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密的春雨过后,天空放晴,院中桃花娇艳欲滴,花瓣上晶莹的水珠犹如一颗颗闪耀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绚丽光彩。
徐望泞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案前,双目无神地盯着窗外景致。
院中景色虽好,她却提不起半点儿兴趣,耳畔时有时无地响起裴俭的声音。
【不出五日,一定会来找我。】
这句话犹如咒语般紧紧跟随,惹得她眉心直跳。
而今日正是裴俭口中的第五日。
徐望泞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强压心头不安,暗暗宽慰自己,只要平安度过今日,她便能彻底摆脱裴俭。
这场打赌她不会输,也不可能输。
她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找他。
这时,妙春端着一碟新鲜出炉的荷花酥进屋,抬眸便瞧见徐望泞愁容满面,还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坐姿。
自从小姐应邀去了趟醉仙楼,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
明明赴约那日早早归府,小姐却像是失忆了,一遍遍向她确认,似乎不相信她的回答。但那夜是她亲自服侍小姐歇息的,断不会记错。
小姐是怎么了......
殊不知妙春被骗了。
那夜她所服侍的“小姐”并非徐望泞,而是裴俭安排的替身,利用逼真的人皮面具以假乱真。
而真正的徐望泞,正被裴俭困于床榻。
不过这些妙春哪里清楚,揣着担忧劝道:“小姐来吃些点心吧。您今晨早膳没吃几口,午膳又没动几筷子,可别饿着自己。这是小厨房做的荷花酥,是小姐您最喜欢的山楂馅儿的,小姐快来尝尝。”
山楂开胃,有着消积化滞、散瘀行气的功效。妙春为了自家小姐的身体费了不少心思。
可徐望泞心里藏着事,食欲全无,仅凭开胃生津的山楂根本无法解决。
她瞧着妙春期盼的眼神,不忍拂她好意,遂应声说道:“我这就来。”
话音落,她起身朝小方桌走去,只见五六个做工精巧的荷花酥乖巧地躺在盘中央,栩栩如生的形状犹如池塘里盛开的荷花。
徐望泞捻起一块送入口中,浓郁的酸甜登时在舌尖漾开,回味是淡淡的奶香味,两者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味蕾得到极大地满足。
就是这味道,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如裴俭做的好吃......
想什么呢!
裴俭做的好不好吃与她有何关系!
徐望泞连忙制止脑海中莫名其妙的比较,匆匆吃完最后一口便不再动手。
妙春刚想劝两句,忽地,院中一阵嘈杂。紧接着,屋门外传来通报,而后一身着华贵衣裙的中年妇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宁宁。”徐夫人笑容满面,轻唤。
徐望泞赶忙上前迎接,问道:“娘亲怎么来了?”
徐夫人反握那只芊芊细手,先是嗔怪:“你瞧你,我不来你就是这般糊弄,手冰凉也不晓得添件衣裳。”说罢,她吩咐妙春:“去拿件披风来。”
妙春应“嗳”,转头从衣柜里取来。
徐夫人接过,替徐望泞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虽说日渐暖和,但终归还未入夏,一场春雨过后泛点寒气也是常有的事,可千万要上心,若是冷了就罩件披风挡挡,身子最要紧。”
徐望泞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娘亲这是还把她当小孩子呢。
“娘亲放心,我省得的。”
见徐望泞如此配合,徐夫人也不再多唠叨,笑着坐进圈椅里,“我都差人打听过了,明日你父亲和哥哥就能无罪出狱,这消息错不了,我已经遣人在镇抚司外头候着,就等接他们回来。”
徐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眼眶含泪,捏着帕子在眼尾轻轻擦拭,随后又说道:“老天有眼,总算还咱们徐家一个清白......”
“还有那位林姑娘,咱们可要好好感谢她。要不是有她提前告诉我们内情,我这心啊,恐怕还悬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来,寝食难安。”
徐夫人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会儿,整个人充满了对丈夫和儿子重逢的期待。
但徐望泞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明日娘亲怎么也等不到人,如果要挟被放到明面上,如果裴俭......
