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界,小时候常听父亲大人跟姐姐说过,是每个占星师的必修课,虽然盛大辉煌,却不可贪恋其中。导致我一直以为是一个浮于烟华之上,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会有枯丫的桃树,流涌的硫磺汤浴,随处可见花草鸟兽……对,和父亲大人想象的桃花源像极了。
但却有些失望呢。刚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几乎全是木头堆砌而成的建筑,庄重又压抑。一路走来,所见的窗门,长廊扶手,练习场,无不散发着淡淡的木头味。若是细闻,却能发现每个地方的原木都不一样,桃木,檀木,梨花木……有点意思。正出神,一个庄重的声音像招魂钟似地,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中。
“你就是占星师尊之女?”大殿里的人都俯身团坐着,寂静无声。正中的屏风后面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应该就是浮界真正的主人吧。
“是的,我是二女缘溪。”我俯首。
“哦?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先由你姐姐来修行才对。你应该还要在藤阁待上几年吧?”我咬紧嘴唇,脑海里快速想着说辞。如果是姐姐,这时候她会怎么应对呢?
“罢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惋惜。他曾经是我很出色的弟子,上一次见面时还和我谈起落英,希望我能亲自教导落英,就像当年教导他一样。你姐姐有她要做的使命,你这小妮子,自然也是不能独善其身。”可能是见我许久没有回答,堂上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息。“缘溪,是个好名字。我想你也知道,进入浮界,全部归零。你在占星界的全部身份,与浮界无关。这个名字,就让它留在占星界吧,别让它将你,一直束缚在过去。。星格,带她去慕目律那里吧,他不是刚好缺个学生么?”
……“是,遵您之命。”我行礼后抬手,屏风后的人却已经消失了。
姐姐,就暂时把你,父亲大人,母亲,跟着‘缘溪’,一并封存在记忆深处吧……听父亲大人的恩师所言,你应该也是浮界期待到来修习的,那种天赋异禀的占星师吧。只可惜我资质平平,可能没办法做得那么出色,姐姐,保佑我吧……
失神之际,一个人拉起了我的手,是个严肃的婶婶,但却很亲切。“孩子,也是为难你了,浮界可从没收过你这么小的弟子。我从前受过你父亲的照拂,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记得来找我。”
黑格师长拉过我的手穿过长长的走廊,“严格上说,目律师弟是我们这一届最小的弟子,但却没跟你父亲打过照面,所以也算不得跟你有渊源。他人喜静,不爱说话,做事也行踪无影,是我们公认的怪脾气。本来师尊打算放他回去,未曾想他教出来的学生都出类拔萃,能力不在其他弟子之前。也许师尊让你跟着他,有独特的用意吧。”
又是跟刚才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这里便是以后我常住的地方,不免想要多打量打量。看到绿色的蒲团上,一个长发紫黑的人身着灰白长袍蜷坐,我却没敢抬头看,只听到他不大不小的声音,似乎是特地让我听得到——
“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会什么?我可不会带孩子。”慵懒,老成端庄且不失威严的声音,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白发苍苍的宗师模样。
“我可没有这么老,最起码头发可不是白的。别掉以轻心,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本事轻易读懂你的心。”
我的背后瞬间凉透,“我……我的占星术只学到召唤魂斗的级别,还没有到……可以洞察人心……”我低着头,声音却不敢颤抖。
“抬起头来。”口气里带着不容置疑。一和他灰色的瞳孔相遇,我便慌了。
以前所有的回忆都捣鼓出来——和父亲大人在一起大笑的,和姐姐一起思念母亲的,对瑛公小姐有怨的,全都浮现出来。
