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回男装的黛云软自然没有跟独孤珩说自己寻裴远山的事儿。只道出了今日下午的事端,站在大理寺门口只是因想寻找走散的柳生绵,刚巧路过而已。
独孤珩不曾有疑,将黛云软送回了国丈府,嘱咐道,“黛姑娘,咱们明日就出发回幽州了,你今夜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我等下还要跟几个堂兄弟去参加皇亲士林间的游园夜宴,晚点再回来。”
“那你少喝些酒,明日别耽误了。”
黛云软是担心他喝酒误事,但在自作多情的男人眼底,却听出了另一番滋味。
回了房,她修书一封给柳生绵,道声人已安好回到住处和珍重,为今日这个匆促的见面画上完整的句号。末了,为了让柳生绵彻底死心,终于还是将已被定北侯招婿的事情拿出来做挡箭牌。当然了,她措辞委婉,表面上客套说想邀他参加婚宴,实际上则是斩断他让自己当面首伺候大长公主的念头。
今夜的游园夜宴设在颐和山半山腰,背靠沧海楼,是俯瞰帝京夜景的绝佳景台。园中一束束石榴红彤似火,与灯笼烟火相辉映。弹唱的艺人、备厨的奴仆与斟茶倒酒的年轻侍女们早已就位。宾客们也陆陆续续从各处抵达。有的才在家熏香打扮,有的刚从官署下值,更有的一放课就打马奔来。比如,英国公国家的小少爷范嘉璿。他怀揣一包桕油烛,环顾一圈儿,见独孤珩身旁没有黛远山,便上前问,“请问远山公子怎么没来?”
“哦,远山想着明日要动身回幽州了,所以今晚想早些休息,养精蓄锐。”
后面跟来的独孤珏问,“嘉璿,你手里这一包东西是什么?我今儿早上就看你拿在身上。”
“是给远山公子留作纪念的,以为他今夜会跟着来,所以就先带来了。”
独孤珩说:“不如我替范四公子你转交给远山吧。”话毕就想伸手去接那一包神神秘秘的玩意儿。
“不劳烦独孤郎君了,明日长亭送别,我也一道去,介时可以亲自给他。”范嘉璿有自己的坚持,忙缩手避开。
见状如此,独孤珩也不好多说什么。哼,你这小子送她东西又如何?反正还不到幽州她就是自己床榻上的女人了。
秦岁晏办好差事,越想越觉得有必要跟裴赴远报备一下今日所见。刚赶回到裴府时,恰巧和主子错过。世子已参加游园夜宴去了。
裴赴远到了颐和山,众多同济鹏簪朝他打招呼。他或点头一笑,或回对方一个相见礼。范嘉璿见表哥了,笑逐颜开,忙上前寒暄。
“你手里头拿的是什么?”裴赴远也注意到了范嘉璿手上用粉蜡笺包着的东西。
“一包桕烛而已。”
“桕烛?你出门带着它做甚?”
“哦,想送给我的一位朋友而已,但他今天没有来。”
什么朋友需要范嘉璿送蜡烛这种日需的东西?莫不是什么家徒四壁以至凿壁偷光的寒士穷书生?可是今日来赴会的人在京中都是非富则贵的存在,范嘉璿说以为那人可能出席,想来也不至于是个身份门槛那么低的。
“难怪用那么名贵的纸张精心包蜡烛,原来是送礼的。还真是礼轻情意重啊。”裴赴远打趣一句,在侍者的引领下坐到了席间。
范嘉璿紧跟其后,“这才不是廉价的蜡烛,呃,当然确实不算贵。不过,这是表哥你扬州产的桕油烛,我一天之内在帝京搞到它也不容易啊。”
“扬州产的桕油烛?”裴赴远微微一怔,“帝京的香蜡铺有的是桕烛卖,干嘛非要送人家扬州的?”
“因为只有扬州产的才有桂花味儿啊。”
扬州产的桂花味的桕油烛?裴赴远脑海中电光一闪,将要尘封的某个遥远记忆忽地被唤醒。终于将这款蜡烛关联到了某个具体的人身上。
他以为这只是巧合,于是云淡风轻地问,“所以嘉璿,为何执着要送此人这支蜡烛呢?”
“唉,还不是之前夸下海口说要在朋友离京前帮他寻一个人,再请那个人把这种蜡烛寄给他。我虽然没帮朋友找到人,但是趁他离开前搞一包这个蜡烛还是绰绰有余的。诶,表哥,你官脉甚广,不如你帮我找找那个人呗。”
裴赴远还未应承,就被姗姗来迟的房鸿渡等人唤了一声。
正在亭间推杯换盏的卢霄也闻声走来,“房兄怎么这么晚来?你可是从不迟到的。”
“还不是打探漂亮姑娘去了。”房鸿渡身后的薛贺文掩扇一笑。
卢霄来了兴致,“哦?整个帝京的名门闺秀还有谁是你房鸿渡不认识的?”