倏地,徐望泞脸色惨白,额间细密的汗珠从旁滑落,双眸呆呆地盯着某处,眼神空洞,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难怪裴俭要和她打赌,难怪他满脸势在必得。今日是赌约的第五日,娘亲又得知明日父亲和哥哥会释放的消息,他赌她势必要为此做出决定。
原来从始至终,她一直都是笼中雀,不曾拥有逃跑的权力。
她所以为的希冀与裴俭手中的绳索相连,牵绳人想如何,她便只能如何。
裴俭从未想放过她,从未。
这一瞬,厚重的无力感漫过全身,她仿佛置身于湖底,四周是冰冷刺骨的湖水。当她抬头看向透着微弱亮光的湖面,想伸手去够时,却发现终是徒劳,她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黑暗将她吞没、蚕食。
苍白的面容很快引起徐夫人的注意,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温暖的掌心覆盖在徐望泞额心,然后收了回去与自己的额心温度作比较。
“唔......还好啊......”徐夫人喃喃。
徐望泞猛然回神,强压着不安,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说道:“女儿身子好着呢,方才走神让您担心了。”
徐夫人有些狐疑,总觉得这笑略微勉强。都说知女莫若母,她的女儿她最清楚,从小一有什么心事瞒着,便不自觉地轻咬下唇,而眼下这小动作自然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
“宁宁。”徐夫人语重心长地唤她小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还是陆家那小子同你说了什么?你告诉娘亲,娘亲和你一起想办法。”
徐望泞垂下眼帘,缓缓摇头,然后依偎在徐夫人身侧,娇声说道:“娘亲多虑了,女儿一切都好,哪有发生什么事呀。”
“我这是一想到明日就能见着父亲和哥哥,高兴得都懵了,以至于好半晌才缓过来。”
然而谎言只要说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
徐望泞知道这不对,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完,心跳看似平稳,眸中亦有喜色,唯有掩藏于衣袖之下微微颤抖的手揭示了她真正的情绪。
无力,绝望,心如死灰......
根本不像表面上伪装的那般平静。
曾经,徐望泞想过要不要将裴俭的恶行通通说出来,可每次话到嘴边又重新咽回了肚。
她不想娘亲担忧。
先前父亲和哥哥被锦衣卫无端带走,娘亲一病不起,身体才尚有好转,断不能因为她而毁了这一切。
她本以为自己能解决,能在天明前将所有事恢复到从未发生的模样。
可她想错了。
事情一旦发生变化,便再难回到最初的起点。破镜难重圆,铜镜碎了就是碎了,即使重新拼好,裂痕始终存在,镜子难以复原。
从她遇见裴俭的第一刻开始,日子注定回不到从前,取而代之的,是她与裴俭纠缠不休的余生。
笼中雀,夜夜啼,难逃樊笼。
她......回不去了。
徐夫人瞧着笑靥如花的徐望泞,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涌上心头——
她的女儿在说谎。
可不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徐望泞始终坚持那套说辞,她都有些怀疑,难道真是她眼花多心了吗?
徐夫人轻轻抚摸徐望泞的头顶,就像对待幼时的徐望泞般,动作极其轻柔,记忆中那个小小的糯米团子渐渐与现在伏靠于膝前的娇俏少女重合。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珍宝,是捧在手心上的明珠,是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
她这个做娘亲的,就算拼尽性命,也会保护好她的女儿。
“宁宁,我的乖宁宁。”徐夫人声音温柔,放下追问,而后告诉徐望泞:“今后无论发生何事,无论何人欺负你,娘亲一定为你讨回公道,你父亲和哥哥也是如此,没人能够伤你分毫。”
闻言,徐望泞抬起头,鼻子酸酸的,眼眸水汪汪的,喉间哽咽。
猛地,她抱紧徐夫人,像小时候那般撒娇,“娘亲......”
这一刻,所有紧绷的情绪得到释放和安抚,犹如漂泊许久的小船终于找到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
“傻孩子,怎么还哭鼻子了呢?”
“我、我没有......”
徐夫人笑了笑,尽管声音中的颤抖暴露了徐望泞眼下的状态,但她不打算拆穿她,而是像逗小时候的徐望泞般打趣儿道:“好好好,你没哭,是这泪珠自己滚下来的。”
“娘亲!”徐望泞不好意思地娇嗔,趁机抹了抹眼睛。
徐夫人伸手替徐望泞整理脸庞散落的发丝,“所以啊,宁宁你别怕,万事有娘亲替你顶着呢,只要你幸福快乐,娘亲便心满意足了。”
她拉过徐望泞的手,“你答应娘亲,若是出了什么事千万别自己扛,好吗?”
徐望泞抿了抿唇,而后点点头,算是答应。
可心里却已有决断。
这一次,她怕是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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