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香的肉味弥漫了山洞,林森盯着乌黑的兔肉咽了一口口水,目光悠悠转向山洞外,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但外面还偶尔传来嘈杂的声音,夹杂着一声或高或低的呼喊。
原始人的夜生活是什么样的?林森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问题,他对这个部落的观察每次都终于山提着肉回来,还没有认真观察过原始人的生活。
不过就旁边男人来看,似乎很无聊。
烤肉,磨骨刀,睡觉……
林森思维忍不住发散,原始人的生活和他想象的相去甚远,他以为他们至少还能有点儿别的夜生活,比如……
噗—
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响声打断,林森心虚的眼神飘忽了半秒,弯腰捡起脚边的小袋子。
男人的盐带着股苦涩,颜色微黄,颗粒也很不均匀。
林森把盐撒上去后要等着它慢慢化开渗进肉里才能举着肉站起来,他到墙角扯了几根野葱叶,洗也不洗,丢在肉上。
看见旁边山看过来的略带着疑惑的眼神,递上手里的野葱,对方也没有客气,接过去学着林森的样子盖在肉上。
有了盐味和熟悉葱味的肉让林森感受到了久违的文明的味道,他飞快吃完手里的野兔刚想去外面洗手,一块烤好的瘦肉带着不可忽视的热度来到他眼前。
“……”林森侧着脑袋和男人对视半晌,接过烤肉。
他确实没吃饱,他今天去陌生的林子耽误了不少时间,晚饭只有一只两个拳头大的兔子,怎么吃得饱。
男人的好意他接受了,以后总有机会还。
吃完晚饭,林森抓住一把草木灰去外边的水缸洗掉了满手的油渍,回来瞥见一地的杂物,难得生出一股不好意思,快速收拾了地上散落的燧石,枯树叶,枯树枝,拿起堆在墙角的木料回到火堆旁,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山的骨刀,满是渴望。
山大概是被‘林森’炽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不等林森开口,直接递上手里的骨刀。
“谢谢。”林森道谢。
“不用谢。”山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林森没有高兴的太久,山的山洞今天意外有人拜访,洞口传来一道短促的男声,两人同时抬头。
“我可以进来吗?”来人看着山洞里围坐在火堆旁的两人,沉沉说道。
山嗯一声,红果跨着大步进来,走到里火堆一米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在抱着骨刀削木头的林森身上一扫而过,看着山不说话了。
“……”林森耳观鼻,鼻观心,头也不抬地削着木头,余光里的男人动也不动,微抬着下巴吐出一串音节:“什么事?”
“……”来人没有立刻回应,但林森猜到了对方一定在看着男人,良久,“石水快死了。”
在林森耳朵里,这道声音平稳镇定,一点也听不出正在说的是多残酷的话。
“他的腿烂了,换了很多次草药也没用,一直醒不过来,浑身烫手,祭司刚才来给他祈福,说他活不过天亮。”
红果一大段话说完,山很久没有回复,山洞里只剩下林森骨刀剐蹭木头发出的呲呲声。
林森敏锐地察觉山洞的气氛转变,放慢了手里的动作,直到山洞彻底安静,他撩起眼皮朝旁边看,两道目光精准地撞到一起。
“……”
林森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喉结,目光像被锁定了一样无法移开,直到找回理智,本能地分析对视着的那双眼睛里面的情绪。
探究、怀疑、犹豫……
他怀疑自己眼花,不然怎么还看到了类似求助,无力的感受,这与男人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形象并不相符,除非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扰动对方心绪的事情发生了,而对方看着自己,显然这件事还可能和他相关。
见鬼。
林森在脑子里高速回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寻找无果,疑惑地皱起眉。
对面的男人又凝视了他半晌,好像是在想办法和他解释,不过最后还是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林森的心情却没有因为对方的动作而平复,他眼前不可控制地浮现男人刚才注视着他的眼神,眉头越皱越紧,猛地站起,丢下怀里的骨刀和木料朝着墙角大步走去,拿起前几天带回来的平滑石板和石头,睨一眼旁边站定的男人,折回来塞进山怀里。
山两只手掌着石板,眼神复杂地朝林森看,林森微皱着眉头,眼睛往石板上瞟,“画。”
“……”山收回视线,盯着手里的两个物件打量半晌,抬起胳膊。
林森视线落在石板上,见对方一时半会画不完,侧眼看向默不吭声地红果。
身材精瘦,肤色匀称,眼睛上挑,相较于一般男性眉毛细长,头发垂到肩膀,但明显打理过,腰上围着一块灰白的兽皮,挂着小臂长短的骨刀,站姿笔直,只有脑袋微垂着,神情冷淡地注视着前方抱着石板的男人。
林森脑子里闪过诸多关于两人身份和关系的猜测,刚想收回目光,被观察的男人忽然看过来。
两道目光一触即分,意外地和谐。
山的图案画好,林森接过石板,看清上面的东西眼睛忍不住瞪大半分,讶异地看了作画的人一眼。
对方画了一具简笔的人体轮廓,画面简单,笔画流畅。头、肩膀、躯干、四肢,全部形象非常,比例也十分漂亮,一眼就得出是个身材强壮的男人。
林森在心里惊叹了半秒钟对方的绘画天赋,注意来力回到‘男人’身上,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画面的重点。
‘男人’右腿的小腿上有几道重重的痕迹,在画面干净的石板上显得非常突兀,加上画画用的石头笔是红褐色,林森几乎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正确答案。
这是个伤了小腿的男人,想法出现的一瞬间,林森目光不自觉看向自己盘起的双腿,三秒钟后,他拿起自己怀里的骨刀,放在了自己的小腿上,位置和方向都和石板画上的一样,然后果不其然地就看见对面的男人点了一下头。
什么意思?
