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精灵史诗(7)

子夜,石板路沁着彻骨寒气,碎砖堆里忽明忽暗的火把,把镇民们忙碌的身影拉得老长。

扛着新伐木头的人们在损毁的街巷里穿梭,粗粝的锯木声混着压抑的喘息,撞碎了夜色本该有的宁静,只剩重建家园的喧嚣在空气里回荡。

亚娅爷爷的墓碑,在远处小山坡上泛着冷白的光,和周遭的暗色泾渭分明。

昨天魔物潮撕开的裂缝,还像道狰狞的伤疤爬在城墙残垣间,焦黑的箭簇死死卡在坍圮瞭望塔的砖石缝里,默默诉说着昨日战斗的惨烈与牺牲。

芙蕾雅裹紧羊毛披肩,轻轻推开阁楼小窗。

窗外,铁匠铺的铁砧敲击声骤然密集,火星随着锤头起落溅出,炉火整夜没熄,橘红的光映亮半边夜空——经受过魔物潮的小镇,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想要把家园重新拼凑起来。

她望着远处新竖起的木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绣纹,脑海里却总闪过亚娅在爷爷坟前崩溃蜷缩的模样,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一阵地发紧,止不住地难过。

这时,楼下传来瑞德女士轻缓的咳嗽,带着几分催促:“阿雅,该出发了,思恩特裂谷的黑气净化不能耽搁。”

话音刚落,城外突然响起狼群凄厉的嗥叫,惊得歇在断墙残垣上的白鸟扑棱棱飞散,振翅声划破寂静,把水洼里倒映的半轮残月搅得支离破碎,漾开一圈圈细碎涟漪。

“师傅……我们出发。”芙蕾雅压下心头牵挂,轻声应道,顺手把窗边的圣典抱在怀里。

思恩特裂谷前,腐臭的黑气在晨光里翻涌,裹着刺鼻的腥气。

芙蕾雅站在裂谷边,双手快速结印,粉色发辫随着施法动作轻轻晃动,发间铃兰发饰折射出细碎的光,可眉宇间的恍惚却藏不住。

瑞德女士显然察觉到徒弟的心不在焉,手中法杖轻轻点在她肩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阿雅又在走神了,净化裂隙可不是能分心的事。”

“师傅!”芙蕾雅猛地回神,脸颊泛起尴尬的红晕,慌忙攥紧怀里的圣典,指缝间却露出半块被捏变形的蜂蜜糖。

那是庆祝会时特意给亚娅留的,想着净化结束就带给她,可一路攥在手心,被体温烘得快要融化,糖纸边缘都渗出黏腻的糖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加大魔力输出。淡粉色的魔力光带从掌心涌出,像丝带般缠向裂谷中的黑气,把那些躁动的魔物余孽牢牢困住。

当最后一道珍珠色光链捆住残余黑气,瑞德女士伸手扯住芙蕾雅被风吹得飘飞的发带,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蜜渍紫罗兰糖塞进她手里,笑着说:“去找你的小火苗吧,糖能让人心情变好,不是吗?剩下的收尾,交给我就行。”

“谢谢师傅!”芙蕾雅眼睛一亮,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花香瞬间驱散心头沉闷。

她的身影像只轻快的小鹿,一眨眼就隐没在晨间没散尽的薄雾里,只留下瑞德女士站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连连摇头,眼底却满是纵容。

山坡上飘着若有若无的薄雾,把整片墓地裹在朦胧里,亚娅爷爷的墓碑蒙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被晨露浸过。

芙蕾雅踩着小路碎石匆匆跑来时,亚娅正蜷缩在坟前,后背微微颤抖,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亚娅那身湖绿色长发缠满枯草碎叶,乱得不像话,发间歪斜的火焰银饰缺了半边羽翼,几串褪色琉璃珠在风里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亚娅……”芙蕾雅的绣鞋碾过地上干枯的松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裙摆扫过墓碑基座,带起少许尘土。

她怀里揣着的蜂蜜蛋糕,被晨间升高的温度和赶路的颠簸折腾得融化成扁块,香甜的糖霜蹭在浅色袖子上,留下一片黏腻的印子。

听到声音,亚娅猛地转身,湖绿色眼眸里还烧着未干的泪光,袖口不经意滑落,露出小臂上缠着的绷带,边缘隐约透出深色的血迹——那是上次对抗魔物时,为了保护居民被火焰灼伤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以前他握住我手的时候,手总那么暖,不管冬天多冷,都能把我的手捂得热乎乎的。”亚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攥着墓碑边缘的手指因用力渗出血珠,指甲缝里嵌着坟前的泥土,却浑然不觉。