房鸿渡被打趣也不恼,振奋道,“今日下午,大理寺门口来了位世间罕有的天仙儿。真是可惜,我抽空出去一睹芳容的时候,刚好被人给接走了。”他说着,目光却渐渐聚焦在了不远处跟人举盏交谈的独孤珩身上,“诶,那人是谁?今日就是他把那赛天仙儿的姑娘给送上马车带走的。”
众人顺着房鸿渡的目光回头望,范嘉璿说,“哦他啊,他就是幽州刺史之子独孤珩啊。之前来京途中遇刺大难不死的就是他。”
薛荷文问,“房贤弟,你说那赛天仙儿的姑娘该不会是国丈府上的千金们吧?”
“应该不是。若国丈府有这般风姿秀美的小姐,以国丈爷的性子,早就他替女儿四方扬名,张罗贵婿了。而且,我好像听独孤珩称那小娘子为戴姑娘……”房鸿渡有理有据地否定说。
“戴姑娘?该不会是戴太后娘家的侄女儿戴雅篆吧?听说她之前因病一直寄养在城郊的佛寺内,这些日子才进京。”
“不会吧,独孤珩也是才来京城,他怎么会认识戴太后娘家的小姐?”卢霄渐渐放低音量,“而且我听说太后娘娘此刻将这位闺秀接入京城,是为了给天子选秀的。”
身为魏阙才俊,为了一个小女子你一言我一语费如此口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热烈探讨时政大事儿呢,裴赴远看了都直摇头。范嘉璿提议说:“房少卿若实在好奇,直接去问独孤珩不就好了?”
“不可,不可。”一来,他跟独孤珩本就互不认识,二来,他有自己公子仕人的矜持。私底下悄悄打探便罢了,哪里有初次见面就问人家身边女子是谁的?万一真是他来京城后的通房相好什么的呢?多尴尬。
蠡老亲王落座后,今夜酒宴正式开始。大家各坐各位,乐坊的艺人们也登台起乐奏舞。裴赴远还是不忘对小表弟关怀道,“你刚想说什么请求接着说。”
范嘉璿朝他感激一笑,“表哥,你可听说过远山公子?就是跟独孤珩一样大难不死的那个定北侯府的幕僚。”
裴赴远略略点头,“然后呢?”
“我的那位清交素友就是他。虽然与他仅有两面之缘,不算深交,但我还是蛮欣赏他的。与我差不多的年纪,就敢只身闯荡江湖,且才名远播,气质纯净,真是难得。”
“远山……黛远山?”裴赴远喃喃着,若有所思。
范嘉璿答,“对,远山公子他就叫黛远山,而他要寻的朋友也名唤远山,不过跟表哥你一个姓,姓裴,裴远山。”
向来泰然处之的裴赴远瞳孔地震,听小表弟接着描述,“这裴远山大概二十三四岁,是从扬州来帝京任职的。若非黛远山兄弟说这人是去年在北方跟他结识的,而且又是在三司机构内就职,仅仅是个芝麻豆大的小吏,我都险些以为他要找的朋友是表哥你了。”
裴赴远恍然大悟!心底有六分确信和四分近情情怯的紧张,那么多的蓄意和巧合,都在证明一个事实——这黛远山一定是他派人寻遍北国的黛云软!他曾以远山为名欺哄她,而扬州产的桂花味儿桕油烛是仅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暗语。女暗卫雪翰传来的消息说黛云软被突然冒出的娘家亲戚带去了北地的故乡,而那远山公子刚巧是年初发迹于幽州的!
所以,她是不辞辛苦、路远迢迢地来找他了?心跳加速跳动的裴赴远倏地起身离席,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她,一刻都不愿忍耐。范嘉璿赶忙追出去问,“表哥你去哪儿?”
去哪儿?
去给你找嫂子。
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却轻描淡写地摸了摸范嘉璿的脑袋,“我府上还有些事儿忘了处理,你替我跟蠡王爷和卢霄他们说一声我先走了。”
裴赴远刚唤温玖去牵宝骏,秦副将正巧赶来,将今日在大理寺门口偶遇疑似女恩人的事儿禀明。秦岁晏原以为自家主子或许会露出一丝惊喜,谁曾想他依旧是那副恬然淡定的样子,“知道了。”
你倒是给点反应啊?这半年来是谁不准雪翰回京还不断增遣人手去北方找女恩人下落的?
秦岁晏见温玖从马厩里牵来宝马,而晚宴还未过半,便问,“主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国丈府。”
嗯...而且是夜潜国丈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