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禧良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怒吼:“联系不到?!联系不到我为什么不联系星际中心?星际议政团!各星陪审团!我临走时给你们的最高权限调令是为了看着玩的?!他是瑞玛星和北鱼星友好的存证!是我向虫皇声明全权负责的虫!他真出了事!你们就都带上全家给我滚去荒星当奴隶!!”
从小到大,蓝星的记忆飘忽梦幻,母星的记忆支离破碎,脑子乱糟糟的他唯一清楚的,就只有这只一直陪着自己的雌虫。
却从未听过优雅温柔的他用这样的语气训斥咆哮任何人,更没有这么没礼貌过。
这是不对的,哥哥说,不能大吼大叫,有事要好好说。
禧良想用他自己的教育回复他几句,但灵魂漂浮不定,朦胧中看到一些画面。
同样的医院病房中,一只小雄虫躺在病床上,身上挂着各种检测仪器,旁边一只黑色军装的雌虫铁青着脸走来走去,他似乎在训斥谁,又似乎在折磨自己,双眼写满了愧疚与疲惫。
小雄虫似乎躺了很久。
雌虫原本半长的深色头发过了肩膀,没有时间打理,整天整天的陪着他,握着他的手,叫他:“宝贝,宝贝,醒醒,回来哥哥这。”
虚幻的时间一晃而过。
春夏秋冬,小雄虫终于睁开了眼。
雌虫闻讯立刻赶来,但小雄虫哪里都痛,不肯让他碰……雌虫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哄好他,带他看病床窗外的小猫,看命令战友立刻从农场抢来的小鸭崽,看藏在军装衣兜里的亮亮萤火虫。
小雄虫好像病傻了,他的小脑袋不会记得太多,雌虫每天都给他带些同样的零食,久而久之,这种刻在DNA中的口腹欲倒是胜过了眼前虫的温柔,小雄虫开始记得这个每天给自己带食物的虫,看到他第一件事就是张开手要吃的。
画面一转,他们回到家。
雌虫给小雄虫请了家教老师,老师很有耐心的教他学文化,可惜,小雄虫只和雌虫好,他不想和任何其它的雌虫说任何话,整天抱着哥哥哭。
时间又过了不知多久,又是医院的画面,小雄虫一边哭一边紧紧牵着那只高大雌虫的手,旁边的医生对着光脑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纷纷摇头,口中又是‘发育停滞’又是‘智力缺陷’的,吓得小雄虫立马哭的更厉害。
“没关系的。不哭哦。”雌虫半跪着蹲在那只小虫面前轻轻哄他:“永远长不大,就永远这样也好,多可爱。”
“可是,可是我不想长不大。”不大点一只的小雄虫不能接受现实,哭的抽抽噎噎梨花带雨,头如拨浪鼓般摇的淡蓝色的头发都蓬蓬乱的表达:“我还要娶你当老婆呢……”
“‘老婆’呀,是雌君的意思吗?”雌虫笑的开心,把他掉下来的小泪珠都收罗起来:“没事,哥哥等你。”
“可是医生说我可能永远都长不大!”
“会长大的,会的。就是会慢一点,慢一点对宝贝身体好,宝贝也不希望只长大一会儿,就再也看不见哥哥了,是吗?”
“呜……呜嗯。”
雌虫抱起小家伙,轻而易举的只用一只手臂就让他坐在怀里,对他说:“哥哥的战友曾在古文学里翻译过一段文字,里面说,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宝贝。”
话没说完,小孩就变得更加伤心,嘴里四颗小虎牙都露出来大哭:“这种时候你还让我学文化!嗷——!!”
“好好好,不学不学。”雌虫摇来晃去的逗他,嘴里轻轻哼着:“哥哥的星球可以娶好多个,等宝贝长大,要多少‘老婆’都有。天天都和宝贝好。”
“不要。”小雄虫手紧抓着他的领带,哭的浑花的小脸往他怀里一拱:“就要你。”
“唉。”雌虫失笑叹息着开了个苦涩的玩笑:“可是宝贝不长大一直可爱,哥哥却慢慢老了。给你当雌父还差不多。”
“雌父?”小雄虫苦着一张小脸想了许久:“会爱我吗?”