待我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什么,手指一抬,瑰红色的戒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块精巧的小牌子便腾空漂到我跟前。白木上刻着桃色的三个字:甄音夜。
“你性本真,毫不掩饰,以‘甄’为始;听得懂人心,可谓音色上层;本是明媚的年纪,却有从骨子里来的忧伤,属未知的‘夜’。音夜,你还是个孩子,未来由你自己润色。好好善用你的优势,至于黑暗中那个隐藏着的你,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就要看你的命数了。”他挥挥手,房间两边屏风猛地退去,露出席下的几个人来。这,他们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我吓得连忙起身。“他们是你的师兄师姐。别害怕,他们只是跟我一样,在用法术读你,”见我惊魂未定,“读你是个怎样的人。”
这……这就是浮界吗?好可怕啊……
屏风在我身后合起,吹起的风让我出满冷汗的背,瞬间冷得刺骨。待我定睛一看,蒲团上已经没有律师长的身影。我只好冷静下来,看着这两男一女,他们闭着眼睛,像是在打坐,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读我。身边有着小小的蒲团,魂斗们也跟着静止。想到我的小魂斗以后也会盘成蚊香,不经意笑出了声。
师姐拉开房间的壁橱,满满一柜子的布料。“这是歌门的祭服纹样,我待会带你去纺织局,绣师会根据每个人的身形来加工。当然等你能够驾驭它后,会自然跟着你的身形变化,很神奇吧~”
我打量着宿舍,房梁上挂满白色的帐巾,走道处布满了细致的白木,不经意地形成框架,分割出整个房间。要是透着一起看间落的屏风,帛绣上的梨花层层叠加,又是另一番风景。充满着巧思的小房间,像华丽的笼宫。
“冰桎师姐,我以后是跟着你就住在这了?”冰桎师姐拉开最外面的木门,“是呀,虽然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以后还会住进新的人呢。音夜,我们出发吧。”我尾随冰桎。音夜,这名字还真不习惯呢。
一如既往低头愣着神,猛一抬头,前面便没了冰桎。周围都是相似的笼廊,我的脑子瞬间空白:完蛋了,迷路了。来到浮界不过一会,我便犯了错,这可怎么办?。身边看起来都是相似的房间,我该顺着走下去,还是等着师长们来解救我……
“那个丫头!真是好不懂事!居然直愣愣地站在路中间,挡我们前辈的路,你是哪个门的,这么不讲礼数?”脑后忽然响起尖锐的女声,我连忙回头,却和她撞了个满怀,布料撒了一地,我慌忙蹲下去捡。
“宾航你看,是‘黑玫瑰’!”旁边一个人指着布料上的黑色纹路大叫,“哦?原来是歌门的啊,我说呢,真的是什么样的师长收什么样的弟子。”她向前一步,把布料踩在脚下,
“你够呆的啊,你是一句师姐都不问候啊?看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来这里了?你是谁家的孩子,居然能让那个慕目律来带你,不过也是,让你进其他地方也是个拖后腿的……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规矩。进了浮华轩,由不得你放肆!”我一抬头,脸上就生生挨了一记巴掌,脑袋瞬间就懵了。
……姐姐都没对我动过手,你凭什么?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缘溪,忍。你要忍着,这里没有姐姐,冰桎师姐,你在哪里……
“宾航,别这么狠嘛,万一这丫头告状,慕目律要来兴师问罪,只会耽误我们的训练时间!”后面的几个弟子都大声地发出嘲笑,震耳欲聋。
我抹掉想流出来的眼泪,狠狠地盯着她们。“呦,敢瞪我们?脸上还不够痛是吧?那就让你清醒清醒!”宾航抡起了她的手。
下意识的一瞬间,我用我的左手掐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左手自生下便像冰块一样寒冷无比,即便父亲大人和姐姐长久将我手放在他们怀中也无法暖和。一旦稍稍用力,攻击便像有冰渣刺骨渗入。当初姐姐和我吵架,留下的战绩,便是我脖子上她的抓痕,以及她手腕上的冻伤样伤口。
“那时我觉得我左手的血都快被你冻住了,”姐姐曾经边开玩笑边泡热水,“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抓住她们的脖子,保准她们乖乖听话。”一想到那天盛装却冰冷无比的姐姐便觉得一阵心寒。