晨雾渐渐漫过她的淡色裙摆,把布料褶皱染得发灰,更显憔悴。

“可现在……连他手掌当时的温度,我都快要记不清了,我是不是很没用?”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刚落音,就惊飞了停在墓碑顶端的黑鸟,扑棱的翅膀声更添了几分凄凉。

芙蕾雅慢慢蹲下身,牧师袍下摆的银线绣纹擦过地上碎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快要融化的糖块,皱巴巴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轻声劝道:“亚娅,爷爷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折腾自己,他一定希望你……”

“不要再说了!”亚娅突然激动地拍开芙蕾雅伸出的手,糖块“啪”地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惊破晨间寂静。

与此同时,几缕细小的火焰从她掌心窜出——是情绪失控时泄露的魔力,瞬间燎焦了墓碑旁的青苔,留下几片焦黑的印子。

“你根本不懂失去至亲的滋味!那种心被掏空的感觉,你永远不会明白!”她双眼通红,像只炸毛的小兽。

吼完才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过分的话,脸上闪过一丝羞愧,转身跌跌撞撞跑下山,发间银饰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几枚系在发间的符文石不小心掉进路边草丛,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芙蕾雅僵在原地,阳光穿过她用力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她望着亚娅消失在雾霭中的背影,粉色发丝被风吹得糊在通红的脸颊上,鼻尖微微发酸,带着哭腔小声嘟囔:“大笨蛋……我怎么会不懂,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啊……”

远处传来小镇重建的敲打声,混着铁匠铺的叮当声,渐渐驱散墓地的沉寂。

芙蕾雅缓缓跪在坟前,小心翼翼捡起地上沾了尘土的糖块,指尖轻轻抚过亚娅留在墓碑上的泥手印,轻声呢喃:“爷爷,对不起,我没能好好安慰亚娅,您一定要保佑她,让她早点想开,别再这么难过了。”

她说着,解下牧师袍领口的银扣,把带着淡淡药草香的衣襟轻轻盖在墓碑前歪斜的花束上——那是亚娅清晨带来的野花,已经有些蔫了。

布料边缘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是在为这场没完成的安慰道歉。

亚娅撞开爷爷家木门时,老旧的朽木发出“吱呀——”的悠长呻吟,仿佛扛不住这股力道。

她踉跄着冲进屋里,胸口还因刚才的奔跑剧烈起伏,屋内飘着熟悉的陈年艾草气息,那是爷爷生前为了防蚊虫,每年都会晒制的草药香。

窗棂漏下的光斑在屋内藤椅上跳跃,那把藤椅,爷爷坐了十几年。

她跌坐在藤椅旁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凉的椅腿,褪色的椅垫凹陷处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像爷爷刚刚还坐在这里。

指尖无意识在地板上摸索,触到枕头下硬物的瞬间,檐角悬挂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梁上栖息的灰燕,翅膀扑棱声打破屋内的宁静。

她顺着触感,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泛黄的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却用红绳系着一朵干枯的小雏菊——那是去年夏天摘给爷爷的,没想到被他仔细收着。

亚娅指尖触到信纸的刹那,羊皮纸特有的粗糙感裹着熟悉的松香扑面而来,那是爷爷写信时总会用的松墨香气。

爷爷歪斜却有力的字迹在晨光里舒展:“我的亚娅,当你翻开这封信时,大概正坐在我常坐的藤椅边吧?爷爷知道,总有一天会离开你,所以提前写下这些话,想告诉你,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点点光斑透过窗棂,在字迹间跳跃,像爷爷温柔的目光。“还记得初遇的那个雪夜吗?爷爷作为老猎人,在山林里迷路时,被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引到发光的树洞前。你裹在缀着银线的襁褓里,小脸冻得通红,周围的植物却在寒冬腊月里抽芽,像给你织了一顶翡翠摇篮。你攥着我冻僵的手指时,掌心的温度比篝火还要烫,那一刻,爷爷就知道,要守着你长大。”

信纸边缘因年代久远微微卷起,亚娅捧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眼前仿佛浮现出爷爷在寒冬油灯下呵着白气书写的模样,眼眶瞬间又红了。

“这些年守着你长大,看着你从追着雪花摔跤的奶娃娃,长成能操控火焰、保护小镇的小魔女,爷爷比谁都骄傲。每次看你用火焰融开结冰的湖,给镇民们取水,我就会想起你两岁那年,非要‘帮爷爷生火做饭’,结果把厨房的茅草屋顶烧出个星星点点的小洞,却还一脸得意地说‘爷爷你看,像星星’。”

