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楚收到钟毓的书信,随着书信而来的还有一个锦囊。傅楚以为是送信的人弄错了,递信的小兵却说是寄信的人特意交待送到参领大人手上。锦囊上绣的云锦奇丑,针脚粗糙,一看就是绣图的人手艺不精湛,傅楚眼尾微挑,既然是毓哥儿送的,他就收着吧。
他猜想,定是钟毓挂念自己,想给他送个礼物,却被无良店主骗了去,拿了店里最难抛售的锦囊袋子卖给钟毓,定是这样。
毓哥儿肯定被无良店主诓了,傅楚内心戏丰富的猜想。
军营里来来往往都是粗糙汉子,傅楚唯恐弄丢,特意把锦囊揣在怀里,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些,快些到明年开春之际,那时候他也有了探亲假,可以回都城和毓哥儿见上一面。
读书傅楚天资不高,可通骑马射击,刚入军营时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骑兵,参加了几次规模不大不小的战争,因为杀敌勇猛,自荐做先锋,贡献敌军阵地,战功卓著,被提拔为骁骑参领。良田,金银没少奖赏,远在都城的傅老爷子也颇为欣慰。从前只知道吃喝玩乐浑不吝的小儿子如今大有出息,怎能不引以为豪。
与宋霆许久没碰面,钟毓本来想去西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着他,毕竟自己也是真心拿他当朋友,这么多天没见,还真是有些挂念。
“这里,钟毓兄弟,我在这儿。”
孔府大门对面胡同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钟毓提脚过去,嚯,可不就是宋霆。
“宋兄,你怎么在这儿?”
瞧他探头探脑的,钟毓疑心,他怕不是特地在这里等自己的。
宋霆拉着她胳膊往里更近些,确保孔府外面守门的奴才瞧不见他,才伸直了腰板,活动活动筋骨。
枉他一个七尺男儿弯着背脊等在此地多时,老天终不负他啊,总算等到钟毓出府。
“等你呗,这么多天不见你人影,以为你怎么了呢。”宋霆动了动脖子,觉得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便寻了一处茶馆,坐下好好聊。
“你是说我大哥把你拦着,不让你找我?”钟毓不信,嗑开一粒瓜子,舌尖卷出瓜子仁,利落地吐出瓜子壳,一粒接着一粒,乐此不疲。
宋霆见她不信,又把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孔邑是何语气,怎样的说辞全都模仿一遍,神情冷漠,语气疏离,话语里带着嫌弃刻薄,字字句句都提醒宋霆往后无事不要再来寻她,钟毓才终于信了宋霆的话。
“哎呀,宋兄莫怪,我大哥说话多有得罪,不过他说他的,我还是乐意和你相处的哈。”
宋霆心大,不甚在意,也了解钟毓的为人,绝不会因为是孔府的公子就远离他们这些市井子弟,不然当初二人也不会相识共处这么长时间。
“不过我急着找你还真是有一事要告知,就是......”
“就是什么你但说无妨,咱俩谁跟谁啊。”
钟毓呷一口茶水,催他快说。
“就是我老爹在这边的生意全都弄好了,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都城,临走之前想请几位我在都城结识的好友在雅香苑一聚,也算为我践行。”
这话不用点明,他是想邀请钟毓给自己践行,钟毓肯定不推诿。
“这就要走了?那以后我给你写信,怎么知道该往哪寄呢?”
