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都城镐京一月有余,钟毓随阿娘在孔府也就住了一月有余。镐京比她原先住的小县城不知繁华气派多少,不过钟毓还算镇定,并未露出乡野孩童没见过世面的惶惶模样。
“阿娘,你怕么?”
钟毓问,今天是她娘与知府老爷孔云峰成亲的日子,过了今晚,府里的人便要称呼她为赵姨娘了。
“怕甚?以后这府里就是我们娘俩落脚生活的地方,万事有老爷和阿娘给你做主。”
赵娘子抚了抚一身男儿装扮的女儿,眼里似有化不开的忧绪,眉头轻拢。
她原先的夫君是个教书先生,为人温和墩良,只不过后来染疾,未保住命,撒手人寰,只留下她和一个女儿。赵姨娘带着一个小女怕被人欺负,入府前将钟毓做男儿打扮,虽然她年岁还小,但外人见她还有个儿子傍身,或许就不敢随意欺辱。
也是为了保身而已。
一大早钟毓就被嬷嬷从床上捞起,小眼还迷蒙半睁不睁的,惹得嬷嬷发笑,“小公子,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赵姨娘吩咐我们快些给你梳洗好。”
孔府的正室夫人有一子,叫孔邑。不过大娘子前几年病逝,现在家里还有一房侧室,住在府里的偏院,钟毓也只见过那张姨娘两面。
第一次见孔邑,钟毓躲在赵娘子身后,探头探脑的瞧着孔云峰和他腿跟前的小男孩。
那孔邑比她大两岁,面无表情的招呼了一句赵娘子,再看一眼钟毓,淡淡唤她声弟弟。
孔云峰待钟毓也算不错了,不是他亲生骨肉,也吩咐府里的下人们不得怠慢她们母子二人,每回见面,都要摸摸她的头,笑着逗她,“今儿个你哥哥可欺负你了?”
钟毓就一脸娇憨的回,“并未,哥哥待我甚好。”
其实孔邑不喜她,钟毓年岁小,可幼时丧父,比同样大年纪的小孩总归是要心思敏感些的,孔邑对她如何,钟毓是有察觉的。
可孔邑是孔云峰嫡出的长子,未来的孔府主人。钟毓知道,若能讨好了他,自己在这孔府的日子便能好过些。是以哪怕孔邑烦她,钟毓仍旧无所知的混沌模样,见面时总要讨好卖乖似的唤上一句“哥哥。”
那孔邑也是个贯会能装的,若有旁的人在,便赏她一副笑脸。若没有下人们在,孔邑就一脸不耐,冷冷撇她一眼,或是点着她额,说她是蠢货。
可钟毓从未把他这两面三刀的脾性告诉任何人,反正她对孔邑也没多少真心实意的喜欢。
“陪阿娘一起吃。”赵娘子一把将她抱起搂在怀里,钟毓指了指盘子里的酥油饼子,“要吃这个。”
赵娘子夹了一块递给她,钟毓小手捏着饼,凑到赵娘子嘴边,“娘先吃。”
赵娘子咬下一小口,钟毓才开始吃起来。
“姨娘,快到吉时了,小的给您带凤冠吧。”
钟毓被丫鬟抱到一边坐着,赵姨娘盖好红盖头,被人搀扶着去了前厅。
“你们在这儿好生服侍小公子,有半点差错小心你们身上的皮。” 嬷嬷严厉交代,丫鬟们都急忙应是,钟毓装做不知,小胳膊小腿的坐在那扒着碗里的肉粥。
丫鬟们大抵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生穷苦人家,家里揭不开锅,就被卖给人牙子换口吃的。府里鲜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几个丫鬟压不住性子,站在门边垫着脚往院外看,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出去。
钟毓自己从圆凳上下来,没人注意她,小冬瓜似的从丫头们腿边跑出去。她也想瞧瞧古人成亲是怎么一个排场,缩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的瞧着。
孔邑也在,双手背在腰后站着,无甚喜色,看了一会就走了。钟毓就偷偷跟在他后面,倒要看看这无亲无故的哥哥要去做什么。
穿过长廊,是个院子,院外没有下人守着,经过一扇弓形石门,孔邑站定,转身怒目瞪她,
“跟着我做什么?”
一开始就知道那惹人烦的便宜弟弟跟在后面,孔邑一路忍着不耐,想要看看那蠢笨的到底想干什么。可眼看就要跟到祠堂了,难不成她也要跟着一块进去?
哼!她也配?
“我...我找你玩。”钟毓手抓着衣袍袖子,她个头矮,有点胖,手背骨节处有几个明显的肉窝。
“滚远些!”
孔邑厉喝,迈步上前搡她一把,钟毓一屁股坐在地上,
“哥哥,疼~”
钟毓面上神情委屈得很,伸直胳膊,“哥哥拉我。”
........