林森当然知道石板上的男人不是指他,那是指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一个伤了腿的男人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林森把石板递给山,示意对方继续解释,旁边的红果却突然出声。
“你是要让他给石水治疗吗?”红果看着山。
“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个?”山接过石板,反问。
“……”红果沉默,他的确有这个心思,但并不想看两人跟玩一样儿把一块石头交换来交换去,“石水没时间了。”
“天还没亮。”山头也不抬。
“石水就要死了。”红果继续说。
山终于抬头,面无表情,“他不是真的愿意,谁也逼不了他。”
第二次从男人手里接过石板,林森表情淡定了许多,就是看见原本小腿受伤的男人旁边多出来的简笔人,忍不住皱了眉。
新的人身材瘦削,四肢修长,重点是腰上围了块兽皮,下摆的形状和他的一模一样。
意识到石板上多出的人是自己,林森表情微变,点了点头示意山继续,山这回把石板放在了两人的中间,林森顺势看过去,看见对方用一根线连接了两个简笔人,紧接着,抬手用力擦掉了受伤男人腿上的红褐色痕迹,抬眼直勾勾地看着林森。
林森:“……”
林森感受到男人视线,但没有抬头,山将一根线把两个人连起来时他就模糊猜到了对方的意思,又看一点一点用手蹭掉那点儿红色,所有的意图就不再难猜,变成了难做。
救人?
林森垂着眼,看着石板上陌生的男人。
凭什么要救?他就是一个被忽视,被歧视,被惧怕的外来人,他有什么立场,什么身份,什么资格?
退一万步来讲有什么好处?
受伤的男人要是真的重要,真的死不得,就不会是面前这个普通的猎人来找他帮忙了,对方甚至没有一点儿求人的态度。
林森愤愤地想,他没有义务去救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对方的伤不是他造成了,死了也和他没关系,死透了臭了沉河了成了具骨架也对他没影响,反倒是救了,没救活,又像之前一样被误会,曲解,谁来给他伸冤。
林森脑子里浮现出前一天傍晚,自己被团团围住孤立无援时,那一帮人看着他痛恨,厌恶,又惧怕的眼神,心里头一丝委屈一闪而过。
救?
救个屁!谁爱就谁去救吧。
林森抱起地上的石板,夺过山手里的石头,起身大步回到墙角,盘腿坐下,没有给男人一个眼神。
他把石板拿到怀里,从墙角翻出一截木头,握在手里一点点把石板上留下的石泥蹭掉。
红褐色的泥巴一点点掉落,顺着光滑的石板滑下,被林森腰上的兽皮挡住。
感性的宣泄过去,理智渐渐回归大脑,他握着石头,忽视后背余光里两道令人后背发凉的注视,开始一点点分析这件事情的利弊。
这是一件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归根到底,是由于他的身份,昨天的事情可以看出,他在这个部落就是不被接受,不被信任的。
顶着这样的身份救下部落的一个强壮猎人,即使得不到好处也不会惹麻烦上身,至少他目前还没被故意找麻烦。
而不救……
昨天不小心露了“风头”,那个来山洞的男人以为他可以救男人?来山洞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救人?现在来看是这样的。
但对方却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和山对话,显然只考虑山的感受,丝毫不顾他的意愿,可现在山选择告诉他事情的缘由,而不是直接把他压去那人的山洞。
他有选择的权利吗?可以拒绝吗?毕竟他是“奴隶”,男人的奴隶。
林森想起前不久男人看自己的眼神,良久,他抬起头,却看见男人起身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在距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
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林森微皱的眉头没有任何缓和,山只是看一眼林森,伸长胳膊拿走对方怀里的石板。
石板上林森的小人已经被磨掉了一半,山拿了一块林森放在墙角的石头,先是补齐了林森的身体,接着在紧挨着它的地方快速画出第三个人。
他速度很快,这个小人边框并不精致,但是腰上挂着的那把造型熟悉的石刀告诉了林森它是谁。
小人的胳膊和林森的这个胳膊紧挨着,体积也要比林森的小人更小一些。
看出对方是故意这样画的,林森眼里露出疑惑的神情,对上男人波澜无惊的眼睛,模糊猜测出对方的意思。
他会站在他的身后?男人让他把后背交给自己?
