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又从柜子里最深处拿出黑色公文包,拉开拉链拿出红色户口本翻到莫岚那一页,上面还真清清楚楚写着农村家庭户口。
能报名参加高考的只有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
莫岚高中辍学能走的只有农民自考这一条路,只要把她的户口迁移出去改成非农村家庭户口她就考不了大学。
迁出简单,由户主或本人带上户口本在派出所写封申请书就行,而迁入除了结婚、工作、上学就只剩下购房了。
张桂凤摸着房产证舍不得,这不相当于白送赔钱货一套房吗?
不行!绝对不行!她的房子以后是要留给儿子的!
她眼珠子一转,索性只把莫岚的户口迁出去不办理迁入不就行了,户口本一番又看到了碍眼的小拖油瓶。
可惜了,长得虽然好看但是个傻子,不然年纪一到许个人家也是大几百的进项。
迁走,一起迁走!
迁走却不落户她们母女也就成了普遍意义上的黑户,但这些张桂凤都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得到好处。
而此时被惦记的母女两人正并排在沙发上学习,极其认真连收音机都关了。莫岚咬着笔头苦思冥想还是没能从脑子里调出一点儿有关的知识。
莫语翻看着妈妈从废品站里专门给她拿的《6到8岁宝宝常识(双语版)》,书籍是塑封的上面每一页都被妈妈用棉布擦过,厚厚一大册子是各种图片对应物体的名字与简短的介绍。
苹果Apple,配图鲜艳的红苹果,香蕉Banana,配图一把黄香蕉,再有就是Grandma配图拘偻着背拄着拐杖的奶奶。
从头到尾翻过一边之后莫语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旁边的英文虽然不会读但已经认识了图形,她合上书转头就见妈妈已经趴在茶几上不动了。
莫语睁大眼睛用手指戳了戳妈妈的胳膊。莫岚缓缓扭头欲哭无泪抱住自己的小宝贝,暖暖的软软的女儿,声音悲愤像极了村子里即将被宰的大鹅,“小语啊,数学误我!”
“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的,学不了啊!”
莫语信心满满探头看了一眼课本,数字加上奇怪的符号“cos”、“?√”、“㎞”,呆滞片刻。
莫语,莫语也看不懂。
她从没有接触过数学也没有受过系统的教导,就算再怎么聪明又如何解出来融合了数位先贤结晶的数学题。
但执拗的莫语绝不认输,她盯着这一页的算数题瞪得眼睛都要冒火了也还是不懂,不仅如此,不一会儿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晴天霹雳,挫败萦绕在莫语身上,她不情愿的承认她不会数学,她教不了妈妈,无精打采地从沙发上拿出《语文》放到妈妈面前。
莫岚立刻来劲儿了,把软乎乎的女儿抱进怀里指着课本上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的给女儿念故事。
课本里收录的大部分是鲁迅先生的文章《孔乙己》、《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用词辛辣又带着独特的幽默感,还有那位伟人的论无产阶级与革命性变革,还有一篇外国文章的中文翻译斯大林的《论列宁》。
最后莫语听了一耳朵的中国社会主义制度、人民当家做主,可谓又红又专。
傍晚,莫岚出门去买肉准备给做女儿承诺的红烧肉。留在家里的莫语如小老鼠翻箱倒柜地把家里所有的书都找出来。
她要帮妈妈赚钱,上辈子她记得书架里看到过一篇图文并茂的熬糖办法,只要在水果上包裹上脆甜的糖衣就能挣很多很多钱。
外面的书籍她都翻了一遍了还是没有找到,莫语看向卧室里的衣柜,她记得有时候妈妈会从这里面拿出书信,她直接钻进柜子里面一个不落地往她平日阅读的地方——沙发开始搬书,这一趟一趟下来直接把沙发堆满了,她气喘吁吁地坐下拿起一本快速翻阅起来。
这本不是,另一本也不是。
直到翻到一沓捆成一摞像是忘了卖掉的废弃的报纸才在上面找到了糖葫芦的制作方法。
莫语把这页仔细摊平发现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她把报纸放在茶几上心满意足,转头又看到了个上锁的铁盒子,是被她不小心搬过来的。
回到家的莫岚看到的就是书籍满地衣橱被乱翻的场景,她走之前干干净净的小白面馒头变成了脏脏馒头,衣服上是不知道从哪里蹭的白灰,这一道又一道,看到她来了还笑。
莫岚提着装满五花肉的袋子想说什么又沉默了,比起安静内向调皮活泼一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但红烧肉还是变成红烧肉炖土豆吧!
莫岚走到女儿面前第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摆上的报纸,她仔细一看,“小语想吃糖葫芦了?等后山的山楂挂果了妈妈给你做糖葫芦吃。”
“不吃,卖了挣钱。”莫语抱着上锁的铁盒子回道。
莫岚仔细一想还是觉得不妥,“可现在的山楂都是去年的,不好吃不说,里面可能还有虫子。”
“西红柿、黄瓜……”莫语掰着指头数着,又想起厨房里的瓜子花生,“茶叶炒瓜子花生。”
黄瓜?茶叶?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吃法。
莫岚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女儿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准备晚上弄出来一点儿后摆事实给女儿讲道理,让女儿放弃这些黑暗料理。紧接着把被翻出来的铁盒子悄咪咪地换个地方藏好,却不知她的动作全被女儿看在眼里。
又一次吃的肚皮滚圆,莫语哼哼唧唧地被妈妈揉肚子还不忘催促妈妈做糖葫芦。
按水与糖一比一的比例放入铁锅,小火加热,铁锅里熬着糖,香甜的味道从烟囱往外扩散,隔壁的王狗蛋吸了吸鼻子,口水都要流到地上。是糖的味道,甜甜的,他长这么大就逢年过节能吃上那么一次。
小傻子过得可真好,不,应该叫莫语了,不然会被他娘揍。
案板上切成块儿的西红柿和黄瓜散发着清新的果香,本该作为蔬菜被吃进肚子里的它们却要受这种苦,是西红柿炒鸡蛋不好吃还是凉调黄瓜不香了,要是做糖葫芦不好吃这不是糟蹋食物吗?