“当然。”雌虫微笑着点头:“这世上除了雌君,就只有雌父最爱自己的宝贝。宝贝想要的一切,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和雌父要求。”
小雄虫没有说话。
又或许是从此在心底里生了根发了芽般的刻上了这个身份,从那时起,就总有一股小小的想法。
想让他当雌父。
宠我,爱我。
理直气壮。
“我和哥哥,一起生,一起死。”小雄虫挂在他身上,小小年纪不知哪学来的情话,逗得他一时没忍住,粗犷的哈哈大笑出声。
小雄虫瞪圆了眼,第一次被哥哥的粗野吓到。
而周围一大群正为孩子长不大要脑残而苦恼的医生们看到病虫家属快乐成这样,更是满脸的无言以对。
……
光芒飘飘散散。
禧良抹着完全哭不出泪的眼尾,默默抽泣。
他都不记得这些了……他不记得自己吃掉了这只雌虫多少温柔,这只原本并不需要为他负责的雌虫,给了他和他们星球上所有雄虫一样的尊重与呵护。
小雄虫的身影在禧良眼前晃来晃去,慢慢的,倒是真在那只雌虫的呵护和宠爱下恢复健康,并进入校园中和同学们玩的高兴,身形有了缓缓拉长的趋势。
小雄虫发现自己长大了,他高兴的向每一位同学宣布,等雄管局按照北鱼星的标准确定他成年,他一定要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请所有虫吃席。
不过……身高发育了,智商却还是有点拖后腿。
班级规定每学期班干部都由成绩判定,即使小雄虫考了总分第三名,课程先生在选择班级小领导的时候依然觉得他不能胜任,跳过了他。
可怜小雄虫天天在家看拥有整个星球最高权限的哥哥受虫尊重仰望,早已成为‘官迷’,就是为了得到这个荣誉官职才拼着个小破脑袋悬梁刺股的努力,硬生生考到班级前三,却遭遇如此待遇,愤恨难平。
当雌虫看见自家宝贝黑着一张小脸儿被管家从学校接回来,连忙盖住自己刚刚绑住绷带的右臂伤口,毫不犹豫的像以前他还小时一样抱住他举了两下。
“怎么,不开心?”
小雄虫像是竹筒倒豆一样将自己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倒给哥哥,还大声怒吼:“我再也不要去学文化了!再也不要!我讨厌所有的先生和老师!讨厌!!”
“宝贝。不能大吼大叫,有事要好好说。”哥哥抱着他,一句一句把大道理讲给他听,最后看他没怎么吃的进去,眨眨眼说了最简单的理由:“其实知识都是用钱买的。比如哥哥送你去最好的学校学习,要花很多钱。先生也是拼命学习变成优秀的先生才能给花很多钱上课的宝贝教书,从而赚到这些钱。那做小领导学校会给宝贝钱吗?”
小雄虫略显迷茫,歪头答:“不给。”
“这就对了,所以小领导我们不做,但是成绩是真正学到自己肚子里,变得越来越优秀。呐……这样,以后哥哥投资宝贝,每次宝贝考试前三名,哥哥都给钱。”说着,雌虫从自己的兜里翻翻,从零到整,所有钞票都递给了他:“现在学的好,哥哥给钱宝贝花。以后知识用起来,老板给宝贝钱,宝贝再给哥哥分红。哥哥真是太会投资,宝贝将来一定能赚很多钱,让哥哥住进金山里!”
“那当然!”小雄虫仰着脸,被夸的有点发飘。
同学之中也有很多成绩好雌父就给买礼物发钱钱的,所以他丝毫不怀疑真实性,捏着手里的钞票一张张数,从官迷到财迷转变的飞快,却又不死心的笑着问他。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做我雌父?今天我的同学赛诺斯他雌父到学校来给他送午餐,是亲手做的小熊点心呢,很漂亮,同学都很羡慕……”
听了这话,原本心情愉悦的雌虫瞬间黑了脸,小雄虫似是没看出来般的推着他的胳膊:“哥哥?到底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许久,雌虫无奈的揉揉鼻梁,随口回了句:“等你成年吧。”
小雄虫还不知自己多久成年,低落的哦了一声。
不过第二天,他还是收到了管家带来的‘爱心盒饭’……哥哥亲手做的,虽然样式一般,味道却足够用心。
小雄虫由此认为,哥哥是同意做自己雌父了,只等成年就可以彻底公之于众!让所有同学都羡慕一下他有那么好的雌父!
