买了吗？去北京后住哪？知道火车不让带狗吗？想过大学报道的流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