“你放开……”被一声虚弱的呻吟打断思绪。我惊得松开了手,宾航脸上已没了血色,浑身僵硬的跌坐在地,后面两个便慌了。一个念着有关火的咒语,叽里呱啦像是蛮荒的土话,从她的指尖溢出火苗包裹宾航……
“丫头。你到底是什么怪物?为什么连真火都没有用?”另一女生失声尖叫,满眼恐惧地看着我,“不行,这个功力不够……莲翩,找师长。我们走!你给我等着!”那女子瞪着我,扶着宾航走了。
身后被人一拍,“音夜,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快走。”
冰桎师姐拉过我的手,发现了我脸上的指痕。“这个印记……是宾航干的?刚刚打了你巴掌是不是?欺人太甚!我找她去!”冰桎师姐气冲冲地要找她们算账。
我一把拉住她,“不用了,冰桎师姐。”她眼里尽是愤怒,“音夜!在这里,不够强大只能任人宰割。你还小,不知道那些人只会得寸进尺的进攻,不会有人同情你的。我是你师姐,不能看着你被她们欺负。”
“不,”我平静的说,“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是她们可以随便欺负的,她们已经受到该有的惩罚。”
下午我穿着新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黑玫瑰艳丽,正如你们沉稳有力,野心勃勃却暗自生长。你们拥有的,是不可估计的潜力,但相互羁绊的刺却是最大的弱点,只要□□存在,灵魂就会有被污染的一天。所以,你们不仅要去找寻最强大的自己,也要看清最懦弱的自己。能真正克服自己恐惧的才是强者,至于法术,我并无太多要求,心诚即可。音夜,你能明白吗?”律师长慢悠悠的拿起前面的茶杯,晃了晃。
“音夜,歌门的至训一直都是【心如止水,形神无离】,即便遇到再不可理喻的对手,也要用最小的力气去对付,树敌并不是明智之举,明白吗?”身为大师兄的浩源师兄板着脸对我说。剑眉紧皱,眉心的金瑰瓣变得十分诡异。严肃老成的口气里吓得我赶紧低下了头。
“师哥别这样嘛,你吓到小师妹了。音夜,别听他的,他只是死板迂腐一点,看嘛,菀门那三个家伙就没找过我的麻烦,因为她们得罪我,其他女孩不会放过她们的。”忻溢师兄戏谑的看着浩源,随意地将身体往后一撑,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肌肤,我下意识扭过头去。
“呦,音夜害羞啦……也是,我忻溢可是少女杀手,浮华轩里哪个小女孩不是……”话还没说完,我感知到冰桎师姐的身后出现了杀气,那不是……
那团阴森的墨绿的气息在空中结成型,迅速的向忻溢师兄奔去。忻溢师兄一边笑着一边抬起手,红色的系着小铃铛的符链微微发着红光,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迅速画了一个三角形——冻结。那团墨绿色的气息瞬间被停在空中……啄木鸟?! 冰桎师姐的魂斗原来是个啄木鸟啊?
“少女杀手?有脑子的女孩都不会上你的当。音夜,以后离你二师兄远点,满口甜言蜜语,没句真话!”冰桎师姐的眼神里有些怒火,“哎呦冰桎大小姐,你就别生气了嘛,只不过是乞巧节陪了太多女孩,忘了给你摘乞巧果了嘛。不过你放心,我呢,可是比乞巧果灵验,我在你身边还怕招不到桃花么……”
我承认,忻溢师兄的确长着一张很吸引人的脸,但冰桎师姐说的没错……我正这么胡思乱想着,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真是的,打个盹儿你们都要吵架,当我是死的吗?”忻溢师兄小声地说,“嘿嘿,也差不多嘛。”
“忻溢,你别以为音夜年纪小,人家有主意着呢。你那点破事不用多久她就知道。浩源,对师妹不能过分严苛。在险要的环境里保护自己,有时候坐以待毙反而死路一条,主动出击也很有必要。音夜这个下马威虽说不妥,但相信音夜自己也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好了,都回去好好歇息。冰桎,让她对这里尽快熟悉起来。”说罢大袖一挥,律师长化作一股白烟消失了。
我看的目瞪口呆,“风疾隐,瞬间移动的最高奥义,只要我们努力也会做到的。音夜,我们回吧。”说罢她空中划了一个圈,那只啄木鸟魂斗瞬间不见,“耿耿,我们回家。”
梨香在木灯盒里轻轻燃烧着,安定又好闻。旁边的冰桎师姐安静地睡着。
夜晚的浮华轩不像家里,看不见月亮的照拂,只有满天的繁星,不免寂寥。情入浮华,谁得以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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