钟毓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好友说走就要走,连个联络的地址地址都没有,此番一别,可能此生都不复再相见了。
从小到大宋霆便跟着父亲四处游走,走到哪朋友交到哪,多半都是酒肉朋友,时间一到,一拍两散,他也习惯了,没什么不舍之情。哪成想遇见钟毓这么个憨厚善良地,一听他要走,眼眶都湿润了。
宋霆原本轻松地心情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钟毓想给宋霆送一份礼物,知道他喜玉,忍痛从小金库里掏了几锭银子从玉坊里买了块吊坠。往后只要他瞧见这玉坠,便能想起都城有她这么一位好友,也不算她白费心思了。
玉坠被钟毓妥帖放置在玳瑁色木盒中,只等明日将他赠予宋霆。
殊不知这玉坠还引起一场大乌龙。
晚上钟毓跑去傅府蹭食,孔邑不知她不在院子里,等知道她在傅府时,也没再走,天色不早了,钟毓不久应该也快回来了。
闲着无事,孔邑目光被钟毓榻边小机上摆放着的木盒吸引,那木盒表面还雕刻着图案,一看就知道花了价钱买回来的东西。
几步走到跟前,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环型玉佩,佩面刻着松鹤,一看就是送给男子的样式,成色不是十足地好,但对于钟毓来说,应该也是放了不少血。
一想到钟毓那抠搜性子,掏银子时肯定肉疼了一把,孔邑没忍住笑出声。
心情不由得大好,难为她居然肯花心思给他送东西,虽然他不是太满意玉佩的做工和成色,如果钟毓非要他收着,就....勉为其难的戴着吧。
木盒被放回原处,像未曾被动过,他重新坐回桌子前。
“大哥,你来啦,菁菁姐给了我一盒子吃食,你尝尝?”
柳儿已经和她打过招呼,知道他在,钟毓一进屋子就和孔邑说话,心情舒畅,嘴角还嚅着笑。他不喜甜腻腻的糕点,可今晚心情不错,当钟毓捧着食盒递过来时,他便捻起一块,入口就是直冲喉口的香味。
还是没忍住呷口水冲冲口里的甜腻,剑眉轻蹙,糕点重新放下。
“咦?不好吃么?”
钟毓知道他一旦放下就不会再尝,不忍心白白浪费,把他咬了一小口的糕点拿起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神情陶醉的不得了。
明明很好吃嘛……
被她一番操作怔了一下,钟毓那么自然地将他咬过的吃食拿去吃,他不觉得嫌恶,反而原本就愉快的心情更上一层楼。
钟毓的行为取悦了他。
“好了,别贪嘴,吃多了不克化。”
他柔声提醒,钟毓拍拍手,把手上的糕点渣子拍掉,嘴巴里东西还没咽下去,噎得她挤眉弄眼,正欲寻水,眼前出现骨节分明的手,茶杯抵在唇边,
“喝吧。”
一口气茶水见了底,钟毓打个饱嗝,哪有半分女儿家的姿态。
孔邑有时也会出门和官场上的人应酬,酒桌上少不了有女人作陪,那些女子不是太放浪形骸,就是矫揉造作的让人厌烦,他从来不喜让她们陪坐,只冷艳旁观其他男人们把女人搂在怀里,对其上下其手,虽不屑,但也不置一词。
钟毓实在算不上大家闺秀,她想笑就笑,说哭就哭,咧着嘴恨不得把天哭出个洞来。也不讲理,歪理一堆,放纵起来嘴里能嘟噜出让一般女儿家羞红脸的混账话。这其中哪一点放在任何一个姑娘家身上,孔邑都会嗤之以鼻,厌恶不堪。可他对钟毓就是烦不起来,偶尔还会觉得可爱。她皱鼻耍横的模样看起来甚至十分灵动,叫人只想揉揉她的脑袋,讨她一声娇嗔。
就像现在,从都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姑娘来,吃东西这般没有形象,两腮塞的满当当,活脱脱一只小仓鼠,可他竟然除了想笑还有满满的怜惜,实在无法形容。
“时辰不早了,大哥还不休息么?”
孔邑暗香估计那玉佩她大概是准备寻个好时机送给自己,既然是她诚心准备的,
他就先不挑破了。
“柳儿,你不觉得我大哥今晚有些怪么,怎么一直对着我笑?”
擦完脸,柳儿接过帕子,垂头暗想,大公子哪天不是沉着脸让人猜不透的怪异,您今儿才发现?
