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彦手无寸铁,只能以身肉搏。独孤珩功夫不差,很快就夺过死士手头的兵刃将其反杀。奈何众寡悬殊,两人相视一眼,决意弃船而逃。
三人“嘭”声入水。独孤珩被巨大的水花淹没,双臂不受控的一阵无效乱扑后,身体不断下沉。就在意识逐渐涣散之际,一道窈窕倩影朝他游来,灵活地借助浮力,将他拉出水面...
黛云软的发丝早已散乱,游寻而来的王知彦帮她一道夹住昏迷的独孤珩时,不由吃惊。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问。五月拂晓之时,江水冰冷刺骨。他们既要在浓雾中寻找方向,又要拉着独孤珩泅水渡河。好容易要荡到了水草丰茂的浅滩前,三五利箭穿透白露雾霭盲射过来。黛云软回眸,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饮恨西北,王知彦情急之下翻身一挡,任沾着见血封喉的毒镞穿刺胸膛。离陆地仅仅只剩一步之遥,轰然倒在石滩上。
“二公子!”黛云软怆然哭喊出来,慌乱中把独孤珩置在一旁,试图搀扶起倒地不起的王知彦。
气息奄奄的王知彦试图将她推开,“快走——”
身后的杀气伴随着划桨声逼近。黛云软只得忍痛拖着孤独珩躲在水草里。没一会儿黑衣死士抵岸,速速将无力挣扎的王知彦围起。为首之人托起他的脸看清后,不带犹豫,一刀斩下。草丛里泪流满面的黛云软目睹这一切,强握住嘴,不让自己失声尖叫。这一幕,与她童年时父亲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何其相似!
定北侯府嫡出二公子王知彦,拒绝祖荫授官,十八岁中举登科,靠自身功名出仕,为人端方,妻小可爱,以后就算不能袭爵,也能富贵平安一生。怎会落得个横尸荒野的结局?若不是为自己挡了那致命的一箭,他如今是否已经逃出生天?!黛云软心如刀绞,愧疚煎熬,她亲手替他刨土掘坟,不顾双手已经鲜血淋漓,不顾衣袖未干又被汗水濡湿...
浸血的土地以后会开出绚烂的花朵,可是逝去的生命却再也没有复活的生机。
后知后觉醒来的独孤珩,从搞不清状况的惺忪到瞳孔聚焦后震裂,他一把推开披头散发泪如雨下的黛云软,怔怔地看着王知彦的尸身,不知所措地跪了下来,“知彦兄——”
他搞不懂,到底是谁要杀他们?!究竟是冲着他独孤家来的,还是冲着定北侯府?王知彦是替自己枉死?还是...独孤珩脊背发凉。
天边云影徘徊,江雾早已消溺,露出了这无人野渡的荒楚面貌。一觉醒来境遇突变的独孤珩,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许久后才沉声道,“知彦兄出生高贵,如今客死他乡,天妒英才,实属不该。我感激你为知彦兄掘坟安葬的好意,但我实在不忍把他埋在这荒郊野地。我们将他火葬了吧,以后再把他的骨灰送回幽州。”
他终于看向浑身落魄的黛云软——女人湿漉的衣衫还在滴水,勾勒出婀娜柔枝的身形,浓密秀美的一头乌发差不多被风干,刻意仿男的剑眉也卸了,露出原本细柔的婉转娥眉。尘泥虽弄花了脸,可却遮盖不了那副动人心魄的花容月貌。
他要溺没时在水底遇到的水中仙子不是幻觉?那个空灵飘逸,把自己往上拖的仙女是她?
独孤珩看得晃神,呼吸一滞,猛摇头让自己清醒,王知彦的尸身尚在跟前,他没工夫去盘问她的身份、去惊叹她的美貌...连着感激的话都堵在嗓子里。想起自己让一堆大汉围殴她的暴行,后悔惭怍得脸都青了。
两人去附近的村落寻来打火石和陶瓷坛,合力将王知彦火化。一桩大事了结后,独孤珩打算带着黛云软按原计划先京再说。首先,定北侯之子在进京朝觐的途中被暗杀可不是小事儿,到了京城就得立刻上报皇上。其次,他现在没了守卫保护,也需速速到京城伯父家中寻求庇护。
独孤珩找到附近的小镇,当了身上唯一的和田玉佩换取现银。然后拉着去黛云软去买了两身干净的衣裳,再到客栈填饱肚子。
美人一身素缟,淡淡如水。哀伤不语的神态,更显风露清愁。
独孤珩以为她初次经历这种杀戮场面,还没缓过来,于是出声安慰了好一番。
黛云软有些艰难地启齿道,“独孤公子,可否借我点银子……我想带着直接王二公子回幽州去。好让他早日魂归故里,入土为安。王二公子是替我挡箭才耽误逃生时机的...我万死难辞其咎。”
独孤珩自是不依,一来他不放心她一个弱女子赶路,二来他舍不得放人。他好言说,“还有十天就是万寿节了,你乃目击一切的唯一证人,得随我进京为知彦兄申冤才行。知彦兄是定北侯的嫡次子,又是朝廷命官,不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你说的是...若能早日查明这次暗杀者的身份,王二公子泉下有知,才会瞑目。”黛云软强忍着泪水。她虽然畏惧朝廷,但是为了王知彦,她明白自己不能再怯懦躲避。
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独孤珩忍着心头意动,“远...姑娘,你真名叫什么,为何女扮男装?以远山公子的身份示人?之前多有冒犯……”
黛云软不好言明真相,只能拿出之前郦老雁同自己对好的说辞搪塞,“我叫...小字柔嘉。自幼丧父丧母,世道艰难,生存不易,怕遭人欺负,就干脆以男装行走江湖。”
“柔嘉?可是‘天降纯嘏,笃生柔嘉’的‘柔嘉’二字?”
黛云软点点头。
独孤珩反复念了几次她的名字,终于又回过神来叮嘱道,“柔嘉姑娘,知彦兄为你挡箭的事儿,从此你知我知就好,不要再让第三人晓得了。我怕...定北侯一家会因此怪罪于你。”
“可是...”
“没有可是。这群杀手不是冲着他来的,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果知彦兄没有及时为你挡住这一劫,现在白白冤死的就是你。当然,如果那些人真是因我而来,是我连累了知彦兄,我会用余生去负荆请罪的。”
独孤珩还没到京城,定北侯府与幽州刺史家进京遇袭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因是为皇帝献寿才出的事儿,天子不能不理。勃然大怒,当即向三司使下令全力追查。
裴赴远与卢霄等人在小楼里听戏喝茶,表弟范嘉璿跟同窗们刚好也在,朝楼上雅间的哥哥们打了招呼,就坐在楼下议论起了近来的朝野热闻。
“找到人了吗?”范嘉璿碰了碰同辈的胳膊。
“听说幽州刺史家的公子独孤珩已经被国丈爷接回府了。但是...定北侯家的二公子王知彦却不幸遇难了。”
另一位同砚也哀叹不已,“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二三十个人,现在只剩两儿。”
“剩两儿?还有谁?独孤公子的侍从?”范嘉璿追问。
“不是,是一个叫什么远山公子的。这人是定北侯门下的幕僚,不是幽州刺史家的。他俩也是福大命大,落难后在码头上遇到了大长公主回京的凤船。被大长公主给救下了。”
楼上的裴赴远饮茶的动作忽地顿住,自喃了一声,“远山——”
他以前也叫远山呢。而唯一一个这么唤他的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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