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昚下午宰的那两条鱼一条贴了玉米饼子在大锅中咕嘟乱煮，另一条则加了豆腐炖成奶白色的汤汁。即使屋外还下着瓢泼大雨，左邻右舍还是寻着香气围了满满一桌。
“曲老师，你可真是好福气，养出个出息的儿子啊。”
“你们快瞧瞧这俩孩子坐在一块多般配啊。”
比桌前佳肴更加引人夺目的是坐在中间的裴青和朱净植。
裴青维持着基本笑意，硬朗的面庞在橙色暖光下消减了几分原本五官的冷峻。朱净植双颊绯红，坐在高大的裴青身旁，更显娇羞碧人。
确实看着般配。
“小桑，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没来啊？”
话题突转，坐在对面的桑昚一口鱼汤差点呛出来，她一边找着纸巾，一边支支吾吾搪塞了一句：“他最近挺忙的，没空回来。”
“给。”
鼻音轻轻带过，熟悉的松香随着眼前的抽纸一并带到她面前。
“哎呦也是，人家小孙是植物学博士肯定很忙的啦。”
“要说咱们小桑也是好福气能交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你们是没看见上次桑姨领出来时的神情，哎呦喂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要你有这么个宝贝外甥女婿你不乐啊。”
“我当然乐喽，要是能尽快喝到小桑的喜酒，我会更乐。小桑，你们这也年纪不小了，差不多的话就把日子定下来吧。”
起哄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桑昚笑着应付了两声，随后抓起如救命稻草般响起的手机快步下了楼。
她走得急，连屏幕上的号码也来不及看就直接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她又唤了一声，对面依旧没有任何声响，就在她要挂断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时，对面终于出了声。
“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电话中的声音格外低沉，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简单的陈述并不好奇问题的最终答案。
但桑昚还是微怔了一下，这声音和语气，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转过身，果然正见楼梯处的裴青收起了手机。
楼下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白色吊灯，此刻已经敛去礼仪笑容的裴青面沉如水。
可这才是她熟悉的裴青。
“你怎么下来了？”
裴青并没有着急回答桑昚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她面前，直到瞥见那串连个备注也没有的冰冷号码时，眉头才轻微皱了一下：“管这么严，连个号码也不能存？”
“谁说的，谁能管住我啊。”
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了两下，直至成功输入“裴青”两个字后才又懒懒嘟囔了一句：“已经存上了，您还满意吗？”
“要是换成裴哥我可能会更满意。”
裴青只比她大一岁，也就在叫哥哥这种事算是他难得的冷幽默。
桑昚收起手机，指了指楼上：“想得美，你妈就在上面，要想改名找她去。”
裴青：“……”
桑昚别过身，快速将备注换成了“小玫瑰”后才又露出满意的笑容。
“别在这傻站着了，净植姐还在楼上等着呢，也不知道你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碰上这好的姑娘，真是朱门不幸啊……”
她声音还没来得及拖长，就被手机的铃声又震了一下，她瞄了一眼身后已经高举起的手机，按下接听脱口而出：“裴青，你幼不幼稚。”
电话对面显然一愣，随后温柔的声音渐渐流淌出来。
“小桑，是我。”
“抱歉，我刚刚以为是我发小。”
桑昚的声音顿时就软了下来，而身后的裴青已然关了手机手电筒朝楼上走去。
*
锅中咕噜咕噜热滚着的不仅是鱼汤，还有一侧坐立不安的桑昚。
“快到了吗？”
“马上了吧，哎，是不是门有动静了？”
“我去看看！”
不等众人出声，桑昚一跃飞起快步下了楼。
“你们快瞧瞧，这热恋中的小情侣就是腻腻歪歪的，光听着人要来就已经迫不及待下去等着了。”
“她三婶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是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哈哈……”
众人哄笑中，裴青半碗热汤直洒了一手。
“哎呀，你这都烫红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拿药去。”
“没事，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裴青拦住要起身的朱净植，只身朝楼下走去。
恰巧桑昚走完最后一步台阶，一老一小也进了门。
走在前面的老人正弯着腰收伞，而站在他后面的年轻男人则朝她一顿挤眉弄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救我，桑昚！