“大公子对您一直都挺好的呀,冲您笑也是正常的。”
整个孔府谁看不出大公子对小公子的放纵关爱,虽然严厉,可这么多年的种种迹象都能知道,孔邑真心疼爱钟毓。
钟毓吃的喝的穿的,哪样不是孔邑经手让人安排的,从前是这样,再说现在,孔邑仕途通达,官家赏识,没少赏赐奇珍异宝,大部分全都送梅鹿苑里了,钟毓小财迷乐得一晚上没睡,抱着箱子看了又看,嘴快咧到天上去。
知道她怕冷,偏不安分的爱赤脚踩地,特意叫人制了兔毛毯子,冬日里铺在地上,赤脚踩在上面,十分柔软舒适。屋子里用的碳也是最好的瑞碳,无焰而有光,既让屋子暖和了,也没有呛鼻子的气味,大大小小地细节都看出来孔邑对钟毓的照顾。
一转眼来到为宋霆践行的日子,孔邑最近老爱往自己苑里来,钟毓怕他晚上来自己不在院子里,临走前还特意去打了招呼。
“哪个朋友?”
孔邑不屑,她从前就爱往西市那边跑,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结交的是个纨绔子弟,十分不想她去。更何况以前是他不知,现在已知晓钟毓是女儿身,又怎肯放她和男子们混为一团。
“哎呀,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我心里有数,不会出岔子。”
这倒是实话,她调皮贪玩,却守着底线,从没闯出祸来。
孔邑不语,面有不快,钟毓怕去晚了耽误时间,只得拽着孔邑袖口撒娇,“等我做回女儿家了,我保证乖乖呆在府里,读女经,学礼仪,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成不成?”
就差没对天起誓了。
她就这么想和其他男子见面?孔邑心起无名火,一甩手,钟毓的手也被挣脱甩开,毫不留情面。
“老实呆在屋子里,哪也不准去,你敢乱跑,我打断你的腿!”孔邑狠狠威胁,铁青着脸色,钟毓有些胆寒。
“好好好,我不去了还不成!可是大哥,你未免也太霸道了!”
一跺脚,气鼓鼓的跑回去,孔邑也被她这态度惹了一肚子气,拿起茶盏冲门口砸了去。
“福顺!”
一喊,人立马进来,低眉顺眼的等候吩咐,“派人给我看着她,今晚不准她出苑子一步。”
这情形福顺不敢怠慢,立马带了两小厮去守着,看不住人,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小公子哎小公子,您就少惹咱们爷生气不行么……
福顺擦着脑门上的虚汗,无语望青天。
“还在外面守着?”
柳儿在苑门口转了几次,小厮们都没离开,大概是准备守一整天的了。
日头渐沉,钟毓抓耳挠腮,背手在屋子里踱步,终于想了法子出来。
“不行,这要是给大公子发现了,非打死我不可。”
吓得柳儿跪地,抱着钟毓小腿不撒手,死活不肯按照钟毓说得话来做。
“怎会,他今晚肯定不回来的,还在与我生气呢。”
就是认定这点,钟毓胆子才大起来。
“您杀了我吧,不然我绝不能让您走。”
钟毓赖皮的手段柳儿可算学到精髓,不听不理,就是抱着小主子的腿不撒手,她要是任钟毓走了,以大公子的脾性绝对会把她打死的。
大公子宠着小主子,对旁人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哇!”
柳儿没哭,钟毓倒哭起来,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嘴里还不饶人,“柳儿,你也向着我大哥了是不是?我原以为府里只有你最向着我了,如今你也这么对我,呜呜呜……”
“宋霆是我好兄弟,过了今晚,以后能不能再见都不一定呢,你就忍心然后我抱着遗憾么……”
柳儿动摇,一握拳,罢了罢了,随小主子的意罢,要是败漏了,就算自己倒霉。
“成,您去吧。”
“真的?”
乖乖,小主子变脸速度比戏楼里唱戏的还快,刚才哭的伤心欲绝,现下哪见半点儿难过,笑得一脸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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