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传来了第二封家书。不过这次飞来的却是帝京府上那只纯黑的极品。周边藩国以能进贡海东青给大曜朝为荣,一些死囚更是将此物视作免死金牌。听说前朝就有犯人猎得海东青进献给天子而免遭一死。足见其珍稀。何况是裴远山眼前这只。
裴远山不敢耽搁,毕竟这鹰是前年外祖父七十大寿时他亲自献上的寿礼。不肖想也知是外祖父的手书。拆开信件,赫然一片空白。他将看似平平无奇的素纸放入水缸浸透,几排黑字徐徐浮现。果然是外祖父亲笔催他回去。“宫廷秘闻,天子病危。见信速回。”
裴远山神色微动,握皱纸张。既说是秘闻,想来当今皇帝病危的消息尚在封锁中。若动静传去了,各方等夷之志者必将虎视眈眈,甚嚣尘上,朝着帝京增遣势力。消息灵通便可占得先机,想必父亲已经开始部署。此时乃用人之际,他贵为广陵王的嫡长子,需即刻动身回京才好。
暮色将合,彤云向晚。寒鸦盘旋在枯藤老树之上。黛云软沿着羊肠小道回到茅舍,手上还捧着一束带露的野菊。这花儿新鲜,清芬中一丝丝苦味。原本盛开在对面山坡的野地上无人问津。还好她眼儿尖,平时又喜弄花草,故而特意绕道前去,回来也就耽误了些时间。
“怎么不点灯?”黛云软推开木门,见裴远山站在窗边借着微弱的黄昏看书。以为他瞧这家清苦,在替自己节省,于是有些难为情。
残阳下,秀朗俊逸的男子微微一愕,轻声反问她,“你确定吗?让我点灯?”
此时她还不明他的言外之意,只管点头道,“我虽日子过得清贫,但买省油灯的铜板还是有的。”说着就踱向了烛台边上儿,却见灯油早就熬干了,一时愣住。
裴远山跟在她身后,目色温润地凝着美人纤秀的背影,“平日用的灯油没了,只剩两柄没有拆过的龙凤花烛。我想这是你为成婚准备的喜烛,我用不合适。”
黛云软闻言,伸出素手,将裹着一层防潮蜡纸的红烛捧了起来,若有所思似的,以指腹反复摩挲。是啊,她连洞房花烛夜都没有,这一对龙凤烛自然没能派上用场。可是女人却从不感到遗憾,今天甚至有些庆幸生米没有煮成熟饭…
窗外的晚霞彻底燃尽,屋内一派昏暝。裴远山忽然开口,试探道,“我听说扬州的油烛店有卖一种桂花香味儿的柏油烛,深受城中妇孺喜爱。娘子可会中意?”
黛云软闻言苦笑,“你都说了是扬州才有。如此山高路远,天各一方,光我中意有个什么用?”
“任何地方,只若你有心想去,便不算远。”
黛云软觉得他这郑重的语气外似有一层弦外之音。
像是一种含蓄而内敛的劝诱。
劝什么呢?
劝她跟他走。
昏暗中,那张芙蓉面忽地晕红。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果然就听男人说他伤势痊愈,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请恕小人冒犯,小人斗胆一问,娘子可是江南人士?”
黛云软心头一惊,暗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过娘子弹奏江南小调《聊赠一枝春》,也在无意中听过娘子用江南话唱水乡民谣《西洲曲》。结合你家道中落、下乔迁谷的经历,便大胆做了推测。”
“你为何能听出我哼的是吴语?”黛云软仍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他没有当地男儿颧高面黄的样貌特征,而且官话得体,字正腔圆,丝毫没有甘州口音。还那么博洽多闻,谈吐不凡,一点都不像从小地方来的。
“实不相瞒。小人乃扬州人士,得幸在帝京任职小差。两个月前奉命追捕秘案要犯,才一路巡军到了甘州,不料遭遇歹人埋伏,落难于此。那日若非急中生智换了甘州军的衣裳,若非娘子相救,恐怕我早已客死他乡。出门在外,又有机密要务在身,故不敢随意轻信旁人,选择隐瞒,实非得已。”
“难怪,这也就说得通了。我说你怎么看着有......”
“有什么?”
“没什么。”
有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原来是客从吾乡来。
“所以,娘子救命之恩,小人必将涌泉相报。甘州地苦民哀,若娘子想回江南故地,我愿效犬马之劳,这就带娘子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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