当雄管局给小雄虫做骨龄测试终于合格,给他下发了成虫身份证,他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庆祝心心念念的‘长大’,第二件事就是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扑向了盛权柔软的被窝。
当那只雌虫从浴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时,注意到了这个被窝里的小鼓包……能看得出,那一刻他眼中闪过的,是惊喜,也是喜悦。
可惜,当他半跪在床边抚上雄虫的小脸儿时,雄虫却用软糯香甜的声音叫他:“雌父……”
雌虫一愣,呆滞的问:“什么?”
“不是你说的?”小雄虫也呆呆:“你说等我成年了,就可以抱我睡觉,我同学的雌父都亲亲抱抱,就我没有……”
说着,小宝贝骄傲的把身份证贴在了脑门上,细软手指了指:“我昨天成年了,雌父抱!”
盛权眉头一皱,扶着床沿半瘫在地,表情些许苦恼,却又笑个不停。
床上的小雄虫并没有看到,他抹了下眼角,用小雄虫听不见的声音笑着叹息了一句:“是啊……都十几年了,我老了。”
也是从这天起,原本的哥哥变得静默疏离,笑容仍在他脸上,眼神却日渐深谙,每当小雄虫提起雌父后都更为阴鸷。他甚至尝试破罐子破摔,试图找一只雄虫结婚改变现状,被他的宝贝以死相逼,禁止任何雄虫进入他们家坐上高位。最终无可奈何的雌虫只能选择申请成为巡航舰长,整天飘荡在太空之中。
直到,那一场大火,热浪翻飞,又一次上演了禧良所最害怕的一幕。
以前的禧良不明白,为什么盛权宁可死也要救他,被折磨成那样的他哪怕是获救,其实也活不了多久。那样的伤……就算身体能支撑下来,尊严也让他不能容忍自己肮脏残疾的活下去。
此时才看明白,那些徘徊在地牢门口的虫,每一个,都是哪怕拥有最高军权也无法轻易撼动的各行星的高官权贵。
所有虫都等着他逃离盛权,继而名正言顺的研究这多年以后宇宙中仅存唯一的雪族雄虫,榨取最后的基因和资料,神不知鬼不觉的留存留用。
盛权懂他,即使脸上写满了心疼与后悔,也很清楚这样的他就是没救,哪怕救下来也不会甘心那样继续活下去。
以他军雌的视角来看,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眼下已然落入这般境地,伤心后悔是为无用。所以,他选择了造反。
点燃地牢外的那些捕蝇草用精神力摧毁,不是为了融化冰冻救禧良,而是炸死自己的同时,也利用地形烧死那些就在这地牢中等待着研究和调查结果的行星权贵们进行未经审判的疯狂报复。
火光中的黑影匍匐在地,曾经挂在刑架上只能远远看着他的禧良这次终于控制不住的哭着向前去抱他,却碰触不到,只能看着他看着远处吊挂着的自己,疯狂的痛笑着呢喃:“一起生,一起死……真好!真好!”
一只出类拔萃位高权重几乎拥有一切的军雌,就这么信了孩子随口一说的幼稚情话,在临死的前一刻还几乎发疯的念着这一句。
随着那片染满鲜血的衣角又一次飘落眼前,古老的咒文也再一次盘旋着带走了所有喧闹可怕的热浪与尸体,只剩下无数碎片般的记忆仍在眼前晃来晃去。
禧良满脸泪痕,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也仍旧碰不到那只就近在眼前,却每次回家都在被闹着当雌父后悲凉的拎着军装走出家门的雌虫背影。
那个……宠爱了他数年,记忆中日思夜想,却已经永远失去的、真正的‘哥哥’。
【滴——】
刺耳的机器鸣叫声,禧良仿佛灵魂被瞬间抽走,眼前一片白,好多人影晃来晃去。
当身体逐渐有了感觉,干涩的嘴,无力的手臂,眼睛勉强能拼命掀开一条小缝,他用尽全力看着眼前用棉签给他湿润唇瓣的雌虫护士,挤出沙哑的话:“找……我……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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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要娶你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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