山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把信纸上墨迹未干般的字句吹得微微颤动。“亚娅,你总喜欢盯着我画的火焰符文发呆,其实那些符文里,藏着爷爷对你的祝福。后山那棵会开花的古树还记得吗?当年它的根须缠绕着你待过的树洞,才让我在暴风雪里顺利找到你。你眼里藏着整片星河,那样明亮又温暖,不该困在小镇的伤痛与风雪中,你值得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一滴泪重重坠在“星河”二字上,迅速晕开一片细碎的水痕。“别为老树根的枯萎伤心,爷爷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

去找属于你的春天吧,去和伙伴们一起冒险。若哪天梦见那棵会开花的树,记得把你的冒险故事说给风听——它会替你捎给在云里打盹的老头子。”

信纸右下角,画着一株小小的破土新芽,墨迹里还混着褐色的茶渍,像极了亚娅十二岁那年,不小心打翻爷爷的花茶,溅在纸上的痕迹。

亚娅捧着信纸,肩膀微微颤抖,这一次,却不再是难过的哭泣,泪水里带着释然与温暖。

她把信纸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爷爷留下的温度。这时,远处小镇传来一阵欢呼,像是新的木梁顺利架起。

她望向窗外,晨光正漫过山脊,在后山上那棵古树下织出一片翡翠色的薄雾,原本枯枝般的树上,竟零零星星开出白色的小花,在风里轻轻摇曳。

掌心的火焰印记突然泛起熟悉的暖意,恍惚间,雪夜树洞中小婴儿的啼哭,与记忆里爷爷教她画符文时的温柔叮嘱,重叠成一道温暖的回响,萦绕在耳边。

风从半开的窗涌入,掀起信纸的边角,带着艾草的香气拂过亚娅的脸颊。她把脸埋进带着松木香的信纸,阳光穿过睫毛,在信纸上投下颤抖的阴影,泪水渐渐止住,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紧绷的神经在爷爷熟悉的字迹与温柔的话语中彻底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像轻柔的藤蔓将她缠绕,手中的信纸滑落至胸口,她歪靠在藤椅旁,闭上眼睛,坠入安稳的梦乡。

梦里,后山的古树开满洁白的花,爷爷就站在花树下,笑着向她招手,温暖的火焰在她掌心跳跃,和记忆里爷爷掌心的温度一模一样,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只剩下满溢的安心。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亚娅的脸上,带着温暖的触感。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迷茫与哀伤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澄澈与坚定,仿佛一场安稳的睡眠,洗去了所有阴霾,心中的结也悄然解开。

她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带着爷爷的祝福,推开木门,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小镇的街道上,莱昂等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踏上新的旅程。

芙蕾雅站在队伍边缘,目光频频望向通往山坡的路口,眼底满是焦急,嘴上却倔强地抿着唇,小声嘟囔:“哼,走就走呗,谁在乎她来不来,反正咱们的队伍也不缺人。”

可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还有不停来回挪动的脚步,都出卖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比谁都盼着亚娅能来。

莱昂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芙蕾雅的肩膀,温声道:“再等等吧,她一定会来的,我能感觉到,她已经想通了。”

乌诺霍斯也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就是,咱们不差这一会儿,我还挺想和她一起踏上新旅程呢,她的火焰魔法,可是真厉害!”

克莱尔等人也纷纷点头,默契地停下整理行囊的动作,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目光都投向那个路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灼热,芙蕾雅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眼底的焦急被失落取代,鼻尖微微泛红。她低下头,小声嘟囔:“不来就不来,我早就知道……她可能还没准备好。”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转身准备跟上队伍时,远处的路口突然出现一道湖绿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着这边跑来——是亚娅!

亚娅的发丝还有些微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胸口因急促的奔跑剧烈起伏,却难掩眼底的光芒。

看到小队成员们还在原地等待,没有出发,亚娅眼中闪过惊喜与愧疚,她加快脚步,喘着粗气跑到队伍前,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

芙蕾雅看到亚娅,眼眶瞬间泛红,连忙别过头去,用袖子偷偷擦了擦眼角,嘴里却依旧不饶人:“还以为你真不来了呢,磨磨蹭蹭的,差点就要把你丢下了。”

亚娅笑着凑过来,自然地挽住芙蕾雅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撒娇:“怎么会,我答应过爷爷,要带着他的祝福去看看世界,怎么会缺席?而且,我也不想和你们分开呀。”

芙蕾雅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没有拒绝亚娅的亲近,却还是嘴硬地扬起下巴:“行了行了,既然来了,就赶紧跟上,别再拖后腿了。”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的失落早已被欢喜取代。

莱昂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笑着举起手中的剑,高声说:“好了,人齐了,这下咱们的队伍才算真正完整,出发吧,去迎接新的冒险!”

大家纷纷应和,一行人整顿好行装,朝着远方的道路走去,脚步声坚定而有力。

然而,对于这个圆满的结局,众人都满心欢喜,只有一个人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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