孔邑斜睨她一眼,转身走得利落。待他刚一转过去,钟毓变脸似的收了委屈的神色,从地上弹起,拍拍衣服,朝他后脑勺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跑回自己院子里。
梅鹿苑早乱成一锅粥,小公子什么时候走的谁也不知道,等发现人丢了才慌慌张张的到处找。
真要出了事,命也不够赔的啊。
“在这儿呢,小公子在这呢!”丫鬟抱起钟毓,还好没什么事,就是衣服后面脏了,重新换件便好。
“小公子,以后您可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到哪去务必让奴才们跟着,不然我们可是会给嬷嬷罚的。”
小丫鬟好像是叫红梅,钟毓乖巧点头,看红梅吓得快哭出来的样子,眨了眨眼睛,
“好,以后我去哪一定和姐姐说。”
红梅愣一下,立马慌张跪下,“小公子可别笑话奴婢,当奴才的哪敢在主子面前妄称姐姐。”
钟毓扑进她怀里,嘟嚷道,“红梅我困了,想睡觉。”
红梅忍着笑意,小公子娇憨,才食过饭就又要歇息。
“小公子,等午膳后再歇可好?您要是觉着无聊,奴才给您讲故事?”
钟毓打哈欠,揉揉眼睛,偎在红梅怀里,“好。”
今夜以后钟毓都不能再和赵娘子一块睡了,安排几个利索的奴才伺候,红梅是一等大丫头,专门照顾钟毓衣食起居。
“小公子睡吧,奴才在旁边守着。” 钟毓仔细观察过身边的人,红梅对她没什么坏心,因此钟毓对她很有好感。
“红梅姐姐,我夜里不渴,也不要起夜,你去偏侧的塌上睡了吧。” 隆冬时节天气湿冷,钟毓畏寒,一整天都抱着暖手的小炉子。她细细打量过其余下人们的手,都有生冻疮。
第二天早上钟毓由红梅领着去前厅,孔云峰和阿娘都在,孔邑坐在他爹左手边上,见她进来,挂起假笑。
坏人!钟毓心里偷骂,同长辈请安,“爹爹好,阿娘好,”
钟毓小腿蹬蹬蹬又跑到孔邑边上去,挨着他坐,“哥哥好,阿毓喜欢哥哥。”
孔邑笑得更友好,手捏着她脸,像宠溺,“弟弟甚是可爱,哥哥也喜欢弟弟。”
一松手,钟毓细白的脸皮就泛起淡淡掐痕。孔邑那厮下了死劲,疼得钟毓拼命忍着才没叫出来。
“好、好、好,我还怕孔邑性子冷阿毓怕他呢。你们兄弟能这么友爱,我也就放心了。”孔云峰高兴,要娶赵娘子过门时还怕儿子不高兴,既然能和外来的弟弟如此友善相亲,孔邑应该也不厌烦赵娘子。
“等开过春,阿毓就同你哥哥一起学习。”
赵娘子身形一滞,担忧地望了眼吃的忘我地女儿,回道,“多谢老爷,阿毓天资不如孔邑聪颖,只求不闹笑话就好。”
孔邑一脸嫌弃,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钟毓心里冷哼,小废物一个,除了吃还能做什么。别丢了他们孔府的脸面,叫人贻笑大方。
一整个冬天钟毓就老老实实在自己院子里待着,要不就去赵娘子那里,赵娘子绣花,她趴在塌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阿娘叫人端了四方矮桌放在床上,钟毓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微微抬高就能够着矮桌上的果脯蜜饯,好不惬意。
赵娘子见女儿舒服地眼睛都眯起来,摇头晃脑的样子感到好笑,过去用巾帕擦擦她小脸,“莫贪嘴,晚上又不正经吃饭。”
刚说完,老嬷嬷掀起珠帘进来,堆着笑请安,“老爷让奴才过来请赵娘子过去一趟,说是要事与娘子说。”
赵娘子随嬷嬷走后,屋子里只剩一个小丫鬟,俯首垂眉站在墙边。红梅被差遣去了小厨房,刚好没人管束,趁零嘴没被撤下去,钟毓抓了一把果仁塞进嘴里,还没嚼几下,外面就听见红梅的话音,
“昨儿个刚停了雪,路面湿滑,大公子小心些。”
主仆两人一进来,就看见床上盘腿坐着的钟毓面色充血,手掐着脖子喘不过气的样子。
“毓哥儿,怎么了毓哥儿!”红梅放下东西冲过去,急的拍她后背,拍了几下东西也不见吐出来。
钟毓呼吸困难间,看见孔邑立在不远处,两手垂在腿边,神色不见分毫担忧。那冷心冷肺的模样,叫钟毓在往后的几年,只要一想起,就通体发寒。
估计她尸骨未寒,孔邑便会逢人就说:知道我那废物便宜弟弟嘛,死啦!吃东西噎死的,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投胎。
死不瞑目啊!真是死不瞑目啊!
排版改了好几次,心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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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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