眼看着糖液已经熬出了大泡,莫岚心一狠用菜刀先把黄瓜块丢进糖液里,让它们滚上几滚之后,再用漏勺捞出控干放在盘子里,随着时间推移,表面那层糖衣凝固变成晶莹剔透的琥珀色,透过糖衣隐隐能看到青绿色的内瓤。
看着极为好看,而在放入西红柿块儿的时候犯了难,切块的西红柿放进去后一遇热就变得软塌塌的,没型了。
莫岚自己先试吃一口,咬破西红柿表皮的糖衣后酸甜的滋味闯入口腔,味道极好,就连没滋没味的黄瓜在糖衣的衬托下显出几分清甜来。
突然感觉到自己衣摆被扯了扯,低头就看到望眼欲穿的小馋猫,她捏了一块形状保持最完整的西红柿送进女儿嘴里。“卡兹”的细响之后能看到女儿鼻子一皱被酸到的样子。
莫岚把没用完的糖液趁热倒进瓷碗里,拿热水再一烧就有了一锅糖水。她从旁边的麻袋里找出瓜子准备试一试女儿说的茶叶炒瓜子。
又把剩下的两盘子都给女儿不放心地说,“不准多吃,小心蛀牙。”
莫语点头,跑到大黑面前一口一个的吃着精心制作的糖葫芦,大黑凑着大脑袋过来要舔她就推开,又凑过来又推开。
次数一多大黑耸拉着耳朵期期艾艾地嚎叫着,就好像在告状。莫语把盘子放下捏住大黑尖尖的嘴巴,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报纸上说你不可以吃糖还有巧克力。”
大黑委屈的呜咽。
说起巧克力,莫语从口袋里掏出包装精美的糖果,是在派出所里和她差不多大的人类幼崽给她的。
她又想起了他的眼泪,书里说眼泪是因为伤心,可那个人类幼崽眼里又不只是伤心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感,她困惑地思考着。
突然莫语听到大门口有细微的挠门声,她走路无声慢慢贴近门缝,看到了隔壁的王狗蛋在门口焦灼地转圈圈,从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挪到左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要是我威胁莫语把糖交给我会不会被揍……可是我好想吃糖……”
望着王狗蛋那张鼻涕印还没擦干净的脸莫语放下手里的铁锹又想到了派出所里精致的小少爷,她摇了摇头把对方哭红的丹凤眼从脑海里移除。
隔着门缝她慢悠悠地说道,“你会被我揍。”
“谁!”王狗蛋一个激灵直接跳起来左顾右盼,等了半天没有回复他小心地问了句,“是莫语吗?”
莫语还是没有回话。
“你可以给我糖吗?我明天可以打猪笼草跟你换。”王狗蛋舔了舔嘴唇想起甜蜜蜜的滋味儿就馋,他想,要是莫语不要猪笼草还给他糖那他也不是不可以跟她做朋友。
家里没要养猪也用不到猪笼草,莫语开口,“你去打听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找到了把人带到我家门口,我给你十颗糖。”
“骗人的是小狗!”王狗蛋立刻、迫不及待地同意,他着急忙慌地往村里唯一的学校跑,不料刚跑了几步就听到他妈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
想起不准时回家的后果,王狗蛋一哆嗦“滋溜”地钻回家去。
耽搁了不少时间,莫语把盘子里剩的黄瓜馅料的糖葫芦一口吃完,回到厨房才发现妈妈已经开始炒瓜子了。
芳丝缭绕的茶香夹杂着锅气构成一种清雅的火香。
莫语深吸一口气只感觉肺腑都轻了几分,大铁锅里茶叶翻炒间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看着妈妈用着铁勺不断搅动着周边泛着绿色的瓜子,脑门上有着细汗。她去屋内倒了杯温水送到妈妈手边。
又几分钟后茶叶炒瓜子完美成功,莫岚不顾灼热当场磕一个,茶香扑鼻,咀嚼时唇齿留香。加了茶叶之后普通的炒瓜子都变得高大了起来,也许这就是城里年轻人说的时髦。
吃一个给女儿剥一个再喝上一口温水,幻想着明天去电影院门口得挣多少钱。
原来的糖炒瓜子五毛钱一斤,现在的茶叶炒瓜子可以定一块钱一斤。糖葫芦金贵不好拿,除了现场做只能串起来卖才能卖出高价。
得找个时间定一个推车。
莫岚让铁锅放在哪里晾凉,牵着女儿就进了屋子,脑子里正在想做个什么样的推车冷不丁地听到女儿问了一句,“铁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和你爸的……”
顺嘴一回莫岚才反应过来她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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