“还是就属我们小桑积极，还知道下来迎迎你四爷，我听你四婆都说了下午的抓鱼、杀鱼全是你一人搞的，要不是今个被你林伯伯临时拉去买化肥，这活也不能都落你一人身上……”
“顺手的事而已。”桑昚爽朗一笑。
“害，那群老爷们真是老鼠胆子……哈哈，不提他们了，你看看谁来了。”
四爷话锋一转，孙煜那瘦弱的小身板就被推到她跟前。
“嗨，女朋友。”孙煜尴尬挥了挥手。
桑昚象征性凑到他跟前，露出一个僵笑：“亲爱的，你怎么来了？”
四爷似乎两人这种亲热的劲很满意，乐悠悠率先上了楼。
孙煜压低声音：“我也不想啊，谁知老爷子的眼神那么好使，隔着条大马路也能看见我，这不就下楼买瓶水的功夫，就被拖来了。”
“你这水买的可真是及时啊。”桑昚咬紧后槽牙。
“那现在怎么办？”
“一会看我指示。”
*
在众人的围簇下，孙煜不紧不慢小口小口酌着鱼汤，他本就生得模样清秀，皮肤白皙，再加上鼻尖架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就更斯斯文文的。
“你别说，这小孙和小桑在一起就是互补哈。”
“那可不是呢，两人互补才能走得长远，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哎，小青，手好些了吗？”
三婶这么一问，桑昚才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裴青。
他的右手依稀泛着圈红晕，手背上的水珠顺着分明的骨节打着回旋滴落在地板上。
人群很是嘈杂，可她还是觉得她听到了水滴落地的声响。
清脆又清晰。
朱净植接过四婆递来的药膏，缓步走到裴青面前：“擦点药膏吧。”
没等裴青伸手，桑昚下意识脱口而出：“他擦药膏会过敏，我去摘点地榆吧。”
她说完才觉得有些欠妥，但周围人似乎并没有觉出异样，甚至连裴青也没有。
毕竟，在众人的眼中她总喜欢乐于助人。
“我们小桑看着大大咧咧的，心呐可细着呢，我想裴青药膏过敏的事那是高中的时候吧，这孩子总是能记住每一个人细节。”曲婉笑道。
三婶指了指身前糖醋排骨和油焖大虾附和着：“那可不是，知道我不喜欢吃鱼，你瞧这俩菜都特意摆在我跟前。”
“就是她这么听话懂事，怕是以后容易自己吃亏啊。”
曲婉叹了一声，恰与裴青四目相对。
*
花草都长在外院，桑昚撑着一把明黄色的雨伞在雨夜中快速穿梭着，她边走边朝檐下的孙煜喊道：“你就别过来了，雨太大了，你就站在那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你小心一点啊！”
电闪雷鸣间将外院照得金光灿灿，可小路泥泞她穿着拖鞋没走几步就一只脚深陷泥潭中。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拖鞋了，这脚压根就拔不出来啊，一会儿一定得告诉四婆，外院还是得重新埔上石灰不然下个雨压根没法走，不行四婆和四爷的腰不好，要不还是明个我来吧……”
她一面自顾自絮絮叨叨着，一面焦急拔着拖鞋，就连身后的脚步声是什么时候靠近的也没有察觉。
头顶的轰隆暂时停止，外院就陷入一片昏暗。
“有功夫考虑别人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脱险，站稳了。”
低沉的声音响过，她的双手就被拉到宽阔的肩膀上，眼前黑影一遮挡，她的脚被向上一提就顺利挣脱了泥浆。
她站稳身，裴青也跟着站起来。
他重新撑起放在一旁的黑伞，遮住了湿漉漉的上身，大雨就在他身后连成线。
“你怎么出来了，不会是担心我吧？”
“消食。”
“哦。”桑昚应了一声，却还是得意晃动着手中的地榆。
肉嘟嘟的叶片正是翠绿的时候，圆滚滚的雨珠就随着她的晃动浸润了他黑色的衬衫，在他的胳膊、在他的胸膛氤氲开朵朵墨色水花。
“呐，给你。”
她笑得明媚，嘴角像嵌着蜜糖。
其实桑昚算不上大众审美中的白幼瘦，她身材高挑，因为常年的运动训练，她有着更偏向于小麦健康肌肤。她的双颊总是浮着一抹红晕，此刻卷至肩轴的白色短袖下，撑着伞的臂膀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可她的眼睛却又总是透亮，尤其笑起来时，弯弯两道月牙像是会说话，一笑就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魔力。
套用朱净植第一次见桑昚的原话来说：桑昚长着一张国泰民安、姨妈通畅的脸，一看就很有力量感。
那种力量并不局限于物理定义，更像是某种人文含义的蓬勃朝气。
尤其在此时此刻的寂静黑夜中，她浑身上下凝结的那股天然力量愈发引人注目。
裴青接过地榆的手不免愣了几秒：“谢谢。”
“切，客套。”
桑昚药也送出去，心满意足走在前面，而裴青则默契跟在后面。
雷鸣再次轰闪，他抬起头。
眼前是雨夜中最绚烂的一株向日葵。
【小剧场派送】
裴青一脸委屈：呜呜呜，帮老婆打手电筒还要被训……
桑昚无奈摸头：那还不是冒雨帮你去找地榆了吗！乖~下次不吼你了，还不行吗。
裴青一把将人揽在怀中，一脸满足：老婆最好，老婆贴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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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