这个想法冒出来让林森自己都难以置信,他想不出山这样做的理由。
为了救那个男人?倒也是,可是他可不一定能救下对方,这是问题所在,甚至比他的身份更需要谨慎考虑。
他不敢保证能救下那个男人,这可不必在漩涡里抢救下溺水的小野人简单,能找上他,对方的情况或许已经不容乐观了。
不,是一定不容乐观了,不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这个外来人身上,甚至越过部落地位尊贵的大祭司。
人死了谁来负责?
问题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救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有被“反噬”的风险,林森不想帮这个忙,目光越过男人,看向几米开外黑洞洞的山洞口。
一旁的红果见林森的动作,再也忍不下去,大步过来一把拉起地上的山,一只手按上腰上的骨刀,却被山拦住。
山站起来,把手里的石板和石头轻轻放回原位,“你回去吧。”
“你说什么!”红果愕然。
“他救不了。”山说,表情平平。
“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告诉他不把人救回来就杀了他,这样就能救了。”红果怒极反笑,冷声道。
“你可以试试。”
“……”闻言,红果一愣,看见山冷漠的神情,眼低涌起复杂的情绪,良久,“石水活该。”
红果走了,林森只听见上方传来几声并不激烈的争吵,山洞恢复了安静,他收回在外面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堆杂物上,耳边又响起几声轻响,他假装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看见熟悉的背影回到火堆旁。
他以为男人是要去继续打磨自己的骨刀,没想到对方只是弯腰拿起刚才落在地上的骨刀,又折回来,握住刀背把刀递给了他。
“……”
林森抬起胳膊接过骨刀。
山一个字也没说,回到火堆面前坐下,许久没有人搭手的火堆稍微熄下去了一些,山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随意摆弄几下,火堆很快恢复了旺盛。
他盯着烈火中的木柴,看着它顶端被烈火包裹,一点点变成火红色,慢慢萎缩,浑圆的木柴像干涸的田地开始皲裂。
啪嗒—
一块儿彤红的火炭掉落,用不了多久就会化成白灰,明天一早被倒掉,渗进泥缝,一场大雨后就再也找不见。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没什么稀奇。
余光里,墙角缩成一团的模糊影子伸展开,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缓缓向他靠近,渐渐变得清晰,变成他在林子捡回来的那个弱小的猎人。
林森在山的注视下抱着一大堆东西盘腿坐下,沉默地继续一开始被打断的动作,手里的木头质地细密坚硬,过于宽厚又不够锋利的骨刀无处落脚,只能贴着它的表面一点点剐蹭,刮下一层薄薄的长长的木屑,最后以刺啦一声结尾。
好在需要的木料不需要太细,林森花了不到一小时,削出一截还算光滑流畅的木头,满意地放在脚边,把骨刀还给了山。
山照例仔细打磨了骨刀,收起磨石,林森收拾了脚边散落的碎木屑,统统丢进火里,清理出干净的一块儿地方刚想躺下,上方忽然出现一只粗糙的大手。
“……”
林森曲着一条腿和胳膊,侧躺在地,山站在他面前,同样侧着身体,微微抬起一只胳膊,手掌摊开向上,手指朝着掌心弯曲,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堆,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林森仰视着高大的男人,视线在对方晦暗不清的脸和宽大的手上逡巡了两圈,最后落在后者,半晌,抬手握住。
姿势原因,他几乎在男人手上借了七分力,猛地起身,对方岿然不动,反而是他,感受着手心的粗粝生硬,晃悠了一下才站稳,随即放开紧握的手。
面对站立了一秒钟,山转身走到石床边坐下,一双直直看着林森,没有多余的情绪。
林森起先不明所以,被山长久地注视了几秒钟后,忽然福至心灵,快步走到床边。
果不其然,山见林森的动作,利落抬脚在石床外侧躺下,里面留了大片的空地,意思明显。
即使已经猜到男人的意思,林森还是站在原地足足愣三秒才接受了对方邀请他同床共眠的事实,眼神飘忽地围着石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来到床尾的缺口抬腿踩上兽皮。
等回过神,人已经在石床里侧躺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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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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